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洗完澡,剃了胡須,修剪了指甲,換上剛召喚出來的嶄新衣服,我從一本電話黃頁中,找出了比爾·羅斯所在區域唯一一個标注着德芙琳的號碼,打了過去。接電話那名女子的音色有些不對,但我還是将它認了出來。
“梅格?梅格·德芙琳?”我問。
“是我,”對方答道,“你是誰?”
“默爾·科雷。”
“誰?”
“默爾·科雷。不久前,我們剛剛度過了一個良宵——”
“對不起,”她說,“你肯定是打錯了。”
“要是你現在說話不方便,我可以換個時間再打過來。要不,你打給我也行。”
“我不認識你。”對方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我注視着聽筒,如果說她丈夫現在就在她身邊,那依我推斷,她肯定會有些不自在,但好歹也會暗示她知道是我,換個時間再聯系什麽的。我一直有一種預感,覺得蘭登随時會聯系我,将我召回安珀,但我想先和梅格談談,這才推遲了同蘭登的聯系。我肯定沒時間過去看她一趟。雖然不大理解她的态度,但我好歹算是堅持了。于是,我嘗試了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再次拿起黃頁,找到了比爾那個鄰居,也就是那個漢森家的電話。
鈴聲響到第三聲時,電話才被接起。是一個女聲,我聽出了那是漢森太太。雖然上次去那兒時不曾去拜訪她,但過去我曾同她見過面。
“漢森太太,”我說道,“我是默爾·科雷。”
“噢,默爾……你剛來過這兒,對嗎?”
“對。不過,實在是太忙,沒待多久,但我好歹還是碰到喬治了,同他長談了幾次。實際上,要是他在家,我想和他說兩句。”
數秒的長長停頓過後,她這才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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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哦,喬治去醫院了,默爾。有什麽需要我轉告的嗎?”
“噢,也沒什麽要緊事,”我說,“喬治怎麽了?”
“也——也沒什麽要緊的,他只是有些煩躁,而今天又是他去複查和取藥的日子。上個月他……有點……情緒低落,有一兩天的短暫失憶,而且查不出來原因。”
“真的很遺憾。”
“哦,X光片顯示出沒有任何損傷——比如說他磕到了自己的頭什麽的。不過他現在似乎好了。他們說他很有可能已康複了,只是還需要再觀察一小段時間而已。”突然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于是問道,“順便問一句,你上次和他說話時,他看起來怎麽樣?”
這個問題早在預料之中,所以我絲毫也沒猶豫。
“我和他說話時他看起來一切正常,”我答道,“不過當然了,我和他是初次見面,并不知道他先前是什麽樣子,所以也說不上來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我明白了,”她說道,“他回來後,需要他給你打回去嗎?”
“不了,我得出去一趟,”我說道,“而且也拿不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确實沒什麽要緊事,這幾天我會再打給他的。”
“那好吧,我會告訴他你來電話了。”
“多謝。再見。”
這事我幾乎已經料到了。在梅格之後,喬治的行為就很古怪了。不過讓我不解的是,他似乎清楚我的真實身份,還知道安珀。而且甚至還想跟随我的主牌一起穿越過去。看起來,他和梅格似乎都在接受某只神秘之手的操控。
一念及此,賈絲拉立刻跳入了我的腦海。不過話又說回來,看樣子,她似乎是盧克的同黨,但梅格卻警告過我要提防盧克。若真是受制于賈絲拉,梅格為何如此?這說不通。可除了她,還有誰能做出這般稀奇的事來?
