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劍刃卷了之後,我将它扔到一旁。雖然我選擇了洞壁上最為薄弱的地方,但這件家夥仍然拿它沒有絲毫辦法。幾塊牆體碎片零落腳邊,我将它們撿起來,握在手心。此路不通,唯一能夠出去的,似乎只剩下來時的那處洞口,但想從那兒出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走回自己的營房,也就是放置睡袋的地方。坐在那條厚重的棕色睡袋上,我拔去一瓶紅酒的塞子,喝了一口。在那面牆壁上一通砍斫,已讓我汗流浃背。
就在此時,弗拉吉亞微微動了動,其中一部分舒展開來,滑進了我的左手掌心,纏上了我依然握在手心的那兩塊碎屑,打了一個結,随即落到空中,猶如鐘擺一般晃悠了起來。她所搖擺的方向,正好朝向那條被我稱為家的甬道。就這樣,她大約晃悠了足足一分鐘,這才撤了回來,爬到我手背上時,略微頓了頓,将那兩塊碎屑放在了我無名指根部,接着便恢複了先前的形狀,纏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凝視着她的一舉一動,随即舉起了明滅不定的油燈,盯着那兩塊石頭細細看了起來。它們的顏色……
沒錯。
襯着皮膚去看,它們的顏色似乎同盧克的那枚戒指毫無二致,就是我先前從新幹線汽車旅館幫他帶過去的那枚。純屬巧合?還是這二者之間有着某種關聯?我這條晃悠的細線,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麽?我是不是還見過另外一塊這樣的石頭?在哪兒?
盧克的鑰匙扣。那上面也有一塊藍色的石頭,鑲嵌在一塊金屬片上……會不會還有另外一塊?
我被囚的這個洞穴有着某種力量,能夠隔絕主牌以及洛格魯斯的法力。若是盧克真是随身攜帶着從這洞穴壁上得來的石頭,那肯定有着某種非同尋常的緣由。這些石頭到底還有着怎樣的效用?
我約莫花了一個小時,來研究它們的質地,但它們卻阻絕了洛格魯斯的探測。最後,我只好沮喪地将它們放進口袋,吃了一些面包和奶酪,舉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一氣。
随後,我站起身來,再次轉了幾圈,檢查我所設下的陷阱。到目前為止,我在這個鬼地方至少已被囚禁了一個月。所有的隧道、甬道以及岩穴,我全都已經走過了無數遍,為的不過是找到一個出口。無路可出。曾幾何時,我狂怒不已地對它們揮拳相向,在那冰冷的崖壁上,留下了無數斑斑血跡;曾幾何時,我細細地挪動着腳步,逐一檢查崖壁上的每一條縫隙,每一處似是而非的陰影。至于入口處的那塊巨石,我則用盡了手段。但它卻巋然不動,牢牢地嵌在洞口,休想挪動分毫。看來,這個牢籠我是出不去了。
我的那些陷阱……
它們依然同上次檢查時一模一樣。滾石、深坑,依然完好地躺在那兒,無動于衷,靜候着有人觸動機關,再攜雷霆萬鈞之力,翻滾而下。那機關,連着幾條我從板條箱上拆下來的打包繩,全都隐藏在陰影之中,只消有人觸動其中一條。
有人?
