第15章
10
“時候差不多了。”且不管那陰影當中藏的是什麽,我說道。
随之而來的并不是人聲,而是一聲低吠。我不知道自己撞上什麽樣的畜生了,但我清楚,攻擊就在眼前。不過,它卻沒有行動。一聲吠叫過後,它反而再次開了口。
“感受你的恐懼吧。”對方低聲說道。
“自己感受去吧,”我說,“趁你現在還能。”
沉重的呼吸聲傳了過來,我背後的火苗跳動起來,青煙飄向了營地外面。
“我原本可以趁你睡覺時幹掉你的。”它慢悠悠地說道。
“可惜你沒有,太蠢了,”我說,“你會付出代價的。”
“我想看着你,梅林,”它說道,“我想看着你困惑,看着你恐懼,看着你痛苦,再看看你的血。”
“這麽說,我可以把這事理解成私仇了?”
接着便是一連串的怪響,我頗花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對方正試圖用它那非人類的嗓子,發出咯咯怪笑之聲。
“也可以這麽說,魔法師,”它回答道,“只要你一召喚你的法力,你的意識便會産生波動。我就會知道,然後在你完成前将你撕成碎片。”
“你可真夠好心的。”
“我只是想提前打消你這方面的念頭。還有,你左腕上那玩意兒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眼力不錯。”
“在這方面,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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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你興許還想跟我探讨一下複仇的哲學基礎吧?”
“我在等你沉不住氣,在等你做出蠢事,好讓我樂上一樂。我已經制住了你所有的法術,你只能和我肉搏,所以你死定了。”
“那你就繼續等吧。”我說。
林子內傳來一聲響動,有東西靠了過來。不過,我依然看不出任何端倪。随即,我向左跨了一步,讓火光照進那片暗影。終于,一個低矮而閃亮的東西現出了身來。一只兇光畢露的獨眼,将火光映成了黃色。
我壓低手中的劍,直指那只眼睛。去他娘的!但凡我遇見過的畜生,就沒有不忌憚這一招的。
“受死吧!”我一聲大喝,合身撲了上去。話不投機,我早已是躍躍欲試。
它身子一挺,立刻挾着雷霆萬鈞之力,朝我沖了過來,同時避開了我那一擊。一頭通體黝黑、身材健碩、雙耳下垂的狼,就這樣避開了我劈出去的一劍,直奔我咽喉而來。
我左前臂本能地一彈,塞進了它的利口之中,同時,橫過劍柄,砰地一下擊在它腦袋一側,打得它咬住我小臂的利齒,略微松了松,而我自己也向後跌了出去。不過,它的嘴并沒有完全松開,而是刺穿了我的襯衫,咬進了皮肉之中。尚未落地,我一個轉身,同時一帶,試圖壓在它上面。不過只是聊且一試,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左側身體剛一着地,我一邊繼續奮力翻轉,一邊用劍柄在那畜生的頭骨一側,又補了一下。所謂否極泰來,就在這時,上天似乎眷顧起了我。我注意到我們所摔倒的位置,離我所挖的那個火坑并不遠,而且,我倆正朝着那邊翻滾而去。我撒開手中的武器,用右手鎖住了它的喉嚨。這家夥的肌肉異常結實,一時半會兒還沒辦法捏碎它的氣管。不過,好在我原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擡高手臂,重新插回到它的下颚下面,聚齊起渾身氣力,死死将其勒住。同時,雙腳一通亂蹬,終于找到了着力點,雙腿同時用力一踹,雙臂猛地一推。我們和那火堆之間隔着的短短距離,霎時縮短了不少,已然能夠将它那顆厲吼連連的狗頭,給塞進火中去了。
有那麽一會兒,除了我小臂的血珠,一顆顆滴進它嘴間,再滑出來外,似乎什麽動靜都沒有。那畜生依然死死咬着我不放,痛徹心扉。