菲奧娜算是一個。可我當初從安珀返回這個影子赴約之時,她分明是我的同謀,甚至那晚,在我同梅格溫存完後,還親自駕車來接我。更何況,她對整件事情的了解,似乎并不比我多。
去他媽的。生活當中明明到處都是門,可當你去敲時,一扇都不曾為你開啓,而當你不想進去時,卻又全都齊刷刷地敞開了。
我回去敲了敲卧室門,弗蘿拉讓我進去。她正坐在一面鏡子前化妝。
“事情怎麽樣?”她問。
“不太好。實際上,完全一塌糊塗。”我如此總結那兩個電話。
“那你現在怎麽辦?”她詢問道。
“和蘭登聯系,”我說,“同他約個日子。我有一種預感,他會召我回去,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經過。所以,我看我得和你告別,謝謝你能幫我,很抱歉攪黃了你的浪漫。”
她聳了聳肩,依然背對着我,細細打量着鏡中的妝容。
“用不着擔心……”
她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但剩下的話我沒有聽清。我心裏突然一動,似乎有某人正在使用主牌想要同我聯系,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我做好了接受的準備,等在那兒。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但對方的影像,卻遲遲不肯出現。我在弗蘿拉背後轉過身去。
“默爾,是什麽東西?”随即,我聽她問道。
那種感覺愈發強烈起來,我擡起一只手,止住了她,覺得自己似乎正凝視着一條黑魆魆的長長隧道,但另外一端卻連一個鬼影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我一邊回答,一邊召喚出了洛格魯斯,控制住它的觸角。
“你是人還是鬼?準備好開口了嗎?”我問。
沒有回應。我繼續做好通話的準備,等在那兒,只覺得一陣寒意,順着後背爬了上來。這種情形,我還是頭一次碰到。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若是我就勢向前,肯定會被傳送至某個地方。這是一種挑戰,還是一個陷阱?管他呢,只有白癡才會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邀請。就我猜測,它說不定會把我送回到那個水晶洞穴去。
“不管你有什麽目的,”我說道,“你都得表明身份并開口說話。我已經不參加盲目約會好多年了。”
一種試圖現身的感覺隐隐傳了過來,但依然看不出個所以然。
“那好吧,”我說,“我不想過去,而你也沒有話說,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你想過來。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就請吧。”
我伸出了兩只手,表面上看上去空無一物,但那條要人命的線,早已在左腕就位,隐好了身形,而右手之中,則是洛格魯斯那無形物質的死亡之電。眼前這情形,當然既要故作謙恭有禮,也得有些手段才行,這可是最基本的禮貌标準。
一聲輕笑,似乎在那黝黑隧道之中回蕩了起來,冰冷,而又雌雄莫辯。不過,純屬意識當中的一個幻象。
随即,一個聲音送了過來:“你的邀請,當然,不過是一個陷阱,因為你并不是一個傻瓜。不過,我還是挺欣賞你的勇氣,敢對着一個未知的人說話。你雖然在等,但你卻根本不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麽。你甚至還邀請了它。”
“邀請依然有效。”我說。
“我從沒把你放在眼裏。”
“你想幹什麽?”
“來看看你。”
“為什麽?”
“說不定換個時間,我們會有一場遭遇。”
“什麽時候?”
“我覺得我們的目的,興許會有沖突。”
“你是誰?”
再一次,笑聲傳來。
“不,現在不行,還不到時候。我只是想看你一眼,看看你的反應。”
“哦?那看夠了嗎?”
“差不多了。”
“要是咱們的目的确會有重合,那現在就把沖突擺出來吧,”我說,“我還忙着呢,還是早點解決的好。”
“我欣賞你的狂妄。不過等時機一到,選擇權就不在你那裏了。”
“我很樂意等。”我一邊說,一邊将洛格魯斯的觸角,沿着那漆黑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延伸了過去。
什麽也沒有,我的探測,猶如泥牛入海。
“我喜歡你的表演。給!”
什麽東西朝我沖了過來。從魔法觸角上傳回來的信息,告訴我它很軟,柔軟得很難對我造成任何傷害,一片亂糟糟的東西,又大又冷,五彩紛呈……
我雙腳站定,繼續朝着深處探去……遠些,再遠些……直搗黃龍。遭遇到什麽東西,有形又柔軟,興許是身體,興許不是。太大,實在是太大,倉促之間不可能一下子收得過來。
幾件小東西自動附了上來,堅硬,卻沒那麽紛亂。我抓住其中一個,将其不知從什麽東西之上扯下,朝着我召喚了過來。
對方依然沉默着,但似乎吃了一驚。那一片紛亂如麻的東西,朝着我急速湧來,而此時,洛格魯斯也已火速回返。
猶如煙花一般,它在我周圍散落了開來——鮮花,除了鮮花,還是鮮花。紫羅蘭、銀蓮花、水仙、玫瑰……數百朵紛紛揚揚,猶如在屋內下了一場花雨。弗蘿拉倒抽了一口涼氣,聯系立時中段。我右手當中正握着一個小小的堅硬物體,而馥郁的花香,則充滿了鼻腔。
“這到底,”弗蘿拉說道,“出了什麽事?”