自然是盧克。除了他,還能有誰?他是這個牢籠的建造者。若是他回來,不,等到他回來時——那些陷阱便可以伺候他了。他身上有武器,若是站在洞口居高臨下,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不能在洞口下面傻等,沒門。我得換個地方,引他進來。然後——
帶着隐隐的不安,我回到了我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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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枕雙手,我躺在那兒,把計劃又回想了一遍。那些陷阱完全可以幹掉一個人,而我卻不想讓盧克死。這并不是婦人之仁。雖然幾天前我和他還是至交,但這一切早已過去,就在我得知他不但殺害了凱恩叔父,而且還想将安珀的親戚一網打盡之後,我們的友誼早已走到了盡頭。這一切的起因,皆源于凱恩殺了盧克的父親——我的布蘭德叔父——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人。對,盧克——或是現下的裏納爾多——我的堂兄,是有理由攪和到四宗族間仇殺案當中的這一宗當中去的,但想将所有人都置于死地,則太過激了。
不過,不管是血緣關系還是情感因素,都不足以讓我撤去陷阱。我之所以想留他一命,是因為這整件事情中,我還有太多的不解,若是他一命嗚呼,真相便可能永遠難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賈絲拉……厄運主牌……我穿越影子之時竟然如此輕易地被人跟蹤,這背後的緣由……盧克同那名畫家,也就是那個瘋狂的神秘主義者維克多·梅爾曼相識的整個經過……關于茱莉亞以及她的死,他究竟知道多少……
我再次從頭來過,撤掉了那些陷阱。新計劃要簡單得多,而且是基于一樣我篤定盧克根本就不知道的物件。
我将睡袋移到一個新位置,就在被封的那個出口下面的石室外面的甬道中。此外,我還搬了一些吃的過來,決定打持久戰,盡可能地在那附近死守。
新陷阱不過是一個非常基本的設計,簡單直接,但又避無可避。一旦設定,除了守株待兔外,別無他法。等待,回憶,籌謀。我必須向其他人示警。針對鬼輪,我必須做點什麽。我還得找出梅格·德芙琳到底都知道些什麽。我還需要做……許多的事情。
我等待着。影子風暴、噩夢、古怪的主牌以及湖中的那名女子,在腦海中輪番閃現。變故接踵而至,這些天來,我的人生一下子變得煩亂不堪了起來。緊接着,又是這麽長時間的無所事事。唯一的安慰,便是這個地方的時間流,很有可能比其他大多數地方,都要快得多,尤其是那些對我至關重要的地方。這兒的一個月,在安珀興許只有一天,說不定還要短。若是我能從這個牢籠中逃出生天,那一切的線索,興許都還沒斷。
随後,我吹滅了油燈,開始睡覺。這個水晶牢籠中,光線倒也充沛,明滅之間,幫我辨別着外面世界每一天的逝去,讓我得以按照晝夜的變化,安排自己的生活。
在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裏,我再次将梅爾曼的日記通讀了一遍。晦澀難懂,有用的信息極少。正當我就要說服自己相信那個穿鬥篷的家夥,也就是他口中的不速之客和師傅,很有可能正是盧克之時,其中一些關于陰陽人的記載,又令我陷入了迷惘。用混沌之子獻祭的那段記述,幾乎出現在日記本的最後,根據對梅爾曼本人及他當時所用的手段來看,倒是不難理解。不過,若這事真是盧克幹的,那又如何解釋他在新墨西哥山頂上那古怪的行為?當時,不正是他建議我毀掉那些厄運主牌,并逼迫我駕車離開的麽?這裏邊處處都透着保護我的意思。
此外,他雖然認下了早些年那幾樁針對我的謀殺,但卻對最近幾樁矢口否認。若他已決心承認這一切,為何要單獨否認其中一些?這背後到底還牽扯到什麽?還會有些什麽人?又是如何做到的?這裏邊很顯然還有一些細節被遺漏了,但對我來說卻是一些非同小可的細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說不定哪一天,猝不及防的一個細節,便能讓一切水落石出,讓自己先前所遺漏的那些畫面,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
我應該猜到會有人夜訪的。應該猜到,但我卻沒有。若真是猜到了,我便應該早些調整生物鐘,晝伏夜出。盡管我對自己的陷阱很自信,但非常時期,每一個細節都有可能會決定成敗。
