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桃李無言一隊春
魏琛和黃少天一老一少雞飛狗跳地滿院子得折騰,喻文州簡直看傻了眼,這樣的師徒還真是不多見,今天算是跟着開了眼。
兩個人折騰了個夠,魏琛捉到了黃少天一通暴打,終于停了下來。黃少天捂着屁股跳着腳還嘴硬,“怎麽就不成了,我看就挺成的!兩年前就成了,現在只不過是繼續罷了!”
魏琛大怒,“兩年前就成了?怪不得兩年前你整個人都不知去處了,原來是搞這事去了?讓你辦正事結果半途跑路——”
“魏老大手下留情——”黃少天再次鬼哭狼嚎,可憐喻文州天真地以為剛剛算是結束了,這會兒兩個人又開始一個跑一個追了。
不過總算會有個盡頭,魏琛跑累了,終于舍得停下了。
“我看挺好的,魏老大,你別攔我了。”黃少天摸摸頭上被揍的包,一臉可憐相。
“攔得住嗎?”魏琛翻了個白眼。
黃少天如實回答:“攔不住。”
魏琛:“……”
知道和黃少天說也是白說,他雖然平日裏跳脫得很,好說話,卻是個倔脾氣,認準了什麽就是什麽,說也說不動。
“叫喻文州?”魏琛轉過頭看喻文州。
“是。”喻文州點頭。
“誰給你起的名字?”魏琛問。
“家師。”喻文州繼續回答。
“看看人家!”魏琛轉過身又是一個爆栗敲在黃少天頭上,敲得黃少天直叫喚,“看看人家管師父叫什麽,就你一天一口一個老大地叫着。嗯,你師父叫什麽?”
“魏老大不好聽嗎?多親近啊!”黃少天死皮賴臉地往魏琛身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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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師方世鏡。”喻文州回答。
魏琛一愣。
方世鏡啊,怪不得。魏琛看向喻文州的目光一下子就凝住了,仿佛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個人。從喻文州走進院子,他就覺得有什麽氣質,一脈相承。
“文起四海,以禦九州。”這是方世鏡年輕時候的抱負,也是他給喻文州取的名字。
這八個字,魏琛知道。年少輕狂的時候,難免要意氣風發,要說些不切實際的念想,要許下些不能完成的諾言,然後這一切,都可以推脫給年輕。
轉眼已經好多年了。
“方世鏡,老朋友了。”魏琛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還好嗎?”
“家師已經過世多年。”
“哦。”魏琛點點頭,“原來這樣。”
原來這樣,原來這樣。魏琛低下頭,掩蓋臉上猛然的悲戚,又飛快地擡起頭,眼裏已經不見低沉。他擡手拍拍黃少天的背,“小兔崽子,去給老子開壇酒去!”
“你做什麽這麽高興?”黃少天詫異。
“為你高興。”魏琛一巴掌糊在他身上,“快去,再不去我便不允你倆的事!”
“嗷!”黃少天一蹦老高,“去去去,馬上就去,我再出去買兩個菜!”他跳起來湊到喻文州身邊耳語,“怎樣,我師父是不是很好哄!”
喻文州嘴邊噙笑,點點頭。
魏琛喝酒向來不是用酒杯,就是拿碗的。喻文州算是入鄉随俗,也端起來碗喝,看得黃少天一愣一愣的。
“我認得你師父。”魏琛酒量雖好,卻也架不住喝得太多,他一個人幹了兩壇酒,還在一碗一碗地喝,“方世鏡,我年輕的時候與你師傅關系很好,他是個大夫。”
喻文州點點頭,“家師确實是醫者。”
“他什麽都能,沒有他看不了的病。”魏琛又幹了一碗,“他救過我的命,還不止一次。”
方世鏡幾乎從來沒提起過魏琛,也沒說過自己曾經救過誰,搞得喻文州不知道怎麽接話,魏琛似乎也不需要接話,他說就成了,黃少天似乎早就知道魏琛喝多了的表現,此刻也不接話,安安靜靜地蹲在樹下,端着一盤子花生米吃,留喻文州一個人面對滿口胡話的魏琛。
“你師父是個好人。”魏琛拿着酒壇子,嘩啦啦給喻文州滿上,然後自己也端起碗來,一飲而盡,“我敬他。”
喻文州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就端起碗來準備喝,卻被魏琛一把搶下來,他嘩啦啦向地上灑了半碗的酒,又把酒碗塞回給喻文州。
“方世鏡最多就能喝半碗酒。”魏琛低頭喃喃地說,然後仰頭過去,撲通摔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哎呦魏老大!”黃少天吓了一跳,趕緊過來把魏琛扶起來,“這就喝多了?”
魏琛哼哼兩聲,不作答。
黃少天把魏琛搬回屋裏去,費勁地給他塞到床上。魏琛還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說什麽,黃少天湊近了聽,居然是“老夫當年也是神一樣的少年”。
“是,你是神一樣的少年,我是神一樣的少年的徒弟。”黃少天給魏琛蓋上被子,順口接了一句,“現在我又找了個神一樣的少年,我們三個都是神一樣的少年。”
喻文州站在窗外,撲哧一聲笑了。
“你喝了那麽多,居然也不醉?”聽到喻文州在窗外笑,黃少天跑出來,“這麽晚了,怎麽不去睡覺?”