“我也說不準,”我一邊說,一邊掃落衣襟上的花瓣,“你喜歡花嗎?這些都是你的了。”
“謝了,但我不大喜歡這種亂七八糟的花藝,”她一邊說,一邊打量着我腳邊那一堆缤紛的花朵,“誰送的?”
“黑暗隧道那頭的無名氏。”
“為什麽?”
“興許是一場葬禮的分期送花吧,我也拿不準。正常對話,似乎都在威脅。”
“要是你離開前能幫我把它們收拾一下,我會更欣賞你的。”
“那是自然。”我說。
“廚房和洗手間都有花瓶,來吧。”
我跟着她,撿拾了一些。送去插瓶時,我仔細看了看從那頭得來的另外一個物件,一枚藍色的紐扣嵌在一個金托之上,還帶着幾段殘留的線頭,顏色是海軍藍。紐扣由一塊藍色的石頭切割而成,上面刻着一個身體彎曲的四足動物。我将它給弗蘿拉看了看,她搖了搖頭。
“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說。
我将手插進口袋,将水晶洞穴中得來的那兩塊碎屑掏了出來。它們似乎完全一樣。當我把那粒紐扣湊近弗拉吉亞時,她微微動了動,不過随即,眼見得我沒再動那幾塊藍色石頭,她又陷入了靜默,似乎不打算再警告我什麽。
“奇怪。”我說。
“我想在床頭櫃上放一些玫瑰,”弗蘿拉告訴我,“梳妝臺上想各樣都擺放幾朵。你知道的,還沒人像這樣送過我花呢,這可真是有趣。你确定它們真是給你的?”
我悻悻地嘟囔了幾句不着邊際的話,開始撿拾起玫瑰來。
随後,當我們坐在廚房中,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沉思之際,弗蘿拉評述道:“這事可真古怪。”
“對。”
“興許,等你同蘭登談完之後,應該和菲奧娜探讨一下。”
“也許吧。”
“說到這事,你難道不該呼叫蘭登嗎?”
“也許吧。”
“‘也許吧’是什麽意思?他應該知悉此事。”
“正确。但我有一種感覺,明哲保身并不能得到任何答案。”
“你又有什麽點子了,默爾?”
“你有車子嗎?”
“有,幾天前剛弄的。怎麽了?”
我從衣兜內将那枚紐扣和碎屑掏了出來,放在桌上,再次研究着它們:“撿花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好像在那兒也曾見過這樣的東西。”
“是嗎?”
“茱莉亞死時的樣子,實在是慘不忍睹,我當時傷心過度,想必是在潛意識裏,把某些記憶片段屏蔽了。現在我剛剛想起來,她似乎也有一個藍色石頭做成的吊墜。興許只是巧合,但……”
她點了點頭:“有可能。不過即便如此,現在肯定也被警察收走了。”
“哦,我想找的不是那個。不過它倒是提醒了我,當初由于太急于離開,搜索那套公寓時,并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細致。在回安珀之前,我想再過去看上一眼。我還是不大明白那頭……怪獸……究竟是如何進來的。”
“萬一那地方已被清理了一遍?或是再次租出去了呢?”
我聳了聳肩:“想弄明白這一點,只有一種辦法。”
“好吧,我送你過去。”
幾分鐘過後,我們坐進了她的車子,我給她指示方向。晌午過後的陽光下,白雲飛逝。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我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準備洛格魯斯上面,待車子駛入相應區域之時,我已經準備就緒了。
“前面拐彎,繞過這個街區,”我指着前面說道,“若是有停車的地方,我會指給你看的。”
果然有,就在我那天停車位置的附近。
将車停在人行道旁邊,她瞥了我一眼:“現在怎麽做?直接上去敲門?”