我正沉沉地睡着,突然有一陣岩石磨擦的聲音傳了過來,似乎異常遙遠。我被驚醒過來,但反應卻異常遲鈍,伴随着那綿綿不絕的聲響,頗花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明白了眼前的境況。随即,我坐起身來,帶着依然昏昏沉沉的意識,移到出口下面的那個石室外面,靠牆蹲了下來,揉了揉眼睛,捋了捋頭發,找了找遺失在朦胧的睡眠沙灘上的那些零散意識。
我所聽到的第一陣動靜,想必是在拔出那些楔子,随之而來的,則是一陣搖晃或是翻動那塊巨石的聲響。接下來的動靜則有些模糊,并沒有帶出任何回音,很是缥缈。
我冒險掃了一眼那間石室。并沒有出現洞口,也沒有星星映入眼簾。頭頂的震顫依然在繼續。伴随着一陣穩定磨擦聲和嘎吱聲響,那塊岩石動了動。一團亮光,帶着一圈散漫的光暈,從半透明的石穴頂上,照了下來。想必是一盞提燈。若是火把,光亮不會如此穩定。而且在這種場合,火把也不适用。
一彎天光,出現在了頭頂,一角挑着兩顆星星。漸漸地,它擴大了一些,粗重的喘息聲和咕哝聲傳了下來。借此,我判斷出上面應該是兩名男子。
霎時,腎上腺素激增,一陣輕微的刺痛感,從四肢傳來了過來。沒想到盧克竟然帶來了同黨。這樣一來,我設在洞口附近的陷阱便失去了作用。我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此時,那塊岩石翻動得愈發迅速了起來,心念電轉間,我已顧不得再罵自己,趕忙凝神定慮,做好準備。
我召喚出洛格魯斯的畫面,讓它展現在眼前。随即,我站起身,靠在石壁上,擡起雙臂,開始随着那兩條虛幻的觸手,似乎毫無規則地擺動了起來。待得雙臂同那兩條觸手合二為一之時,頭頂上的聲響,已經停歇下來。
此刻,出口已是一清二楚。片刻過後,那團火光被舉起,朝着前面移動了過來。
我走進石室,探出雙手。當那兩個五短身材的黝黑身影映入眼簾時,我先前的計劃已全部打消了。他們的右手全都握着出了鞘的利刃。沒有一人是盧克。
我将洛格魯斯所形成的臂铠探出,扼住了他們的咽喉,持續發力,直到他們癱軟下去。随後,我又堅持了一會兒,這才放手。
待他們消失在視線之中,我用我那閃閃發光的雙臂,鈎住出口邊緣,将自己拉了上去。來到出口處,我停了停,松開了纏在入口下方的弗拉吉亞。這便是我的陷阱。不管是盧克還是何方神聖,只要一入這個套索,它便會立刻收緊,無一幸免。
不過,此刻……
一溜火光,沿着我右側的山坡,蔓延了下去。跌落的提燈當中的油潑濺了出來,變成了一條火龍。被我扼暈過去的那兩人,蜷縮在左右兩側。封住入口的那塊巨石,已被挪到了左側略微靠後的地方。我保持這一姿勢,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洛格魯斯的圖案,依然在我雙目間跳躍,其顫動的觸手,依然同我的雙臂合為一體,而弗拉吉亞,則從左肩移動到了大臂之上。
這事未免也太簡單了一點。不管是想審我、殺我還是将我易地關押,盧克應該都不會派這樣兩個蠢貨來的。故而,我才不敢完全現身,而是繼續利用現在這樣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巡視着周邊的夜色。
所料不差,夜空下,果然不止我一個人。只見那東西異常黝黑,即便是在逐漸微弱的火光的映照之下,肉眼也很難分辨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一旦我召喚出洛格魯斯,不管它是人是鬼,都将無所遁形。
我在左側一棵樹下的一片陰影中,發現正藏着一個人影,先前并未能看到。此外,一個奇怪的圖案,正懸在那兒,令我不由得想起了安珀的試煉陣。只見那圖案正像風火輪一般慢慢旋轉着,四圍纏繞着一圈煙霧缭繞的黃光,猶如藤蔓一般,穿過夜空,正朝我而來。對此,我早已胸有成竹,因此只是饒有興致地看着,且看它如何施展。
其中有四束黃光比其他光束要寬一些,但飛過來的速度并不快,一路像是探查着什麽。待距我不過幾碼遠之時,那黃光頓了頓,歇了一口氣,随即猶如毒蛇出洞,徑直朝我襲來。我雙手早已搭在一起,雙臂略微交叉,洛格魯斯的觸角,也早已探了出去。随即,我雙手一掃,指揮着那觸角,向前輕刺出去。它們擊在了那黃光之上,将其撞散,敗退到了那圖案之上。兩下裏剛一接觸,一陣輕微的刺痛便從我小臂上傳了過來。此時,那猶如一面盾牌一般的圖案開始搖晃起來。我右手成刀,朝着它直揮了過去。只聽得一聲短促的驚呼,那圖案頓時黯淡下來,我再次出手,迅速補了一刀,同時從洞口挺身而出,朝着山坡下面沖去。連續兩次硬碰硬,我的右臂已開始隐隐作痛。
那圖案——且不管它是什麽——漸漸變淡,最終消失了。不過,藏在其背後的身影,倒是愈發清晰了。只見它正靠在一棵樹上,正将一些小小的物件,舉到眼前,擋住了臉,是一個女子。由于害怕她手中的東西是一件武器,我放出了洛格魯斯的觸角,擊在了那東西上面,試圖将它打落下來。