幾秒鐘過後,我的手臂被放了開來,那畜生頭頸上的皮毛已經着了火,正拼命向後掙紮。随即,它掙脫出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厲吼,将我撞到一邊。我翻身跪起,擡起雙手,但它并未再次向我撲來,而是越過我,直接沖進了對面的樹林之中,逃向了來時的方向。
我抓起長劍追了上去。已經顧不上套上靴子了,只好略施手段,讓腳底略微堅硬了一些,以适應森林中那雜亂無章的地面。那畜生依然還在視野當中,一顆腦袋,依然在悶燒着。不過,即便沒有那火,我依然能夠尋見它的蹤跡。它口中的慘呼聲,一直就沒停過。不過奇怪的是,那聲音聽起來越來越像人類的慘叫,而不像是狼所特有的嗚咽。此外,那畜生逃竄的速度,遠沒有我預料的那麽快,而且也不如同類詭詐,這一點頗為怪異。我聽着它一路沖過灌木叢,奔進了林子當中。偶爾,似乎還聽到它發出幾聲類似人類咒罵的聲響。于是,我這才得以一路輕松地追了上去,幾分鐘過後,甚至還逼近了它一些。
突然間,我明白過來,知道了這畜生究竟想要逃往何處。我又看到了先前曾注意到的那片亮光——伴随着我們的漸漸靠近,正在逐漸明亮起來,也變大了不少。只見它大致成方形,約莫八九英尺高,五英尺來寬。我不再亦步亦趨地去追那狼,而是直接奔向了那亮光。那兒指肯定就是它的目的地,我想要趕在它前頭。
我一路狂奔,那狼就在我左前方。雖然它依然一路跑,一路慘呼不斷,但毛發上的火焰已經熄滅。前方,那片亮光依然在逐漸增強,而且此時,我的目光已能透進其中——穿過它——第一次分辨出了它的一些模樣。只見一片山坡上,立着一間低矮的石屋,前面是一條石頭鋪成的甬道,連着幾級石階,襯着那個方框,猶如一幅畫一般,初時還有些模糊,但每朝那邊靠近一步,便會清晰上一分。畫中,正是一個多雲的午後,整棟建築,矗立在一片空地中央,此時,離我已不過是二十米左右的距離。
眼見那畜生此時已經沒命似的奔進那片空地,我意識到已經遲了。看來,我是沒法及時趕到那兒,把那東西給搶過來了。我知道,它肯定就在那附近。不過,我還是暗暗覺得,興許還有機會抓住那畜生,斷了它的退路。
不過,剛一來到那片空地當中,它便再次加速,而前方那片亮光,也空前明亮起來,蓋過了周遭的一切。我大喝了幾聲,試圖分散它的注意力,但沒能得手。而且,我最後的沖刺,似乎也不夠理想。随即,就在那石屋門檻旁的地面,我看到了自己正在尋找的東西。已經太遲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畜生,頭一低,便從地上叼起一塊扁平的方形物體,連腳步都不曾緩上半步。
我立刻剎住腳步,轉過身來,一頭撲了出去,同時撒開手中的劍,着地連續幾個翻滾,滾了出去。
一陣無聲的爆炸,從背後襲了過來,接着又是一次內爆,還伴随着一連串較小的震蕩波。我趴在地上,将各種污穢下流的詞都默念了一遍,一直等到煙消雲散過後才起身,拾起了我的武器。
周圍的夜色再次恢複了先前的平靜,星河在天,松風在林。已沒必要轉身,因為我心裏清楚,剛剛我正拼命趕過去的那個地方,此時早已不見,蹤跡全無。沒人知道,那兒曾有過那樣一扇璀璨的門,可通向另外一個世界。
我花了一點時間走回營地,同煙灰骢說了不少話,這才讓他平靜下來,随後,我套上靴子,披好鬥篷,又踢了一些泥土蓋到火堆灰燼之上後,便牽上馬,回到了路上。
翻身上馬,我沿着路,繼續朝着安珀方向走了一個小時,這才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之中,找到了一處新的營地。
那天晚上接下來的時間裏,一切風平浪靜。漸次增強的曙光和松間的鳥鳴,将我喚醒過來。照顧完煙灰骢,我草草吃了一些包裹中的東西,打理了一下自己,半小時後便再次上路了。
那是一個清爽的早晨,左有積雲,上有晴空。之所以決定一路騎馬回安珀,而不是使用主牌,一來,是為了多認識一下安珀附近的這片區域;二來,也是為了能夠獲得一些空間,好單獨想想事情。此時,賈絲拉成了階下囚,而盧克傷重未愈,鬼輪一時也興不起風浪,不管是針對安珀還是我,威脅似乎都暫時平息了下去,些許小手段,也都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我覺得自己實際上幾乎可以單獨應付盧克和賈絲拉,只消再弄明白幾個細節就行。而且,我也篤信自己能夠應付阿鬼,畢竟,最近一次同他的談話,似乎頗令人振奮。
