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觀數點茗舊浮花
黃少天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空如也,在床鋪上打了個滾,還沒來得及回憶一下笑個開懷,就被身後清晰的痛感給拉扯地直咧嘴。
啊。黃少天翻了個身,整個人趴在床上,靜靜地看着牆壁,覺得整個人都無奈了起來。喻文州人呢,怎麽又不見了?
屋門開了個小縫,微風吹來,空氣很涼爽,深呼吸,發現香氣濃郁的過分,黃少天撐着床坐起來往窗外看,原來是隔壁院裏的栀子花開了,白花綠葉盈盈一片,搖搖曳曳地翻過不高的牆頭,俏生生地開到了這邊。
等下去偷偷折一枝插在屋裏。喻文州不知道哪裏去了,黃少天懶懶地不想動,趴在床上開始浮想聯翩。
真的好疼啊。昨天明明做的時候沒有這麽疼來着,喻文州居然還敢早起失蹤,罪不可赦不可原諒罪大惡極,等下要讓他負荊請罪!
黃少天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開始他的奇幻白日夢之旅,幻想了無數個喻文州來道歉的場景——
喻文州端來一大段春筍老鴨湯,特別貼心地坐在床頭,拿着湯匙一勺一勺喂黃少天喝湯,雖然沒說什麽,但是表情特別深情款款。
喻文州溫情脈脈地湊過來低頭吻黃少天的鼻尖,然後貼心的幫他蓋好被子,“是我不好,再睡一會兒?”
喻文州笑意淺淺地溫聲道歉,黃少天心滿意足地親了個夠,又随心所欲地折騰了一番,喻文州不僅沒有生氣還愈發的溫柔……
…………
想到這裏,黃少天在床上打了個滾,捂着臉,覺得整個人都要飛升了,“喻文州,我原諒你啦!”
“什麽?”喻文州推門進來,就看見黃少天在床上打滾,滾了一圈撞到牆壁,又滾回來,被子扯得淩亂着挂在身上,喊了這麽一句話。
原諒什麽?喻文州走過去,幫他把被子撩起來,黃少天頭發折騰成一個小雞窩,一團蓬草樣兒的頂在頭上,沖他眨眨眼睛。
“……你回來了?”黃少天盡量讓表情正常,還特意眨眨那雙桃花眼。
“出去了一趟。你早上睡得太死,怕你不夠睡,沒敢叫你。”喻文州沒追問,讓黃少天松了口氣,“現在睡好了?起來嗎?”
“……腰疼。”黃少天繼續眨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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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伸出手,攬着他的腰,一把把他拉起來,“少天,我煮了幹絲,起來吃飯了。”
話還沒說完,黃少天就飛快地從喻文州懷裏像魚一樣滑着鑽了出去,跑了,等喻文州緩過神來,人都不見了。不一會兒傳來一股剛剛煮好的鮮湯香氣,果然是黃少天跑去揭開鍋偷吃了。
黃少天鬧歸鬧,卻從不嬌氣,吃了飯立馬又活蹦亂跳起來。喻文州火候掌控得極好,湯鮮味美,幹絲不嫩不老,細絲又極細,入口清爽留香,黃少天吃得爽了,又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似的。
夏日陽光愈發強烈,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黃少天搬了喻文州的竹椅,架起來躺在小院裏幫喻文州束采好的甘草,曬起了太陽,喻文州坐他身邊,翻着醫書寫方子,兩個人一邊做着正事,一邊閑聊,打發起時間。
其實若是想想,有無數事情需要去煩擾,然而黃少天卻什麽都不想去思考。午後日光灼灼,透過梅樹的葉子投下細碎光影,他仰頭靠在竹椅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從這個角度看的到隔壁院子探過頭來顫顫巍巍的一簇栀子花,花香得清遠悠長,心曠神怡,看的到喻文州筆挺的背影和微低的頭,夏風知意的翻過一頁書,風吹書動,也帶的人心動。
“說說原來的事?”黃少天歪過頭,把束好的甘草放在一遍,伸手扯扯喻文州的衣帶,沖喻文州說,“我都不記着,你總該記着。不過你也真夠能等的——”
“不等怎麽辦?”喻文州合上醫書,轉過頭看他,“找不到。”
黃少天一愣。
他幾乎不記得他兩年前因何受傷,只記得醒來的事情,覺得五髒六腑都搬了家清了場子似的,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床上,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就這樣眼巴巴地躺了兩個月,終于能站起來走路,卻又被魏琛和葉修強行關在藍溪閣不許出來,後來還是飲雪堂在中原一家獨大,到了不得不動的時候,黃少天才被魏琛準許踏出了大門。
是啊,讓喻文州去哪裏找呢?
“若是還有下次,你就留在原地不要動,我跑着來找你。”黃少天很是誠懇地保證,“不,我飛着來找你。”
“不要下次。”喻文州皺眉。
“好,不要下次,沒有下次。”黃少天揚眉,“哎,說起魏老大,我可是真要對不起他了。”
“魏琛?”喻文州問。
“你怎會認得他?”黃少天搖搖頭又點點頭,“你該認得他的,那日今古茶樓聊起夜雨的江湖傳聞的,便是他,來傳遞消息的。不過你怎麽知道他名字的?”