随即,手臂上一股反沖之力傳來,震得我一個趔趄,力量頗為不小。被我擊中的,似乎是一個魔法物件。不過,那女子也因這一擊,身子晃了晃,這讓我略微解氣了一些。不過,一聲慘呼過後,她依然死握着那東西不放。
片刻過後,一圈淡淡的光暈,開始在她四周顯現,我這才意識到她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原來,我竟用洛格魯斯,擊中了一張主牌。若想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那我下手得再快一些才行。
不過,等我沖上前去後,發現此刻已經晚了。除非……
我從肩上一把拉下弗拉吉亞,借着洛格魯斯之力,将她順勢投了出去,同時發出了指令。
此時,由于換了角度,而且拜那圈光暈所賜,我終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臉。不是別人,正是賈絲拉,那個差點在梅爾曼的公寓當中,将我一口咬死的人。轉瞬之間,她便有可能逃走。必須抓住她,許多關乎我生命的問題的答案,都還得着落在她身上呢。
“賈絲拉!”我大喝一聲,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這話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但弗拉吉亞卻得手了。我那條要命的細線,此時已經變成一條閃閃發光的銀絲,纏上了她的喉嚨,同時将一端伸展開來,緊緊地繞在了賈絲拉左側的一根樹枝之上。
那女人的身影開始變淡,很顯然,她并沒有意識到,此時再想逃,已經太晚了。除非舍棄自己的腦袋不要,否則,她是不可能通過主牌逃脫的。
很快,她便意識到了這一點。只聽得她喉嚨中發出一陣咯咯的怪叫聲,踉踉跄跄地退後幾步,身形再次堅實起來,身子周圍的光暈也早已消失不見。她扔下手中的主牌,抓住了那條勒住她喉嚨的細線。
我來到她身旁,将一只手放到了弗拉吉亞上。弗拉吉亞松開挂在樹枝上的那一端,重新纏在我的手腕上。
“晚上好啊,賈絲拉,”我說着,猛地将她的頭往後一拽,“你要是再敢用毒牙咬我,我就擰斷你的脖子。明白了嗎?”
她想要說話,但出不了聲,只好點了點頭。
“我會把繩子稍微松開一點,”我說,“好讓你回答我的問話。”
我略微松了松勒在她咽喉處的弗拉吉亞。她開始咳嗽了起來,随即,給了我一個惡毒的眼神,仿佛恨不能生吞了我。她的魔法護體此刻已經完全消散,于是,我将洛格魯斯也收了起來。
“你為什麽總是陰魂不散?”我問,“我究竟什麽地方得罪你了?”
“該死!”她說着,試圖向我啐上一口,可惜,她的嘴巴實在是太幹了。
我輕輕一拉弗拉吉亞,她再次咳了起來。
“回答錯誤,”我說,“再試試。”
不過随即,她開始笑了起來,目光移到我的身後。我手握弗拉吉亞,抽空看了一眼。只見我右後方的夜空已經開始發出了微光。很顯然,有人正在試圖利用主牌,進入此地。
此刻,我無心再遇強敵,于是徑直将空閑的那只手,探進衣兜,抽出一沓自己的主牌。弗蘿拉在最上面。好。她能行。
我将意識朝着她推了過去,透過一片微光,穿過了她主牌上的那張臉。潛意識裏,覺得她略一分神,随即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接着:“什麽……”
“拉我過去!快!”我說。
“有這麽急嗎?”她問。
“你最好相信我。”我告訴她。
“唔……好吧。來吧。”
我瞥見了她在床上的樣子,畫面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她伸出了一只手。
我伸出手去,抓住了它,随即向前而去。就在這時,盧克的聲音傳了過來:“住手!”
我沒有理會,繼續向前穿去,身後依然拖着賈絲拉。她試圖向後掙去,将我拉得頓了頓,随即跌跌撞撞地出現在了那張床旁邊。這時,我才留意到那床的另一頭,還有一個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正瞪大了雙眼,盯着我看。
“誰……怎麽……”他問這話時,我陰森地笑了笑,站穩了身形。
盧克的身影從我的俘虜身後映了出來,只見他伸手上前,抓住了賈絲拉的一條胳膊,向後拖去。這樣一來,弗拉吉亞纏得愈發緊了,她喉嚨中頓時又發出了一陣咯咯怪叫。
該死!這下怎麽辦?
弗蘿拉突然站了起來,滿臉怒容,猶如閃電一般,一拳向前打去,速度快得驚人。一條淡紫色的芳香床單,頓時從她身上滑了下來。
“臭婊子!”她罵道,“還記得我嗎?”