那可是一件大事,個中疏漏且稍後再說。像沙魯·加盧爾這樣的巫師,簡直就不值一提,也只有同其他事情攪和到一起的時候,才會讓我有些頭疼。等我有了空閑,同他來上一場決鬥,應當不成問題。雖然不得不承認,關于他為何竟會對我如此感興趣這事,我還有些摸不着頭腦。
然後,便是曾經以薇塔面目出現的那個鬼魅一般的存在了。雖然我看不出這其中有任何真正的威脅,但确實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迷,讓我內心難安,而且似乎還同我的安全息息相關。這件事,也得等我的那點空閑最後到來之時,再一并處理。
還有就是盧克所開出來的價碼,那條一旦賈絲拉被救,便即刻告訴我的關乎安珀存亡的信息,着實讓我有些困惑。因為我相信他,因此也相信他不會食言。不過我卻有一種預感,那就是若不等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是不會告訴我的。不過,光臆想也沒什麽用處,我不可能提前知道都該防備些什麽。莫非這交易本身,且不管它是否可靠,只不過是一場心理戰嗎?盧克這人,外表看起來雖然有些虛浮,但實際上卻是一個最令人難以琢磨的人。這一點,我是頗費了一番工夫,才弄明白的,而且還不打算将之忘掉。
我覺得可以暫時放一放那些藍色石頭的事,盡快将它們在我身上留下的蛛絲馬跡解決掉。這事應該沒問題,不過是需要額外多上一份小心罷了,以防萬一。此事,我在心裏想了已不止一天了。
唯一剩下的一件大事,便是昨晚那頭狼了。
很顯然,它原本就不是什麽尋常野獸,它的智商明顯不容小觑。不過,至于它為何夤夜來訪,背後又有着何種緣由,則不那麽清楚了。它究竟是誰,或是什麽東西?是首惡還是幫兇?還有就是,若是後者,誰派它來的?還有最後,最後,為什麽?
不過,它的笨拙倒是提醒了我。因為我先前便曾親自試過這種事情。它應該是一個變了身的人類,而非利用魔法,讓其開了口的獸類。那些整日做着白日夢,想要變身成為猛獸,去撕裂別人的喉嚨,将其屍解、撕碎甚或是吞下肚去的人們,興許會覺得這種事情很好玩,而不去理會背後的實際情況。當你發現自己四腳着地,重心完全改變,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感覺洶湧而至時,想要做到優雅,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一個人自身的弱點,總比其外表要更加引人注目。而且,若非經過一生的淬煉,一個人是不可能達到真正野獸的高效和致命的,絕無可能。我一直更傾向于将它看成一種吓人的伎倆,而非其他。
如此一來,那畜生到來的方式,便成了整件事情當中,我最為憂慮的一點。這其中牽扯到了一扇主牌門,這種東西,若非萬不得已,一個人是絕對不會輕易去碰的。或者是根本就不會去碰。那是一種閃光的方形物體,能夠讓主牌同某個遙遠的地方相連接,然後再将成噸的能量,傾注到客體之上,好讓這樣一扇門,維持一段時間的獨立存在。若想建造出這樣一道門,哪怕是讓它維持上一刻鐘,也會極大地損傷施法者的功力和元氣——即便是下一次十八層地獄,恐怕也比這事要好受得多。一旦被它吸幹了你的絕大部分元氣,那便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方能恢複得過來。可這樣的事情,卻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了一遍。不過,不管是其背後的原因,還是這件事本身,我都沒什麽可困惑的。因為,若想做出這樣的事來,唯有正宗的主牌修習者才可以,不可能是那種初識紙牌的人能夠做到的。
這便極大地縮小了範圍。