“聽師傅提起過。”喻文州想了想,記憶有點模糊,“應是我師傅認得魏琛前輩,與我說起過,不過具體,我也不知曉。你對不起他什麽?”
“他是我師傅,我答應了他,要讓他抱徒孫子呢!這下子泡湯了!”黃少天吐了吐舌頭,“文州,我師傅人很好的,不為難我,下回你見了他,也叫聲師傅,他高興了便不為難咱們兩個。”
“好。”喻文州點點頭。
“你——師傅呢?”黃少天知道喻文州也并無父母在世,老是聽他張口閉口都是師傅的。
“我師傅,一早去世了。”喻文州把醫書放一邊,低頭整理地上曬的草藥,“他去的早,天下初定便去了,他一生想得見天下安定,救人無數,卻沒等到。”
“我不是故意要問起你的傷心事的。”黃少天連忙湊過來解釋,喻文州笑了笑,示意無妨。
“生老病死,人各一命。醫者醫人,只是盡人事,盡力而為罷了。求不得,就不求。”方世鏡過世前這樣對喻文州說。于他而言,世間萬物,便是如此。你若走,便不留。
只是終有所憾,方世鏡再平心靜氣,無欲無争,卻也放心不下一個人。
或許所有的感情都是這樣,再清心寡欲的人,也要忍受這樣的苦楚,相思燎原之火,焚盡三千紅塵。
城南躍花茶館。
葉修掌櫃愁眉苦臉地對着賬本,敲着手裏的一塊玉佩。
“小二,來壺茶。”黃少天又裝大爺似的背着手踱步進來,手裏還像模像樣地拿着把檀香折扇,居然還不是假貨。葉修擡了擡眼皮,懶得理他。
小二颠呵颠呵地甩了甩毛巾,點頭哈腰地過去伺候。這位公子哥有點眼熟啊,上次摔茶杯的是不是他?啊喲,上次摔破了個青花白瓷盞,這次又要摔什麽家夥?
“來——”黃少天卡殼了。
有什麽茶,他一竅不通,本就不是附庸風雅的人,他在這點上像極了正常的江湖人,喝茶與喝水別無分別,總之就是喝茶要銀子,喝涼水不要錢的區別罷了。他憋了半天,愣是一時間想不起有什麽茶來。
“咳,給我來——”黃少天擡眼望望別的桌,可巧,傍晚時分,哪裏有什麽客人,黃少天憋了半天,終于開了口,“有涼拌牛肉沒?給我上二兩。”
“啊——?”小二驚的下巴都要掉了。
躍花茶樓在姑蘇城是與今古茶樓孑然不同的地界,今古熱鬧,人來人往,圖個三教九流,江湖義氣。而躍花茶樓圖的就是個清靜,除了茶水和糕點,可是不供應飯菜的,小二背的下各種茶的價格與各種花式茶點的樣式,還是第一次聽人說來茶館點二兩牛肉。
“沒有嗎?”黃少天“嘩”甩開扇子,有點尴尬地遮住臉。
小二還算識字,這把檀香扇扇面上大書八個大字:文起四海,以禦九州。口氣不小,讀起來還頗有氣概,字寫的筆酣墨飽力透紙背,卻絕不多一分狂傲,初寫黃庭,恰到好處。
這不是喻大夫的字嗎?文州二字,姑蘇那麽大點個小城,誰不知道?
“沒有牛肉。”葉修手裏拿着玉佩,敲得咣咣響,低着頭看賬本,“只有牛脾氣,客官二兩牛脾氣?”
黃少天一聽是葉修,低頭湊了過來。
“幹嘛?”黃少天還沒開口,葉修就先抓起桌案上的一塊海棠糕塞進黃少天嘴裏,“來買二兩牛脾氣?我看這位客官您自己身上足有幾十斤的牛脾氣。”
“師哥——”黃少天三口兩口咽了下去,舔舔嘴唇,示意還挺好吃,“我給你說正經事來了。”
“你眼裏還有正經事?”葉修斜眼。
“怎麽沒有?”黃少天做正義凜然狀。
“你眼裏只有這把扇子了。”葉修懶得擡頭理他。
“怎麽會呢,還有師哥,還有魏老大,魏老大有沒有想我?徒孫子不行了,不過我給他拐回來個徒弟——唔——”
葉修頭也不擡又塞給他一塊海棠糕,然後把手裏的玉佩塞進黃少天的衣服領子裏,“走走走,快走,慢一步抽死你。”
“你嫉妒!”黃少天一邊吃一邊回頭沖他吼。
“我只是煩。”葉修合上賬本,“你已經沖我說了幾百遍了,再說一遍——”說着葉修揚起了手。
黃少天抱頭鼠竄,葉修的飛刀可是來無影去無蹤,百發百中,從不失手的。
題目詩:觀數點茗浮花,出自陶潛《羲皇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