這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賈絲拉的下巴上,若非我及時松開弗拉吉亞,非得将她勒死不可。不過這樣一來,倒正好将她送進了盧克的懷裏。
光暈頓時失去,兩人都消失了。
同時,那個黑頭發的哥們兒,早已從床上爬了起來,正手忙腳亂地去抓衣服。不過,衣服到手之後,他并沒有穿在身上,而是用它們擋在身前,飛快地朝門走去。
“羅恩!你去哪兒?”弗蘿拉問。
“出門!”他說着,一把拉開門,沖了出去。
“嘿!等等!”
“沒門!”聲音從下一道門那兒傳了過來。
“該死!”她說着,杏眼圓睜,“你在毀掉別人生活方面可真有一手呀。”
随即,“羅恩!晚餐怎麽辦?”她叫道。
“我得去看心理醫生。”他的聲音傳了過來,随即砰的一聲,又一扇門被撞上。
“我希望你明白自己造了多大的孽,毀了一件多麽美妙的事情。”弗蘿拉對我說道。
我嘆了一口氣。“什麽時候認識他的?”我問。
她秀眉微蹙。“哦,昨天,”她回答道,“想笑盡管笑好了。這種事情,不一定非得和時間有什麽關系。我現在就能告訴你,這事肯定會非常特別。像你和你父親這樣的木頭人,是不會理解這麽美妙的……”
“對不起,”我說道,“謝謝你把我拉過來。他肯定會回來的,他只是被咱們吓破了膽而已。不過,既然已經見識了你的魅力,他又怎麽舍得不回來呢?”
她笑了。“對,你和科溫簡直一模一樣,”她說道,“是木頭,但還算有幾分洞察力。”
她起身走到衣櫥前,取出來一條淡紫色的睡袍,披在身上。
“這,”她一邊系着腰上的帶子,一邊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說來話長……”
“那我看還是等吃完飯再聽好了。餓嗎?”她問。
我咧嘴笑了笑。
“想必是餓了。來吧。”
她領我穿過一間頗具法國田園風情的起居室,進入一間寬敞而又富麗的鄉村式廚房。我本打算幫忙,但她指了指餐桌旁的一把椅子,叫我坐。
當她忙着從冰箱裏往外搬各種吃食時,我說道:“首先……”
“怎麽了?”
“咱們這是在哪兒?”
“舊金山。”她答道。
“你怎麽在這兒置了房産?”
“完成了蘭登交給我的差事之後,我便決定留下來了。我對這個城市的印象,似乎又好起來了。”
我打了一個響指。我忘了她被派往這兒,調查維克多·梅爾曼的公寓和工作室所在的那棟房子的歸屬權這事了。那棟房子,正是布魯圖斯倉儲用來儲存那種奇怪彈藥的地點。那些彈藥,在安珀竟然能夠開火。
“那麽,房子的主人是誰?”我問。
“布魯圖斯倉儲,”她答道,“梅爾曼是從他們手裏租的。”
“布魯圖斯倉儲的主人又是誰?”
“J.B.布蘭德有限公司。”
“地址?”
“索薩利托的一間辦公室,一兩個月前已經人去樓空。”
“那間辦公室的房東有租客的家庭住址嗎?”
“只有一個郵箱,也廢棄了。”
我點了點頭。“我隐約覺得這事說不定會是這個樣子,”我說,“跟我說說賈絲拉吧,很顯然你認識那名女士。”
她哼了一聲。“根本就不是什麽女士,”她說,“我認識她時,她不過是一名皇室娼妓而已。”
“在哪兒?”
“卡什法。”
“那是什麽地方?”
“一個有趣的影子王國,距離那個同安珀做買賣的‘黃金圈’有點遠。破破爛爛的蠻荒之地。尚未開化。”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她頓了頓,攪動着碗中的什麽東西。
“哦,我過去曾和卡什法的一名貴族待過一段時間。是在一片樹林中邂逅的,他當時正在放鷹行獵,而我則碰巧扭了腳——”
“唔,”我打斷了她,不想過多糾纏于這些細節,“那賈絲拉呢?”
“她是老國王曼尼蘭的女人,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你怎麽惹着她了?”
“趁我不在時,她偷了加斯裏克。”
“加斯裏克?”