我試着想了想那狼人此行的目的。首先,它得先鎖定我的位置,然而……
當然,我突然間回想起了阿伯莊園附近林子中的那兩條死狗以及地上那些碩大的似狗非狗的腳印。這麽說,那畜生先前便已看到了我,然後便一直盯着,追到這兒。我昨天傍晚出發時,它跟蹤而至,等到我宿營之後,這才開始行動。它搭建了——或是有人替它搭建了——那道主牌門,以便撤退時無人能夠跟蹤。然後,它便前來要我的命。不過,我卻拿不準它究竟和沙魯·加盧爾、盧克的秘密、那些藍色石頭以及那個精通變身術的神秘存在,是否有着聯系。此刻,只能讓它成為另外一個謎團懸在那兒,我且先把注意力,放到其他疑團上去。
一排四輪馬車,正朝安珀而去。我趕上去,越過了它們。幾名騎士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雖然他們每個人都向我揮手打招呼,但我卻一個人都不認識。左側的雲彩越積越厚,但卻不像是在孕育暴風雨的樣子。天清氣爽,道路蜿蜒起伏,上坡路比下坡路要略微多一些。在一家生意繁忙的大客棧裏,我停下來草草吃了一頓午飯,并未逗留。随後,道路便穩穩地通向了上方,沒過多久,我便遠遠地瞥見了端坐在克威爾山巅之上的安珀,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路上的車馬漸漸多了起來,豔陽普照。我繼續做着計劃,縱情于思緒之中,并一直騎到了午後。上山的道路轉了幾道彎,越行越高,但安珀,依然不遠不近。
晌午過後,我來到了東大門,一處上古防禦工事當中的一部分。一路上,并沒有相識之人。我徑直爬上了東園,在巴利家族鎮上的宅子前停了下來。這地方,先前參加聚會時,我曾來過一次。将煙灰骢留給了宅子後面馬廄當中的一名馬夫,他兩個見到彼此,似乎都很親熱。随後,我繞到前門,敲了敲。一名仆人告訴我說男爵出門了,于是我将薇塔的口信告訴了他,他答應說等爵爺一回來,便立刻轉告他。
此事一完,我便徒步朝着東園上面爬了上去。快到山頂,在到山麓的平坦地帶之前,一陣食物的芳香,打消了我回王庭再吃飯的計劃。我停下腳步,尋找起那陣芳香的源頭,只見右側的街道在前方不遠處一分為二,攏成了一個大圈,當中圍着一道噴泉——一條黃銅制成的飛龍,披着一身古色古香的銅綠,朝着一個粉紅色的石盆撒尿。就在那龍的對面,有一家名叫“後槽”的地下室餐館,外面圍一圈銅栅欄,點綴着些花草,當中擺放着十張餐桌。路過那噴泉時,我看到清澈的池水當中,被人投了不少外國硬幣,當中還有一枚美利堅合衆國二百周年紀念幣,兩角五分。穿過栅欄區域,我走了進去,一路穿行。正打算下樓,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默爾!這邊!”
我巡視了一圈,但四張已經有人的桌子上,沒看到一個認識的人。我又看了看,才意識到右側角落裏的一張餐桌上,一個老人正在對着我笑。
“比爾!”我驚呼起來。
比爾·羅斯站了起來。這一遠比任何正式禮節都要溫暖人心的動作,真是久違了。此時,他已長出了灰白的小胡子和髭須,因此我開始時才沒能把他認出來。除此之外,他還穿着一條棕色的長褲,兩條銀帶,順着外側褲縫,一直通到了下面的一雙高幫棕色靴子的靴筒之中,襯衫則為銀色搭配棕色花邊,還有一件疊好了的黑色披風,正躺在他右側的椅子之上。椅背上面挂着一條闊大的玄色佩劍帶,懸着一把未出鞘的大號短劍。
“你已經變成本地人了。而且,還減了肥。”
“沒錯,”他說,“而且我在想退休後到這兒養老呢。這地方不錯。”
我們各自落座。
“你點了嗎?”我問他。
“點了,不過我看服務員就在樓梯上,”他說,“我幫你把他叫過來。”
随後,他又給我點了一些。
“你的塔瑞語好多了。”我說道。
“可沒少練。”他回答道。
“都做什麽了?”
“和傑拉德去劃過船,去了德加,還去了朱利安在亞拉丁的一個營地。去看了裏巴瑪,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我還上了劍術課呢,卓帕還帶我來鎮上逛了逛。”
“差不多應該都是酒吧吧?”
