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于覺路深留意
“我倒是覺得,可以趁着這個空當,再設一局。”三個人湊在一處,繼續讨論下一步該如何行事,喻文州突然開口,“孫皓要調動人,必然走臨安,經姑蘇,可以先不設防,只是暗中設下布置,再然後,在孫皓以為布置妥當之後,切斷所有聯系。”
“妙極了。”林郊撫掌,“好主意,這事交予我就是。”
黃少天也點點頭,“那你小心。”
林郊翻了個白眼,“當然,還用你說。”
“我怎麽就說不得?”黃少天斜眼。
“你又不是喻文州。”林郊理直氣壯地反駁。
“糖葫蘆!你有完沒完!”黃少天抄起桌上的花生沖他扔過去。
“逗你玩懂不懂啊,你怎麽這麽小氣。”林郊接過花生,剝開,高高抛起,張口接住,“對了,還有,我們自然要布置下後方,而來探嵩山的陸晚棠和高英傑,也是不得不攔。”
黃少天點點頭,表示同意。
“而且引開他們并不是一個最保險的方案,最保險的,是殺了,或者徹底牽制住。”林郊裝作很随意地說,“老祖宗說得好,唯有死人不會壞事。”
三人一同陷入沉默。
“林郊,”喻文州先開口打破沉默,“讓少天去牽制陸晚棠。”
“那怎麽行!”林郊像是被驚吓了似的,“我的天,你不會是看上陸晚棠了吧?別介啊,我雖然和他分開了,可是也不許別人觊觎他,沒得商量,我來,放心吧,我那麽熟悉他——”
明明是開了個玩笑,卻誰也笑不出聲。
“我來我來,”林郊繼續說,“上次受傷只是個意外,意外的意思,就是不會再發生了。”
“那你,千萬小心。”喻文州知道林郊這人最是倔強,他從懷裏摸出來一小瓶藥遞給林郊,“我沒什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這藥雖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卻能延續些許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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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林郊接過藥瓶,塞進懷裏放好,“還是文州待我好。我得去追他了,晚了就又不見了,那,咱們回見?”
“活着回來!”林郊告辭,黃少天沖他背影喊了這麽一句,然而林郊已經走遠了,并沒有聽見。黃少天小聲嘟囔着,“活着回來,請你吃真的糖葫蘆。”
林郊沒有聽見,如果聽見,他會很高興的,他很喜歡吃糖葫蘆。冬日裏白雪紛紛覆滿長街,街頭巷口白胡子的老爺爺賣的糖葫蘆特別好吃,和陸晚棠分吃一根糖葫蘆還要搶上一搶的日子,想想都覺得甜得像是做夢。
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夢了。
他已經醒了許久,被一劍刺醒。
“這招叫以逸待勞。”喻文州與黃少天一路毫不遮掩地往山上走,直奔少室山山後。在方世鏡的醫書中,長風草生于少室山後清泉邊,兩個人便往這邊,取了大道走。
“我不想知道這招叫什麽。”黃少天一步上前,堵住喻文州的去路,“我只問你,你昨兒夜裏,是不是與林郊傳了消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喻文州笑眯眯看他。
“你到底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黃少天皺眉。
“可以不說嗎?”喻文州誠懇地看着黃少天。
“不可以。”黃少天咬牙,“暗中籌劃什麽我不在乎,你若是想以身涉險,我可不答應。”
“什麽都沒有。”喻文州攤攤手,笑得溫柔,“逗你的。少天,我愛你。”
“愛、愛什麽愛。”黃少天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情話吓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趕路趕路,日頭好大,果然是入了熱夏,曬得一身是汗,早知就該穿少一點——”
“是是是。”黃少天一害羞起來,就會不停地說些不相幹的話題,喻文州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偷笑看他。
果然一路臉紅到了耳朵。
“等等,前面有人。”黃少天先一步反應過來,他一個跨步,站在喻文州身前。
學武之人,各有心法內力,氣息也不盡相同。然而一個理念卻是相同的,那便是對氣息的運用。高手能隐藏自己的氣息,降低存在感,以便于更好地行動,而不是高手,氣息控制差些,便要暴露。
刺殺,精髓在一個“暗”字。不動聲色,不引人注意,完成自己的任務,這就是刺殺的藝術。黃少天是江湖上最精于此道的人,夜雨殺人于無形,并不是說黃少天能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而是他能将自己的氣息最大程度地掩蓋,借助一切可借助的外力,于暗處完成欲達之事。