“我的那個貴族。科恩克萊夫伯爵。”
“那這位曼尼蘭陛下又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
“他一直被蒙在鼓裏。當時,他已卧床不起,在等死了,沒過多久便一命嗚呼了。實際上,正因如此,她才去勾引加斯裏克。他是皇宮侍衛隊的侍衛長,而他哥哥則是一名将領。曼尼蘭大限之後,她利用他們發動了一場政變。上次我聽說,她已甩了加斯裏克,當上了卡什法的皇後。我得說,這事他罪有應得。我想他一直觊觎王位,但她想要獨吞勝利果實。她羅織罪名,最終以某條叛國罪,相繼解決掉了這兄弟倆。他确實長得很帥……只是不太光明磊落。”
“卡什法人有沒有……唔……不正常的身體天賦?”我問。
她笑了笑:“哦,加斯裏克确實是一個要人命的小夥。但我并不覺得那有什麽‘不正常’……”
“不,不是,”我打斷她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嘴有沒有什麽非同尋常人之處,可伸縮的尖牙或是尖刺之類的東西。”
“嗯……哼,”她說這話時,臉上突然飛起了一片紅霞,想必是爐火太熱的緣故,“沒有類似的東西。他們還是挺正常的,幹嗎問這個?”
“我當時在安珀跟你說起我的遭遇的時候,隐去了賈絲拉咬我那一段,她似乎在我體內注入了什麽毒素,讓我麻痹昏迷了好久,差點要了我的命,事後異常虛弱。我當時還是靠着主牌,這才逃過了一劫。”
她搖了搖頭:“卡什法人沒那本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賈絲拉又不是卡什法人。”
“哦?那她是哪兒人?”
“不知道,應該是從別國來的。有人說是一名奴隸将她帶進去的,來自窮鄉僻壤。有傳聞說她是一個女魔法師。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那傳聞是真的。”
“真的?說不定她就是靠那個把加斯裏克弄到手的。”
我聳了聳肩:“你有多久了……認識……跟她?”
“三十或四十年,我想。”
“那她現在還是卡什法的皇後嗎?”
“不清楚。我已經好久沒去那兒了。”
“安珀和卡什法的關系不好嗎?”
她搖了搖頭:“并沒有什麽特別的瓜葛,真的。我說了,那地方有點偏僻,交通不大方便,而且也沒有什麽可拿出來交易的。”
“沒有什麽憎惡我們的理由?”
“那是自然。”
一陣食物的芳香開始在房間中飄散。我坐在那兒,一邊嗅着誘人的味道,一邊憧憬着飯後那個長長的熱水澡。弗蘿拉果然說出了我意料之中的話。
“那個把賈絲拉給拽回去的男子……他看起來有點眼熟,是誰呀?”
“他就是我在安珀跟你說過的那個人,”我答道,“盧克。我在想,他是不是讓你想起了某個人?”
“似乎有點,”她說着,頓了頓,“不過我說不上來究竟是誰。”
她說這話時,正背對着我,于是我說道:“如果你手裏頭拿着什麽摔下去會碎,或是會濺出來的東西,請先放一放。”
我聽到了什麽東西擱到櫥櫃上的聲響。随即,她轉過身來,臉上已換上一副不解的表情。
“然後呢?”
“他的真名叫裏納爾多,父親是布蘭德,”我告訴她,“在另外一個影子當中,他已經把我關了一個多月,我剛剛才逃出來。”
“噢,我的天。”她低聲驚呼道,“他想幹什麽?”
“複仇。”我答。
“有特定的對象嗎?”
“沒有。我們所有人。當然了,凱恩首當其沖。”
“我明白了。”
“請別把東西給燒煳了,”我說,“我已經好久沒吃上一頓像樣的大餐了。”
她點點頭,轉過身去。過了一會兒,她說道:“你同他認識的時間不短,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平時看起來似乎還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哥們兒。若他真像他父親那麽瘋狂的話,只能說他隐藏得很好。”
她開了一瓶紅酒,倒了兩杯,端了過來。随即,開始布菜。
剛吃了幾口,她便停下來,将叉子舉在半空中,眼神一片茫然。
“誰能想到那混蛋又借屍還魂了呢?”她嘆道。
“我想,菲奧娜應該想到了這點,”我告訴她,“凱恩葬禮前一天晚上,她問我有沒有盧克的照片。當時她看了之後,我敢肯定她一定看出了什麽,只是沒說出來。”
“而且第二天她和布雷斯便不見了,”弗蘿拉說道,“對,我現在也想起來了,他确實和布蘭德年輕時……很早以前有點像。盧克個頭更高,也更壯實,但還是有些像。”
她接着吃東西。
“順便說一句,真的很好吃,很棒。”我說。
“噢,多謝。”随即,她嘆了一口氣,“這麽說,我得等到你吃完,才能聽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
我點了點頭,因為此時,我的嘴巴早已被食物塞滿了。讓帝國盡情搖搖欲墜吧,反正我現在是餓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