“我會讓咱倆隐形,”我告訴她,“直到進到裏邊為止。不過,為了咱倆能夠看到彼此,你得離我近一點才好。”
她點了點頭。
“托爾金曾在我身上施展過一次,”她說,“那時我還小,可以偷看好多人哩。”她咯咯笑了起來,“我都忘了。”
我終于念完了那套複雜的咒語,魔法立刻将我倆罩了進去,車窗外的世界開始暗淡下來。等我們從車裏溜到人行道上時,四下裏都已猶被擋在了一副灰色太陽鏡後面一般。我們慢慢走到街角,随即右轉。
“這套咒語難學嗎?”她問我,“若是學會,好像很方便。”
“很不幸,确實很難學,”我說,“最不方便的地方,便是不能即發即用。我就不能。所以,若想準備就緒,從頭至尾得花上大約二十分鐘的時間。”
我們轉身來到了那棟老舊的大房子面前。
“幾層?”她問。
“頂層。”
我們拾階而上,來到了前門處。門鎖着,很顯然,人們對這些天所發生的事情,依然還很敏感。
“破門而入?”弗蘿拉悄聲說道。
“動靜太大。”我回答。
我将左手搭在門把手上,默默地給弗拉吉亞發了指令。它松開兩圈,在我手腕上現出身來,爬上鎖盤,探進了鎖孔。随即,一緊,一僵,又生硬地動了幾下。
只聽得“咔嗒”一聲輕響,鎖舌已歸位,我轉了轉門把手,輕輕一推,門應手而開。弗拉吉亞又纏回了我的手腕,歸于無形。
我們走了進去,輕輕将門關上。在那面猶如泛着漣漪的鏡子上,并沒有映出我倆的身影。領着弗蘿拉,我朝着樓上走去。
二層一個房間當中,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聲息,沒有風,也沒有躁動不安的狗。等我們來到三樓時,就連那窸窣聲,也安靜了下來。
放眼望去,茱莉亞所住的那套公寓的整扇門,都已被換成了新的,顏色比其他門略深一些,而且上面裝的鎖顯然也是新的。我輕輕敲了敲,等了等。沒有回應,但我又敲了敲,約莫又等了半分鐘的時間。
沒人應門,于是我試了試。鎖住了,弗拉吉亞又如法炮制了一遍。不過這下,我倒是猶豫了起來。一想到上次來時的情形,我那只搭在門把手上的手,便顫抖了起來。我知道那具慘不忍睹的殘缺屍體肯定已不在那兒,我也知道不會再有致命的怪獸,等在那兒襲擊我,但記憶,還是讓我遲滞了幾秒鐘。
“怎麽了?”弗蘿拉低聲問道。
“沒什麽。”我說着,推開了那扇門。
記得上次來時,屋內擺放着一些家具。現在看來,這部分倒是沒動——一張沙發、兩張矮桌、幾把椅子、一張大餐桌——但茱莉亞的東西卻不見了。地板剛被擦過,锃光瓦亮,還鋪上了新地毯。不過屋內卻沒看到一件私人物品,顯然還未被租出去。
兩人進了門,我返身将門關好,收回了罩在我們身上的魔法,開始巡視各個房間。魔法一撤,整個房間頓時明亮起來。
“我覺得咱們應該找不到什麽東西的,”弗蘿拉說道,“我能聞到蠟、消毒水和油漆的味道……”
我點了點頭。
“看來尋常手段是不行了,”我說,“但我還有法寶,可以一試。”
我凝神定慮,召喚洛格魯斯前來助力。若是這屋內還殘留着什麽魔法痕跡,我希望能夠将它們找出來。随即,我慢慢走動起來,穿過起居室,從所有可能的角度,打量着屋內的一切。弗蘿拉也行動起來,開始了自己的搜索——主要是探查各種物品的下面。透過洛格魯斯去看,整個房間都閃爍着微光,一切都無所遁形。至少,這是我目前在這個影子當中,所能用上的最好的手段了。
任何東西,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都難逃我的法眼,但一無所獲。長長的幾分鐘過後,我進了卧室。
弗蘿拉想必是聽到了我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因為幾秒鐘過後,她已進了房間,站在我身旁,盯着我面前的那個帶抽屜的衣櫥,看了起來。
“裏邊有東西?”她一邊問,一邊伸出手,但随即又縮回來。
“沒有,是後面。”我說。
在清掃房間時,那個衣櫥已被挪動了位置。原本它立在右側幾英尺外的地方。這樣一來,它的左側的一片牆體,已經露了出來,而更多地方,依然藏在它後面。我将那衣櫥挪回了右側,歸了它先前的位置。
“我還是什麽也看不到。”弗蘿拉說道。
我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将洛格魯斯傳遞了過去,這樣一來,她便也能看到了。
“呀……”她擡起另外一只手,沿着牆上一個隐約的方框,畫了一圈。“看起來像是……一扇門。”她說。
我細細看着前方,是一圈隐約的黯淡火光。那東西顯然被封印在牆壁當中,而且為時不短。實際上,它有可能會完全黯淡下去,歸于無形。
“是一個門洞。”我答道。
她将我推進另外一個房間,打量起了那面牆壁的背面。
“什麽也沒有,”她評論道,“沒有通向這邊。”
“你說到點子上了,”我說,“是通向別的地方。”
“哪兒?”
