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珠箔飄燈獨自歸
“魏老大怎麽還不回來?”黃少天踮腳站在門口,撩起簾子向外望。大雨傾盆,雨絲太密,幾乎看不清方向,“我得出去瞧瞧。”
“好,拿着傘。”喻文州遞給他一把油紙傘,“聊勝于無。”
“不用,礙手礙腳的。”黃少天揮揮手,拒絕了雨傘,邁步出門,結果還沒走出兩步,就看到魏琛醉醺醺的,手肘撞開院門,整個人栽倒在院子裏。
“魏老大!”黃少天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扶魏琛。
魏琛整個人喝得爛醉如泥,走路都走不穩,摔在泥水裏居然也不清醒,還在喃喃地說着胡話。黃少天手腳并用地把他背進屋子裏來,又是換衣服又是灌醒酒湯,可是魏琛似乎是根本不想醒過來,他手腳并用地抱着劍盒,死也不松開,昏昏沉沉倒在榻上睡過去。
“這是搞什麽?”黃少天一臉的驚恐。魏琛做了這麽多年的藍溪閣的門主,雖然人說不上靠譜,卻從沒這樣失态過。殺手講究伺機而動,沉着冷靜,黃少天是魏琛一手帶出來的,這些大道理,沒有理由不懂,魏琛一貫的嘻嘻哈哈,面上不着調,而他确實是個冷靜沉着的人,這樣的表現,還是黃少天第一次看到。
“不知道,等師父醒了,你問一下。”喻文州擔心地看着黃少天,他剛剛跑出去一身都濕了,然而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在對着魏琛發呆,“換一下衣服,都濕透了。”
“哦。”黃少天這才發現自己不僅一身濕透,還沾了泥水,“我去換衣服,你瞧着點師父,我不放心他。”
“好。”喻文州點頭答應。
魏琛睡得不老實,還在說胡話,喻文州側耳細聽,反反複複來來去去,幾乎不成句子,只有三個字:方世鏡。
有一些模糊不清互不相幹的記憶突然串了起來,喻文州低頭思量,覺得好像知道了些什麽。
方世鏡整理過的每一本醫書上,扉頁的下角都寫着端端正正的小楷:魏琛。案頭上始終不肯更換的缺了一角的硯臺,一直擺在那裏,端端正正。
然而,逝者已矣。
雨下得更大,遼闊天地,此夜驚雷。
“六月二十七,便是武林大會。”黃少天左手不得閑,點點桌案,十分焦慮。
“六月十五,飲雪堂就會上嵩山。”魏琛點點頭,又搖搖頭,“到不了六月十五,我賭孫皓這種人,心思太過缜密,六月初便會派遣人上山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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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倒不必擔心,師哥自有辦法。”黃少天倒是對葉修很有信心。“若想在山上結果了孫皓,最主要的還是斷了他後路,少林也不是吃素的,我們藍溪閣只要做好刺殺,一切都好說。”
“若是這樣,卻倒是又回到了謝家。”魏琛展開一團信紙,“謝明瑞膽子也太大,已經明面兒上歸了飲雪堂,倒是成全了孫皓。臨安那邊也是,掐滅這兩處,才最安生。”
“可是眼下,最急的卻不是這些,是長風草。”喻文州突然插話,“五月末入藥最有效,時間一過,我也沒有把握了。”
“魏老大,等等,我還不知道長風草是做什麽的。”黃少天皺眉,他只知道魏琛讓他來找人,便又遇見了喻文州,只知道喻文州說這藥材不是什麽好東西,至于長風草到底是做什麽的,他還從未知曉。
“說了你也不知道。”喻文州抿嘴一笑。
“說說看,萬一我能聽明白呢?”黃少天不服氣。
“通五行經脈,禦中心之氣……”喻文州一開口,黃少天連忙擺手。
“行行行,我聽不明白了。”黃少天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別說與我聽,腦瓜仁兒疼得厲害,想起小時候背劍譜,整個人都死了一次似的。”
“少他媽提小時候,提起來我就生氣。”魏琛擡腳就踹,手裏拿着寫好的信紙,三下兩下團成一團,“去,傳信與何安,順便去巷口打壺杏花酒回來,我今兒看到張老頭出攤兒了。”
“你就使喚我!”黃少天不滿。
“你去不去?”魏琛擡手要打,黃少天趕緊一溜煙地跑了。
“喻文州,”黃少天走了,屋子裏就剩下魏琛和喻文州,魏琛踟蹰了半天,終于開口,“我和你師父的事情,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了吧?”