黃少天也就對他人的氣息,更加敏感。
百米開外,他已經感受到了高英傑的氣息。
這個南疆少年有着非凡的內力氣息,截然不同于黃少天所熟知的那種,然而他根本絲毫不會掩飾這種氣息。
“高英傑?”喻文州雖不能感受這種威脅,但他卻頭腦靈活,以逸待勞,等的就是高英傑。
“是。”黃少天輕聲說,“我們繞過去。”
從左轉取小路,穿過齊腰的荒草,繞個圈,就繞到了高英傑身後。
“你別向前。”黃少天很警惕,喻文州雖然不會武功,自然也無法被感知氣息,但是一個大活人離得近了,難免要弄出響動來,他不放心。
“少天,等下。”兩個人跪在草地中,挨得極近,喻文州在後,他整個人貼在黃少天身上,于他耳邊說話,灼熱的氣息讓他覺得又麻又癢。
“嗯?”黃少天輕輕側身,回頭看喻文州。
“少天,我愛你。”喻文州卻又是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我也愛你。”黃少天飛快地親了喻文州側臉一下,又扭過身去,他在觀察高英傑的動作,以及思量如何能用最短的時間和代價牽制住他。
然而正在他沉下心來仔細觀察時,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頭暈腦脹,天地翻轉。
一雙大手将他整個人向後拖去,他想用力掙脫,卻發現一點力氣用不上。他想喊,卻被死死地捂住嘴喊不出來,那一刻恐懼從未如此深刻,他整顆心都被揪起來,仿佛宣判就在下一瞬。
只是一瞬。
“我們又見面了。”他聽見草叢裏細細碎碎的聲音,他聽見喻文州站起來,這樣對不遠處的高英傑說。
再然後,就沒有了然後,黃少天被打暈了過去。林郊飛快地将黃少天背起,一路撿荒僻的道路,飛速下山。
“喻公子——”反倒是高英傑一下子拘束起來,不過他倒是沒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劍尖輕點,指向喻文州。
“就我一個人,黃少天不在。”喻文州微笑,知道高英傑正在四處看什麽。
孫皓給高英傑的指示,有兩個:一個是協助陸晚棠布置人手,一個是阻攔黃少天,活捉喻文州。布置人手,陸晚棠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忙,他就只剩下了一個任務。
現在他這個任務頃刻間完成了一半,喻文州就這麽從從容容,閑庭信步似的從草叢裏走了出來,走到他面前。
還是那個什麽功夫都不會的喻文州,沒什麽改變。
高英傑不懂。
為什麽喻文州要站出來,為什麽黃少天視而不見,為什麽會這樣。他以為兩個人會不離不棄,他以為他會看到黃少天舍身擋在喻文州面前。
而事實卻簡單得要死,喻文州走了出來。
他不能不捉住喻文州。
然而,然後呢?怎麽阻攔黃少天?去哪兒阻攔黃少天?他就沒了一點頭緒。
“發呆可不是個好習慣。”喻文州挑眉,雙手并做一處,舉到胸前,走近高英傑,“就不怕我跑了?怎麽,不用抓我去複命嗎?”
這都是什麽事!高英傑快瘋了。
“這個山洞倒是不錯。”喻文州左右打量,高英傑跟在他身後,臉上寫着不知所措。
“晚上你去打些野味來,烤着吃是個不錯的選擇。”喻文州坐下,對高英傑說,“在野外便要簡陋些,不過我手藝尚可,也許你會愛吃。”
“哦。”高英傑想了想,點點頭。
“你長高了一點。”喻文州比劃了一下,像是老朋友一樣與高英傑搭話。
“是,是嗎?”高英傑非常不自在,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話,他從來沒有過朋友,這樣的對話,他根本接不下來。
而喻文州卻不在乎他的反應,繼續與高英傑說些有的沒的。
這個時節中原遍地繁花似錦,南疆呢?南疆開些什麽花?嵩山上有将軍柏,日出雲蒸霞蔚,襯松柏青翠,是難得一見的盛景,南疆有什麽稀罕的景致沒有?
一問一答,高英傑也漸漸話多了起來,他雖然說話間還是帶了些方言,卻比往日利落了不少。
“你有親人嗎?”喻文州問。
“沒,沒有。”高英傑想了想,這樣回答。
“那孫皓呢?”
高英傑沒想到喻文州會問及孫皓,一時間一愣,“他救了我。”
“那你知道,孫皓是要做什麽嗎?”喻文州又問。
高英傑誠實地搖搖頭,他确實什麽也不知道。他一身天賦,是天生的學武奇才,孫皓救了他,教他武藝,高英傑便聽他的,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只知道孫皓是說為了南疆,而具體,他從不知曉。
“你什麽都不知道。”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卻助纣為虐,做着這樣殘忍無情的事情。”
題目詩:君于覺路深留意,出自白居易《送李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