“殺死茱莉亞的那頭畜生的老巢。”
“你能打開嗎?”
“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告訴她,“好歹也得試一試。”
我轉回另外一間房間,再次仔細研究起來。
“梅林,”當我松開她的手,擡起自己的手時,她說道,“你不覺得咱們現在應該立刻跟蘭登取得聯系,告訴他究竟都發生了什麽嗎?等你設法打開那扇門時,傑拉德在你身邊會不會好一點?”
“可能應該,”我贊同道,“但我不會。”
“為什麽呀?”
“因為他說不定會讓我別那麽做。”
“興許他是對的。”
我放下雙手,轉向了她。“我得承認你說得有道理,”我說,“蘭登應該知道這所有的一切,而且興許我已将此事拖得太久。所以,我希望你能這樣:回到車裏,等我。給我一小時,若是我到時還不回來,那就同蘭登聯系,把我跟你說的東西全都轉告他,把這事也告訴他。”
“我不知道,”她說,“如果你不回來,蘭登會對我大發雷霆的。”
“告訴他是我堅持這麽做的,你也無能為力。實際情況也是這樣,要是你仔細想想的話。”
她噘起了小嘴:“我不想扔下你一個人,雖然我也不敢留在這兒。帶上一個手榴彈怎麽樣?”
她拿起手包,打開。
“不用,謝謝。不過,怎麽會有這東西?”
她笑了:“在這個影子裏邊,我随時都會帶上幾顆在身邊。它們有時會很趁手。不過,好吧,我會等你。”
她輕輕吻了吻我的臉頰,轉過身去。
“還有,試着跟菲奧娜聯系一下,”我說,“如果我回不來的話。也把整件事都告訴她,她說不定會有不同的看法。”
她點點頭,離開了。一直等到關門的聲響傳來,我才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那個發亮的方框上。它的外形似乎相當完整,只是有的地方粗細、明暗不均。我将右掌伸到距離牆面約莫一英寸的距離,沿着那線條緩緩移動了起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掌心微微發熱。可以想見,在那些更為閃亮的區域,想必這種感覺會明顯得多。據此推斷,其中的封印,應該并不那麽完美。非常好,很快,我便能試出這玩意兒到底能否承受外力了,而這,将會是我的切入點。
我将雙手往洛格魯斯深處盡量插了插,直到那些觸角,猶如兩副上好的臂铠一般,嵌入我的雙臂——堅若精鋼,而法力所到之處,又敏似柔舌。我将右手移動到了距離那方框最近之處,同我的臀部持平。剛一接觸那較亮之處,只覺得一陣古老魔法的悸動霎時傳了過來。我一邊推,一邊收縮觸角,使其變得更為纖細,最後終于插了進去。那陣悸動随即開始穩定下來。左側,我則選了一個較高的位置,依法施為。
我站在那兒,感受着封印的力量,洛格魯斯的纖細觸角在母體當中盈盈顫動。我試着催動他們,先是朝上,随後向下。右側的進度比左側稍好,進入得也更深。上下兩個方向也都是。随即,指尖一緊,一陣反沖之力傳來,那觸角不由得一滞。我從洛格魯斯當中召喚來了更大的力量,任由其在我體內和眼前猶如幽靈一般游弋了一圈,随即将其注入臂铠。洛格魯斯的圖形為之一變,我再次試了試,右側觸角向着下方劃了約莫一英尺左右,便被一陣悸動困在了原地。當我掉頭向上時,則幾乎升到了頂部。我再次試了試左側,一路毫無挂礙地滑到頂部,但深入牆體卻僅有六英尺左右。
我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來,額頭上已是汗涔涔一片。往臂铠當中再次灌注力量之後,我強行将它們朝下方推去。反彈之力越來越強,震顫順着胳膊傳上來,鑽進了五髒六腑。我停了停,歇了一口氣,随即将力量提高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洛格魯斯再次翻滾扭曲起來,我将雙手一壓到底,直達地面,随即雙膝跪地,喘了幾口氣,這才沿着底部雙手同時施為。很顯然,這扇門原本就沒打算再次打開過。所以我遭遇到的力量,沒有任何虛飾,只有赤裸裸的對抗。