喻文州點點頭。
“你願意跟少天一樣,叫我一聲師父,我很歡喜。”魏琛突然笑了。
“師父。”
“長風草,你應是比我清楚,入了血引,可制天下至毒而無解,我要用長風草來了結孫皓。”魏琛百無聊賴地擺弄桌上的茶杯,目光看向窗外,“時不我待,就拜托你了。”
喻文州還沒來得及答話,魏琛就自顧自地繼續說:“少天這孩子是我帶大的,你們兩個一處,我倒是覺得很好。”
話音剛落,黃少天便蹦跶着從外面回來,打了酒不說,還不知道去哪裏買了糕點。喻文州雖是江南人,卻不嗜甜,黃少天左一塊海棠糕,右一把糖炒栗子,喻文州牙都快被甜倒了,黃少天還不放手,非要喂他。
魏琛頗有一種“送出去的徒弟潑出去的水”的感慨,抱怨了兩句,就把地方留給兩個年輕人,自己出去了。
“我剛剛早就回來了,就聽見師傅說覺得咱倆一處挺好,”黃少天咂吧咂吧嘴,剝開栗子,“他可終于開竅了。”
喻文州一愣,又笑起來。
“那是,師父通情達理。”
從南陽取道去嵩山,又是一段不遠的路程,不過好在兩個人準備得充分,一路上雖然累些,卻幾乎沒遇到什麽意外,黃少天一直與魏琛保持着書信往來,得知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也就放下心來。
取得長風草,抽身回姑蘇協助魏琛掐滅姑蘇的飲雪堂殘黨,再然後,便是再上嵩山,暗殺孫皓。黃少天将一幹事情在心裏盤算得明白,他向來自有打算,本來刺殺孫皓這件事魏琛偏要攬過去,黃少天堅決不允。
魏琛之于他,是恩情大過天的師父。
亂世之中,沒有魏琛,就沒有黃少天。
“文州,取了長風草,然後呢?”黃少天打馬過來,與稍稍落後些的喻文州并肩,“入藥的話,要怎麽個法子,是要拿回去,還是這草,随便吃了就行?”
“你可千萬別亂碰。”喻文州連忙正色回答他,“長風草不是吃得的補藥,恰恰相反,它是一味毒藥,至于怎麽個入藥法,我一說,你又要頭疼了。”
“那倒是。”黃少天懶洋洋地拍馬,“哎,等下就到了嵩山腳下,先住店吧——等等,那個人——”
喻文州還沒回過神來,黃少天已經飛身而起,足尖點在馬背上,借力一竄,整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追了過去。
是誰?
喻文州單手扯住馬的缰繩,防止跑散,擡眼望過去,一抹白色人影在前,黃少天緊跟在後。
難不成是林郊?
喻文州還沒思忖一會兒,黃少天就扯着林郊的脖子給拎回來了。
果然是他。
“嘿,又見面了。”林郊從黃少天的手下掙脫出來,整整衣衫,嫌棄地瞪了黃少天一眼,頗為殷勤地向喻文州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喻公子又俊俏了不少。”
俊俏你大爺!黃少天忍無可忍,從來不忍,回手結結實實打在林郊身上。
“別鬧。”喻文州倒不在意這些個詞語,知道林郊是逗着黃少天玩,趕忙出聲制止。
“還是文州疼我。”林郊瑟縮個脖子,又來了一句。
疼你大爺!黃少天又怒了,揮拳又要打。
喻文州從馬上跳下來,揮手攔住黃少天。
“怎樣,傷口好些了?”喻文州伸手探向他左肩的傷口,“你怎的跑到這裏來?”
“傷好了。”林郊退了一步,指了指黃少天,“你快別碰我,黃少天要拿劍将我串成——”
“糖。葫。蘆。”黃少天咬牙切齒地說,“剛才你是不是追着陸晚棠過去了?我看見了陸晚棠的身影,剛瞧見,緊接着就看見你沒命似的追了過去,你不要命了?”
林郊老實的點點頭,“對啊,不要了。”
黃少天一愣。
“今兒是五月二十三,飲雪堂已經派上了人上嵩山。”林郊正色,“比我們預想的都要早,玄素大師恐怕是沒想到。”
“這麽早?”喻文州蹙眉,“人手怎麽來得及調動?”
“有些事情一個人辦,和一群人辦,沒什麽差別。”林郊看向遠處,“孫皓這次派了陸晚棠和高英傑兩個人來。須得引開,不然整個計劃都要泡湯了。”
“不,這正是個機會。”黃少天突然開口,“陸晚棠和高英傑是孫皓的左膀右臂,這次一口氣都先派上嵩山,說明飲雪堂對武林大會志在必得。他從來不是想争個什麽面子,他從來都是想将中原武林有生力量一網打盡,這一點上,孫皓可謂是不惜一切代價。而他既然這麽看重嵩山之戰,着力于此,那麽此刻,臨安和姑蘇,這些遠離嵩山的地方,必定空虛。而洛陽等地,就成了重地。一張一弛,他無法面面俱到,我們便要從這些缺口入手,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怎麽覺得有點道理。”林郊揉揉眼睛,看向喻文州。
喻文州微笑,“我覺得非常有道理。”
題目詩:珠箔飄燈獨自歸,出自李商隐《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