“魏琛前輩可還好?”喻文州臉色有點發白,不過這也是他喝多了酒唯一的變化。
“叫師父。”黃少天一斜眼睛。
“是是是,咱師父可還好?”喻文州從善如流。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黃少天滿意了,“還喝不喝?我還沒怎麽喝呢,我就知道魏老大要喝多,我得把他搬到床上。來,這下子我可以敞開了喝了,魏老大的酒都是好酒,聞着就不一樣。”
小院不大不小,院裏有一棵海棠樹,架了一個葡萄架,黃少天不知從何處又搬了兩壇酒,兩個人坐在葡萄架下面,繼續喝起來。
“小時候,我們住在快出關的地方,翻牆出去就是草原。”黃少天喝得臉通紅,抱着酒壇子,靠在喻文州身上喋喋不休地說,“塞外可好看了,風一吹,草長的高,嘩啦啦一片,像海似的。”
“是嗎?我沒見過,什麽時候帶我去看看?”
“好啊!”黃少天用力點頭,“那邊可好玩,滿地牛羊,晚上我們就圍在火堆邊上,唔,那邊做的牛肉可真好吃……”
黃少天坐都坐不住,整個人都癱在喻文州身上,拿腦袋蹭喻文州,“江南是挺好玩的,小橋流水的,太精致了,我剛來的時候,都不敢大聲說話,感覺什麽都很脆弱似的。”
“噗。”喻文州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真的!”黃少天認認真真地說,“兩年前的事兒我不記着了,但是我可是記得今年的事兒,我被飲雪堂陰了一把,傷了,一身是血,跑到你院裏去,你當時就坐在窗邊,嚯,我覺得就像做夢似的,不不不,我覺得就像看畫似的。”
“是嗎,那現在呢?”
“走畫裏去了。”黃少天癡癡地笑,翻身摟着喻文州的腰,一身的酒氣,“我感覺畫裏挺好的,畫裏的人好看。”
喻文州的手輕輕撫過黃少天的眉眼,黃少天哼哼唧唧地枕在他腿上蹭來蹭去的。
夏夜涼風一吹,院裏海棠花遠遠送香,白色的花瓣在月光下光華流轉,婵娟玲珑,灑一地碎影。葡萄尚未結果,剛剛開花,花太小了,隐藏在一片碧綠裏,幾乎看不出,頭頂的葡萄葉遮住遠空,自造一方安寧天地。
“葡萄什麽時候能吃啊。”黃少天翻了個身,指了指葡萄葉。
“還沒結,吃什麽。”喻文州伸手扯過葡萄花給他看,“剛剛開花。”
“哪裏有花,我怎麽沒看見?”黃少天揉揉眼睛。
“你喝多了,看不清是自然。”喻文州拍拍他的臉,“你有沒有覺得你看什麽東西都是兩個?”
“嗯,好像是……”黃少天點點頭,他确實是眼前重影了,“我喝多了,文州,我喝多了,嘿嘿。”
“喝多了就喝多了,你傻笑什麽。”喻文州忍俊不禁,黃少天醉了之後臉通紅,抱着他不撒手,雙手死死抓着他腰,一個勁往他懷裏鑽。
“是不是說,誰說來着,忘了,就是七夕的時候,坐葡萄架下面,能聽見牛郎和織女說話?”黃少天喃喃地說。
“傳說是這樣的。”
“你說他們該說點什麽啊。”黃少天擡起頭,很感興趣似的。
“不知道。”喻文州歪頭想想,這個問題還真是沒思考過。
“我想知道他們說啥,嗝。”黃少天打了個酒嗝,把自己給逗樂了,“哈哈哈——哈哈,嗝,我猜他們肯定會說情話。”
“唔,一年見一次,說些情話也是理所應當。”
“我們今年的七夕的時候來聽!”黃少天眼睛亮起來,“我也想說情話,我得跟他倆學學。”
喻文州快要笑得背過氣去,“好好好,我們今年的七夕的時候來聽,就在這裏。”
“嗯嗯。”黃少天滿意點頭,“說好了啊,就在這裏。”他指了指葡萄架,又開心起來,“文州,七夕的時候是不是葡萄都熟了?”
“是。”喻文州點頭。
“還可以吃葡萄!”黃少天繼續高興,“然後我跟他們學學怎麽說,然後給你說,你等我學好了,嗯,嗝,我學得可快了,從小魏老大就誇我學什麽都快。”
“嗯。”喻文州點頭,“我等着呢。”
得到了回應的黃少天心安不少,又把頭埋進喻文州懷裏,這回他實在是太困了,昏昏沉沉的,抱着喻文州睡了過去。
題目詩: 桃李無言一隊春,出自李煜《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