等到左右兩股力道在正中會合後,我撤了回來,看了看自己的傑作。只見那方框的左右兩側以及底部的紅線,此時已變成了一條烈火熊熊的闊大緞帶,隔着這麽遠的距離,我已能感受到牆內傳來的強烈脈沖。
我站起身,擡起雙臂,開始沿着頂部,從兩個角開始,向着中間施為。比先前容易了許多,開口處的力量,似乎提供了一份額外的壓力,壓得我的雙手猶如游魚一般朝着中間劃去。等雙手合攏時,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幽幽的嘆息。我沒去理會,依然在盤算着眼前的工作。整個方框,此時都已燃燒了起來。還不止于此,那一圈火光,似乎還在流轉,周而複始……
我在那兒站了幾分鐘,重新聚集能量,放松四肢,做好準備,積蓄勇氣。我唯一知道的,便是這扇門會通向一個完全不同的影子。這樣一來,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等到我将其打開之時,我猜,說不定會有什麽東西跳出來,向我發起攻擊。不過話又說回來,看這情形,這地方被封印的時日已是不短,不管裏邊有何機關,想必都已是另外一番模樣。最有可能的是,我開了門,但一切卻風平浪靜。此外,我還有兩個選擇,那就是站在原地看上一看,或是邁步入內。不過,就這樣站在這兒,傻看,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可看的……
我再次祭起洛格魯斯,抓住那門的左右兩側,向裏一推。右側有了動靜,于是我松開左手,繼續往右手施壓。随即,整個東西突然往裏一收,蕩了開去……
一條寬敞明亮,帶着珠貝光彩的隧道,出現在了眼前,幾步開外尤其寬闊。遠處,隐約可見半空當中挂着一圈漣漪,像是三伏天裏熱浪蒸騰下的馬路一般,當中點綴着一些紅色光斑,更有幾個模糊的黑影,在其中游動。我等了約莫半分鐘,卻不見有東西過來。
我準備好了弗拉吉亞,以防不測,同時,與洛格魯斯的連接也沒有中斷。我走上前去,在身前展開洛格魯斯觸角,朝裏走去。
背後的氣流突然一變,我一驚,迅速朝着身後瞥了一眼,只見那門洞已經合攏,正在飛速縮小,此時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紅色方框,距我似乎有千裏之遙。我僅僅走了數步,但讓我覺得已走了不短的距離,想必這正是這個空間與別處不同之處。
我繼續前行,一股熱浪襲來,頓時将我淹沒,裹在身旁遲遲不散。甬道兩側正在急速後退,漸趨暗淡,而眼前那片發光的漣漪,則依然在跳動着。我的腳步越發沉重,就像是在向着山頂爬去一般。我聽到一聲咕哝聲,從我目光所不及處傳來。左手中的觸角,似乎同什麽東西輕輕接觸了一下,一股氣味立時傳了過來,同時,弗拉吉亞也開始悸動起來。我嘆了一口氣,原本就沒想到這事會容易。若是換作是我,自然也不會簡單地将門封上。
“好了,混賬!就給我站在那兒!”一聲雷鳴暴喝,從上面傳了下來。
我繼續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又是一聲:“我讓你停下!”
伴随着我前進的步伐,一切又開始游弋着慢慢歸位,左右兩側突然現出了一片粗粝的牆壁,一片屋頂也已懸在頭頂。甬道正在收攏,聚合。
一個矮胖的碩大身影,擋在了前面,看起來像是一尊生着蝙蝠耳朵的佛陀。我上前幾步,各個細節開始明朗起來:外露的獠牙、沒了眼睑覆蓋的黃色眼珠、生于手足之上那血紅的長爪。它就那樣盤踞在隧道正中,根本就懶得站起來。此外,身上不着片縷,但膨脹的大腹卻垂到了雙膝之上,看起來雌雄莫辯。聲音聽起來頗具陽剛之氣,但氣味卻着實令人作嘔。
“嗨,”我說,“天氣不錯,你說是吧?”
