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做什麽去?”剛剛吃過了早飯,黃少天蹲在院子裏,一本正經的拄着下巴看臺階上曬着的草藥,喻文州衣冠楚楚地走出來,一看就是要出門。
“去找一下肖時欽。”喻文州轉過身,“不是明天啓程去嵩山?我不是很放心小二,拜托肖時欽照看一下。”
“哦——”黃少天拉長聲音哦了一聲,然後一臉神秘莫測地沖喻文州勾勾手指。
“做什麽?”喻文州一愣。
黃少天依舊一臉的“不可說”,勾了勾食指不說,還眨了眨眼睛,眼底劃過一絲狡黠,機靈裏透着點小聰明的樣子。
喻文州沒辦法,低頭湊過去,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黃少天探過頭狠狠地親了一口。
“嗯?”喻文州頗為無奈地站直身子,而黃少天恢複了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這真的不是我做的”的表情,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草藥。
“嗯什麽嗯?”黃少天擡眼,好像剛才搞偷襲的不是他一樣,“快去呀。”
“下次直接些。”喻文州再度彎下腰,藍色的長衫在日光下襯得他長身玉立,翩翩風度,他低頭淺淺地吻在黃少天的側臉,溫柔的觸感輕似柳絮,“像這樣。”
“誰、誰想直接些了!”黃少天倒先紅了臉,也不知是誰先搞偷襲的,這會兒倒臊了起來。他歪着腦袋,曲着長腿,“快去吧,等下錯過了時候了。哦還有,中午想吃絲瓜。”
“好。”喻文州笑着點點頭。
今古茶樓,二樓雅座,肖時欽簡直要望穿秋水了,才把喻文州等來。
喻文州穿得雅致又斯文,一切看起來與他無意間散發的氣息很搭,除了手裏提着兩根絲瓜。
“你搞什麽?”肖時欽一臉的無語。
“清晨賣的絲瓜又新鮮又水靈,等到午後再買,口感要差很多,畢竟日頭曬了一個晌午,總歸不夠好吃。”喻文州擦擦汗,端起茶杯喝茶。
所以就提着絲瓜一路過來?肖時欽感覺他怎麽一下子不認識喻文州了。他認識的喻文州從前絕不會這麽……讓人跌破下巴地提着兩根絲瓜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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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喻文州放下茶杯。
“沒怎麽。”肖時欽指着絲瓜,“黃少天要吃的?”
“是啊。”喻文州點點頭。
肖時欽好像懂了。
不要細想,不要想太多。肖時欽在心裏告訴自己,并立刻換了個話題:“手腕怎樣了?我那裏最不缺藥材,你缺什麽名貴一點的,只管開口就好。”
“沒有大礙了,只不過近日來還不能太用力。”喻文州動動手腕,“我自己便是大夫,不必擔心我。”
“那便好。”肖時欽知喻文州從不撒謊更從不逞強,有一說一,鮮少隐瞞,也就放下心來,“你二人明日便上路?一路可小心些,孫皓抓你,雖然只是順手而為,你被黃少天救了出來,他可是還虎視眈眈盯着黃少天,瞧着機會就會再次下手的。”
四周都是肖時欽的眼線,早已清退了無關人等,肖時欽也就有什麽說什麽。
“姑蘇還好,謝家一倒,藍溪閣這一手出得利落,飲雪堂收斂了不少。臨安已全然被控制了,江湖早晚太平不得,指日可見的要腥風血雨一場。飲雪堂早就被架空了,孫皓一當上堂主,便是要控制整個中原武林的架勢,我便也脫不了身。”
“為國為民。”喻文州點點頭。肖時欽雖是商人,卻是出身武林世家,其父其母都是一世英雄,與藍溪閣交好。肖時欽武藝不算出衆,卻也還拿得出手。
喻文州看得透徹,對抗飲雪堂,第一層,是為了中原武林安寧;第二層,更是為國為民。孫皓控制下的飲雪堂,得到了南疆王的支持,而“南疆”二字,于當朝子民來說,無異于修羅地獄般的可怕,亂世戰亂時的種種,猶如昨日噩夢,任誰也不想經歷第二次。孫皓一旦控制中原武林,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一場暗湧的對抗。
死者無法載入史冊名垂青史,生者無法名揚四海萬人稱頌,只有不可說的争鬥,只是這一次,被推上風口浪尖的是中原武林而已。
“說了這些,無非是讓你路上小心些。”肖時欽手指輕敲白瓷茶杯,“鋪子我幫你照看,小二這些天也獨當一面,也沒聽人說抓藥抓出錯,你放心就是。”
