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
等到黃少天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太陽升得老高,透過窗子照進來一片金黃,黃少天坐起來,撓撓頭,覺得還是有點頭疼。
“醒了?”喻文州正背對他坐在桌案前寫字,聽見他起來,轉過身問。
“沒有。”黃少天撥浪鼓似地搖搖頭,整個人一歪,又倒在床上,“我沒醒,我還要睡。”
喻文州放下筆,走過來,黃少天還整個人窩在被窩裏,換了個姿勢,閉着眼睛裝睡。
“起來吧,吃點東西。”喻文州坐在床邊,黃少天半眯着眼睛可以看到他穿了一身的月白長衫,襯得整個人雅致又斯文。
黃少天不說話,只是哼哼兩聲,表示還想睡。
“晚上再睡。”喻文州傾下身子,低聲細語地湊在他耳邊說,“起來,別犯懶了,好不好?”
“那你親我一下吧。”黃少天繼續閉着眼睛,妥協也是有條件的。
“好。”喻文州輕笑了一聲,表示同意。
黃少天閉着眼睛等待一個落在額頭或者側臉的吻,卻沒想到等來一個唇舌相交的深吻。喻文州俯下身子與他接吻,深情又用心。
“咳咳!”一吻終了,黃少天終于裝不下去了,紅着臉坐起來。
“起不起來?”喻文州笑着看他。
“馬上馬上,馬上就起來了!”黃少天轉身捂住臉,“真的起來了!”
早飯和午飯湊成了一頓,喻文州做得一手好飯菜,連魏琛都被折服了。黃少天本來還想譏笑一下魏老大沒見過世面吧我天天吃他做的以此炫耀一下,結果魏琛根本不理他,只是埋頭苦吃,黃少天也趕緊不說了,兩個人都埋頭碗裏,夾菜都要搶起來了。
“我出去一趟。”吃飽了的魏琛把碗一推,對黃少天說,“你洗碗!”
“我不洗!”黃少天嘴裏吃着飯,含混不清地反駁,“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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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生怕他倆吵起來,連忙接話:“我洗。”
魏琛:“不行!”
黃少天:“不行!”
喻文州扶額:“還是我洗吧。”
“你讓他洗,不要老慣着他,他一身懶骨頭!”魏琛探手捏了捏黃少天胳膊。
“你怎麽不洗!”黃少天也吃完了,把碗一推,“人老了要多鍛煉!”
“你說誰老了?”魏琛勃然大怒。
師徒大戰再起,雞飛狗跳,兩個人應該是一覺睡得精神,都精力充沛活力十足,又是打得不可開交,說來說去還是沒人洗碗……
魏琛說有事要做,逮住黃少天收拾個夠,再次确立為師者的權威,轉身出門了,留下被踹了屁股的黃少天嗷嗷直叫。
南陽向西出城,是一片荒地,當年南疆入侵,千裏不野,這裏被一把火燒得幹淨,再長出荒草來,卻因人口銳減,無人耕種。
荒草幾乎齊腰高,魏琛提着酒壇子,一路走到高地才好些。依靠模糊的記憶,魏琛兜兜轉轉好半天,才找到原來自己埋下東西去的地方。
那裏長出新草,郁郁蔥蔥。
把酒壇子放在地上,魏琛開始挖土。
原來是稻田,都是好土,不像荒嶺的土都摻雜着石塊,魏琛沒挖多久,就把自己當年埋的盒子給挖了出來,盒子上蒙了一層土,吹口氣,塵土四濺,露出原本的模樣。
打開,裏面是一把長劍,多年不用,依舊泠然銳利如鋒,在日光下閃着寒芒。
“哎呀,不錯。”魏琛手指劃過劍刃,淩空一劍刺出,好像又找到了當年的手感,“多年不用,還是這麽好用。”
拿出劍盒,魏琛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塊玉,又想了想,扔了進去,再次填好土,平整地面。只這一塊被除了草,看上去有些突兀,然而沒什麽,過段時間,總有新草再生,一片蔥茏。
魏琛擡頭拿起酒壇子,拍開封泥,自己仰頭灌了一口,又灑在地面上灑了一圈。
“昨天喝的不算,你還能再喝半碗。”魏琛晃晃酒壇子,“剩下的都是我的。”
“昨兒個少天帶回來個小子,我看着氣質挺像你的,一問,還真是你徒弟。你徒弟頂随你,有氣質,總之像你。”
“你可真是,嘿,真不教你徒弟功夫,真有你的。”
“我又來煩你了,你怎麽不拿硯臺把我砸出去?”
“長風草這東西,我知道我不該再用,但是事情到了這份上,我不得不用。我本是讓少天去尋你要長風草,結果指點他過去,卻讓他遇到喻文州,也算是緣分。我只是沒想到,你去得太早了。”
魏琛擡手摸地上新土,一聲長嘆。
“殺人這事,我也不愛做。長風草這次我用完,一定讓它絕于人間。我保證。”
“我又要用長風草了,說好的,又作廢了。還是年輕好,還能賠個不是呢。”魏琛想到這裏,回憶起點好玩的場景,忽又笑了。
可是,天大地大,再沒有了方世鏡。
魏琛覺得自己該理智些,該看開些。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生老病死,愛不得求不得之事太多太多,有些結,不去想,自然也就解了。可是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想,無法打開這個結。
什麽狗屁自尊,什麽不願認錯,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可是,又能怎樣呢,他去跟誰說?方世鏡已經不在了。
醫者仁心,懸壺濟世,無論是中原人還是南疆人,方世鏡都願意出手相救,他秉一脈仁心聖手,以德止殺。而他那時候不懂,年少義氣,不知輕重,他立志要殺光南疆人,光複河山。
矛盾終于爆發,再然後是天崩地裂般的訣別,是一別經年,只剩下一句:“家師已過世多年。”
方世鏡将長風草置于嵩山,就是希望魏琛能在佛門重地,無論對什麽生命,都能手下留情。
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魏琛今日要殺孫皓,還是不會留情,而方世鏡已經做了他身為醫者的一切,再無遺憾。
臨近日暮,南陽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天色暗沉下來,周遭靜谧無聲,只有雨打荒草,點滴作響。
怕什麽來什麽,那天也是這樣綿綿不絕地下雨,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似的,姑蘇那天格外地陰冷,根本不像是夏天,長街盡洗,腳步聲疊上雨聲,滴滴答答,不絕于耳。
魏琛還記得他踏出北橋的時候,向河裏看了一眼。
河水淙淙,海棠花的白花瓣灑了一片,轉眼間随流水,隐沒于天邊,再也看不見。
大雨瓢潑而下,再不是原來的小打小鬧似的溫柔,這回下得又急又密,天邊又響起沉悶的雷聲,就像每一個夏天,都有的這樣的夜晚。
狂風大作,魏琛抖抖酒壇子,發現已經沒有酒了,他幹笑了兩聲,繼而大哭起來。
“莫問今朝 何事潦倒 來時怎知退時潮
不願退卻 無處可逃 可惜早已不年少
莫怨今朝 風驟路遙 世俗難免遇諷笑
把那過往 斂起一瓢 一飲而盡仰天嘯”※
雨疏風驟,歌聲混着哭聲斷斷續續,不成調子。
一切會有盡頭,一切終有盡頭。
題目詩:曾經滄海難為水,出自元稹《離思五首》
※歌詞出自音頻怪物《莫問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