它咆哮了一聲,四圍的溫度霎時升高了一些。弗拉吉亞都快要急瘋了,我暗暗安慰了一下她。
那東西俯下身來,用一片亮晶晶的指甲,在石頭地面上劃出了一條青煙缭繞的線。我在那線前停下了腳步。
“一過這條線,魔法師,便有你受的。”它說。
“為什麽啊?”我問。
“因為我說一不二。”
“如果你想收買路錢,”我建議道,“那就開個價吧。”
它搖了搖頭:“在我這兒你買不了路。”
“唔……你怎麽知道我是一個魔法師?”
它那髒兮兮的臉上,驀然開了一個洞,其中潛藏着的陰森利齒,遠比我想象的要多,而從喉嚨深處,則發出了一連串類似錫片碰撞的聲響。
“我感覺到你那可憐的小觸角了,”它說道,“那是魔法師的小把戲。還有,除了魔法師,沒人能夠站到這兒來。”
“你好像對這個職業不大尊重。”
“我專吃魔法師。”它告訴我。
我做了一個鬼臉,不由得想到了這一行當中的一些敗類。
“這得看個人的際遇了,”我告訴它,“有什麽條件?一條通道,如果不想讓人過去,開它又有什麽用?我怎樣才能過去?”
“你過不去。”
“即便是我猜破了謎底也不行麽?”
“這一招對我不管用。”它說這話,雙目中分明泛出了一絲異樣的神采,“不過,不妨陪你玩玩。什麽東西又紅又綠還骨碌碌轉?”它問。
“你認識斯芬克斯!”
“他娘的!”它說,“你聽過這個。”
我聳了聳肩:“那我過關了。”
“這兒可不行,你沒有。”
我凝神細看,這怪物既然是專門用來攔截魔法師的,那它身上肯定有着某種防禦魔法的能力。不過,即便是沒有任何特殊能力,光看其體型就知道不是易與之輩。我暗暗估摸了一下它的速度,不知我能否俯下身子,徑直沖過去?不過,我可不想輕易以身犯險。
“我真的非過不可,”我嘗試道,“我有急事。”
“難。”
“喂,你這樣做又能有什麽好處?這工作這麽寒酸,值得你整天坐在這隧道中間嗎?”
“我熱愛我的工作,我就是為這個而生的。”
“那你怎麽放斯芬克斯過去了?”
“魔法生靈除外。”
“哼。”
“別告訴我你也是魔法生靈,然後跟我玩障眼法。那種東西,我一眼便能看穿。”
“我相信你。順便問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它哼了一聲:“你可以叫我斯科洛夫,純屬為了談話方便。你呢?”
“叫我科雷。”
“好吧,科雷。我不介意坐在這兒跟你閑扯,因為這并不違反規則,是許可的。你有三個選擇,其中一種非常愚蠢。你可以轉過身,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自讨沒趣;你也可以賴在這兒,願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絕不動你一根指頭;最愚蠢的選擇,便是越過我所畫的那條線,然後我就會結果你。這兒便是門戶,而我則是門神,絕不容許任何人進去。”
“說得很清楚,非常感謝。”
“分內之事。那你怎麽選?”
我舉起雙手,指尖上光線糾結纏繞,猶如利刃;垂在手腕上的弗拉吉亞,也已開始晃悠成一幅精美的圖案。
斯科洛夫笑了:“我不光吃魔法師,還能吸光他們的法力。這可不是吹,老子可是原始混沌的旁系。所以,盡管來吧,只要你夠膽。”
“混沌,嗯?原始混沌旁系?”
“是的,這世上可沒多少人能接得了我一招。”
“興許,一名混沌貴族不在此例吧。”我一邊回答,一邊将意念分散到了身體各處。痛苦的工作,越是求快,越是痛苦難當。
那一串錫片碰撞的聲響,再次傳來。
“一名混沌貴族跑這麽遠來挑戰一位門神,要是三局兩勝的話,你知道他獲勝幾率有多大嗎?”斯科洛夫說道。
我的雙臂開始變長,俯身下去時,後背的襯衫開始撕裂,臉上的骨骼開始轉變,胸膛則凸了出去,不斷前凸……
“興許一局就夠了。”變身完成,我答道。
“媽的。”我越過那條線時,斯科洛夫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