“我自然小心。”喻文州點頭,“倒是你,不要逞強才好。”
喻文州與肖時欽相識多年,肖時欽是個什麽樣的心性脾氣,喻文州恐怕是比肖時欽自己,還要了解。他有商人的機敏和狡猾,卻也有江湖人的爽利和豪情,家國赤誠,肖時欽從來不少。
肖時欽沒多說,只是點頭稱是。
喻文州于是也沒有多勸,哪怕他已經知道肖時欽準備好了一切,要破釜沉舟,哪怕他知道面前摯友全部心中所想,卻始終沒有捅破。
總有人要做點什麽。只是這個人,是肖時欽而已。
什麽是江湖,什麽又是家國,有的人可以置身事外,有的人卻不願抽身。黃少天如此,他如此,肖時欽,亦如此。
這幾日來,黃少天将各路消息也說與他聽,一切山雨欲來,宛如拉滿的弓,一觸即發。時間不等人,這也是他們為何急着上嵩山的緣由。
今日是五月初二,長風草應是已經開始生長,冒出新芽了。
暗潮洶湧,一切平靜,卻又躁動不安。
“前面鎮子歇下吧。”黃少天拍馬折回來與喻文州并肩,“我看着要下場雨的樣子,今晚就不趕路了。”
“好。”喻文州點點頭。已經出發幾日,兩個人腳程算快的,前面就是阜陽的城邊了。可是天不假人,看樣子,黑雲壓城,暗雷陣陣,多半是要來一場傾盆而下的大雨。
姑蘇與嵩山,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距離。若是黃少天一人趕路,倒是能快不少,不過這會多了喻文州,也只能稍稍慢些。喻文州也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騎馬趕路,倒也與黃少天比起速度不遑多讓,惹的黃少天還直嚷嚷“原來你也有練武的體質”。
小鎮不大,喻文州也不知這鎮子叫什麽,進了鎮子,走了沒多遠,有客棧亮着燈籠,影子在昏暗的暮色中搖搖曳曳,兩個人便決定住下。
店家牽了馬去喂,兩個人則開好了房間,一人一間,進了大堂,點了飯菜。
吃飯的人不少,店小二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有各種抱怨叫喊,盈滿整個小店。阜陽這裏不算富庶,經過這裏也多是趕路的,而趕路人最容易心焦,尤其這樣的雨天。
果然,沒多久,開始下起大雨。雨勢很大,幕天席地的雨點砸下來,乒乒乓乓的。別人的雨天心焦,而黃少天一到雨天便要昏昏欲睡,他打了個哈欠,一副馬上要困死的樣子。
“再等等,吃了飯菜再上去。”喻文州拿胳膊輕輕推他。
“啊,啊,嗯。”黃少天回答的漫不經心,困得眼睛馬上要合上了,扭過頭的瞬間,目光卻陡然淩厲起來。
黃少天的每一個動作都逃不過喻文州的眼睛。喻文州順着黃少天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個頗為熟悉的面孔。
“咳,又見面了。”那男子一身濕漉漉的,一看就是淋了雨,好死不死的還甩了甩頭發,濺了一桌子的水珠。
“上回說有緣再見。”喻文州起身,“這回還真有緣。”
“那是,那是。”那人随手擰了一下濕透的衣服,立馬擰出來一灘水,“借個地坐,沒座位了。”
黃少天頗不自在地看那人,這人正是那日他在天目山頂上,踢掉那塊石頭砸中的倒黴鬼。陌生人不知底細,而現在都是杯弓蛇影的時候,黃少天難免心疑,眼神都怪異起來。
喻文州倒是熱情,看不出一點防備的樣子,還特意加了一壺酒。
“與少俠上次說好的賠罪,這次倒是有緣了。”喻文州斟滿了酒,遞過去。
“謝了謝了。”那人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別少俠少俠的,我叫林郊。”
黃少天罕見的話少,喻文州反倒話多了起來,兩個人推杯換盞,都喝了不少。喻文州這人酒量好,千杯不倒,喝了酒就像喝水似的,反倒是林郊,剛開始還嘻嘻哈哈地說自己能喝幾壺,還沒幾杯,就說起了胡話。
那日沒來得及細看,而今日黃少天仔細一打量,林郊倒是長得清秀,卻是個會功夫的,從說話來看,倒是沒什麽可多疑的,不過黃少天很是防備,心裏默默思量來思量去的。
林郊趴在桌子上,眼神迷離。
“二位這是上哪兒去?”說完,林郊還打了個酒嗝。
“嵩山少林寺。”喻文州給林郊的酒杯再次滿上,“林少俠呢?”
林郊還沒來得及說,只聽外面一聲驚雷,伴随着雨聲,轟然炸開。
“殺人了——!”
題目詩:山雨欲來風滿樓,出自許渾《鹹陽城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