“哦,也不完全是。實際上,這正是我出現在這兒的原因。他在‘後槽’有一半股份,所以我只好答應他時常來這兒吃飯。不過,這地方還算不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我說,“而且你又有好故事可以聽了。”
“好。你的故事好像都很離奇,不大好消化,”他說,“不過正好适合這涼爽的秋季傍晚。說來聽聽。”
我一直講到了晚餐結束,之後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随後,伴随着一天的結束,寒氣漸漸重了起來,于是我們朝着王庭而去。最後,在東翼一間稍小的屋子當中,就着滾燙的蘋果汁和壁爐,我終于說完了我的故事。
比爾搖了搖頭。“你可真夠忙的,”他最後說道,“我有一個問題。”
“什麽?”
“你為什麽沒把盧克帶過來?”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那不大算得上一個理由。就因為說的那條對安珀很重要的似是而非的情報?他不都已經落到你手裏了嗎?”
“根本不是那樣的。”
“他是一個推銷員,默爾,而且他把一堆狗屎賣給了你。這就是我的想法。”
“你錯了,比爾。我了解他。”
“時間還不算短,”他贊同道,“可你了解他多少?這事咱們之前已經探讨過了。在盧克身上,你所不了解的東西遠比你了解的要多。”
“他原本可以去別處的,但他找了我。”
“你是他計劃的一部分,默爾。他想通過你來算計安珀。”
“我不這麽看,”我說,“那不是他的風格。”
“我覺得他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或是人。”
我聳了聳肩:“我相信他,而你則不,如此而已。”
“我覺得是這樣,”他說,“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等着看結果?”
“我制訂了一個計劃,”我說,“我相信他并不等于我就沒有備案。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是什麽?”
“如果我将他帶回這兒,蘭登覺得其中一些事實還不夠清楚,想要召開一次庭訓的話,你能代表盧克麽?”
他瞪大了雙眼,不過随即笑了。“什麽樣的庭訓?”他問,“沒想到這地方還會有這種安排呢。”
“作為奧伯龍之孫,”我解釋道,“他會按照王庭律法行事。蘭登現在是王庭的王,他有權決定是否将一件事忘卻,提供一份簡要的判決或是召集一次庭訓。就我理解,這類庭訓既可正式也可非正式,取決于蘭登。圖書館裏有關于這方面的書。不過一般情況下,每個人都有權決定由誰來代表自己。”
“我自然願意接這個案子,”比爾說,“這種合理合法的事情,似乎并不常見。”
“可這事看起來似乎有一些利益沖突,”他補充道,“因為我畢竟為王庭工作過。”
我喝完手中的蘋果汁,将杯子放在壁爐架上,打了一個哈欠。
“我得走了,比爾。”
他點了點頭。“這都只是一種假設,對不對?”他問。
“當然,”我說,“興許會變成關于我的庭訓。晚安。”
他細細看着我。“唔,你剛剛所說的備案,”他說,“很有可能會有風險,對不對?”
我笑了。
“我想,沒人能夠幫得了你?”
“是這樣。”
“哦,那祝你好運。”
“多謝。”
“明天見?”
“得晚點,興許……”
我進了自己的房間,脫了衣服。在進行心裏的那個計劃前,我得好好休息一下。一夜無夢,不管是好夢還是噩夢。
醒來時,天依然沒亮。生物鐘依然管用,還不錯。
此時,翻個身繼續睡覺興許會更加令人身心愉悅,但我已享受不起那份奢華了。接下來的一天,得分秒必争才行。于是,我起了床,洗漱完畢,換上了一套新衣服。
随後,我走到廚房,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準備了吐司,胡亂抓了幾個雞蛋和一些辣椒、洋蔥,外加一點胡椒,又拿了一些斯奈特勒斯産的梅爾克水果。這東西,我可有一段時間沒吃了。
随後,我出了後門,進了花園。星月無光,四下裏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幾縷薄霧,在尋覓着路徑。我循着一條小路,向東北方向走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我讓自己的心緒也平靜下來。今天的事情可急不來,得一件件去辦,我決定抱定這個信念行事。
我一直往前走,出了花園,穿過籬笆間的一道縫隙,繼續沿着崎岖的小道前行。那路先是往山上爬了幾分鐘,随即一個急轉彎,驀地陡峭起來。我在一個高處停下腳步,回望了一下來時的路,只見王庭露出了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幾扇窗子,依然亮着燈。幾縷稀疏的卷雲,高高地懸在天上,猶如天國中疏朗的星辰,而安珀,便憂郁地靜卧在這片天國之下。看了一會兒,我便轉過身去。前面,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來到坡頂,東方已依稀露出了一絲魚肚白,就在我最近剛剛走過的那片森林外面。我匆匆跨過三級巨大的臺階,朝着北方走了下去。先時還好,過了一會兒,腳下的道路又陡峭了起來,轉向了東北,随即便是一片緩坡。待得它再次轉向東北時,又是一陡一緩兩道斜坡。不過我知道,随後的路便會好走得多。身後的克威爾山峰封住了先前我見過的那道黎明微光,頭頂和身前皆是夜色,将周圍的一切全都溶了進去,只剩下最近的幾個山頭,還依稀可辨。不過,我大致知道此行的方向。雖然上次來時,頗為倉促,但好歹也算來過。
過了那片坡頂約莫兩英裏過後,離那地方已是不遠,于是我放慢腳步,開始搜索起來。那片寬闊的馬蹄形斜坡,終于映入了眼簾,我緩緩走了進去,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此番前來,我并不想牽出任何情感,但我知道,在某些地方,難免還會發生的。
我一走進,那兩面猶如峽谷一般的石牆,就在道路兩側漸漸高聳起來。小路沿着一道山坡,緩緩而下,前方是兩棵幽暗的樹。過了那樹,便是一個低矮的石頭建築,荒草瘋長,灌木叢生。就我所知,先前為了這些植物,曾有化肥被運往這兒,但後來就漸漸被人遺忘了。
我在那石頭建築前的一條石凳上坐了下來,靜待天亮。這便是我父親的墓地。哦,不過是一個衣冠冢,是多年前王庭誤以為他已命喪黃泉時所立。現在,當然了,它的地位,與當時自是不可同日而語。而父親的死,說不定也已噩夢成真。它到底是封住了悠悠衆口,還是讓這事愈發可笑了起來?我不敢說。不過,它對我造成的困擾,卻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來這兒,并非憑吊,而是想找一處清淨地,好讓我這樣的魔法師,安心施法。我來這兒,是為了……
興許,我這是在找借口。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它不管是真還是假,上面都刻有科溫之名,能夠讓我再次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一直想多了解他一些,而這個,興許是我最能親近他的方式了。突然間,我明白自己為何竟如此相信盧克了。在阿伯莊園時,他說得沒錯。若是我聽聞了科溫的死訊,而且眼看着各種責備就要加諸其身,那我肯定也會放棄一切,不管不顧地開出賬單,進行催讨,再将它銷戶,并用鮮血在上面寫下“收訖”兩個大字。縱然我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麽了解他,但從他身上看出我的影子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在這種情況下,若想公正地去評判他,确實是一件極不舒服的事。
他娘的。我們為何非得用諷刺筆法,摒棄歡笑和洞察,将彼此刻畫進痛苦、沮喪以及自相矛盾的忠誠當中?
我站起身來。四下裏的光線已足夠明朗,足以任我行事。
我走進墓地,來到放置那空石椁的石龛前。看起來,這石椁似乎是一個理想的存放地點,異常安全。可我站在那兒,雙手竟然顫抖起來。真是荒唐。我知道他不在裏邊,我知道那不過是一個雕刻過後的空盒子。可我還是花了幾分鐘時間,才将雙手伸出,将那上面的蓋子擡了起來……
自然是空空如也,一如那麽多的夢魇和恐懼。我将那枚藍色紐扣抛進去,放下了蓋子。去他娘的,如果沙魯真想把它弄回去,而且還找到了這兒,那也好讓他知道,他玩這種把戲之時,正是距離墳墓最近之時。
我來到外面,将所有的情感都留在了那石龛當中。是時候開始了。我已準備好了諸般咒語,以備萬全。因為我明白,若你真想前往一處風急雨驟之地,那就早早斷了閑庭信步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