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春季裏多雨,姑蘇又下得格外纏綿,細細密密的雨絲勾連成線,幕天席地般地傾灑而下,溫柔而又多情,乍一看全城都籠在了初春的似有若無的雨幕裏,朦朦胧胧的,老天爺傾身打翻了淡墨,潑了一幅煙雨江南,大筆一揮,删繁就簡,成了個姑蘇。
夜裏雨下得不緩不急,滴滴答答的像是撥弄琵琶弦,黃少天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擡眼看雨,喻文州便倚着藥臺,表情認真地埋頭搗藥。
藥杵砸在瓷罐的底部,發出有韻律節奏的聲響,連着雨聲奏起的琵琶音,倒還是不失為一出戲,只是戲裏兩個人太沉默了些。
雨夜無星無月,想裝着看天都不成。黃少天坐得悶了,起身走回屋裏。他換了一身寬松的衣服,連腰帶也不系上,大大咧咧地坐過來,看喻文州搗藥。
“哎呀,這麽用力啊!”
“這是什麽藥?怎麽長得這麽醜?”
“天啊,這味藥是不是壞了,味道好奇怪。”
“我幫你呗?你看你又不會功夫,得使那麽大力氣——”黃少天邊說邊比劃,“我有內力,保你一下子全壓碎了搗好!”
喻文州還沒反應過來,黃少天搶過藥杵抓過藥罐,咣當一下,用力過猛,藥汁濺了出來,噴了喻文州一身。
草藥的藥汁顏色綠得濃稠,偏偏喻文州還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衫,這下子好了,洗都洗不幹淨了。黃少天慌了手腳,忙幫他擦,可是三下兩下抹過去,顏色滲的更深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幫你洗幹淨?”黃少天仰起頭,鎖着眉頭。
“我自己來吧。”喻文州把剩餘的藥汁規整好,又伸手把濺到黃少天臉上的藥汁擦幹淨,這才起身去換衣服。
搞什麽。黃少天擡手摸摸自己剛剛被喻文州擦過的臉,心想這人是在配什麽藥方子,春藥嗎?濺到臉上怎麽嘩啦一下子我就臉紅了……看來藥性很濃烈啊……
春雨繼續下得淅淅瀝瀝,打在雕花的木窗上,浸濕了木制的窗框,逸出清淡的木香。喻文州換了身衣服繼續搗藥,黃少天就坐在旁邊和他聊天,天南地北,黃少天最擅長說得天花亂墜。
“你都不問問我是什麽出身?”黃少天胳膊撐着桌案,看喻文州低頭斂着眉眼搗藥,對他并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你不覺得我是壞人嗎?你不覺得我奇怪嗎?我渾身都是疑點啊!你問問我啊!”黃少天沒話找話得快要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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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又能怎麽樣呢?你是壞人,你是天下最大的壞人,可是我還是義無返顧地喜歡你。知道不知道,又能怎麽樣。喻文州笑笑,不說話。
“你問吧,我跟你說。”黃少天百無聊賴地随着他搗藥的節奏敲着桌子,“你不問?那我自己說啦。”
“我有個師哥,叫葉修,我師哥腦子有病,天天追求至高劍道不理我,他眼睛裏只有這東西,你那天不是見過他了?多吓人啊這人,這人心裏只有武功的最高境界,別的什麽都沒有。”黃少天說起葉修,一臉的被楊梅酸到的樣子,苦不堪言,“他還老欺負我。”
“師傅疼他不疼我,”黃少天想起來就郁悶,“師哥還不解決他的人生大事,師傅也不催催他,只顧着讓我早日找個合适的女孩子,我一氣之下就跑出來了,不然師傅天天呼朋喚友的,還總是問人家有合适年紀的女孩子沒有。這樣還不如讓我去嵩山問老和尚們讨長生草呢。”
“那為什麽不找呢?”喻文州問。
“我有喜歡的人了。”黃少天說起這件事有些興奮,然後興奮了一下之後,聲音卻又陡然降了個調子,低了下去,“和你一樣,是個大夫。算了不提也罷,提了更傷心。”
“哦。”喻文州什麽都沒說,只是點點頭。
說到這件事之後,黃少天陡然沉默了起來,望着窗外發呆。屋子裏只剩下節奏均勻的搗藥聲還有雨滴的敲打聲,燈火随着夜風搖曳着起舞,将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我睡了,你若不睡,就把衣服披上。”喻文州搗完了藥,拿着衣服遞給黃少天,囑咐到,“別看是春天了,還是很涼。”
黃少天回過神來,接過衣服,“喂,喻文州?”
“怎麽?”
喻文州手裏拿着燭臺,回過頭來,燭火映得他臉色微紅,睫毛微顫。
黃少天嗚呼了一聲閉上眼睛,又睜開,“喻文州,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喻文州點點頭。
“是誰啊?”黃少天聲音陡然變了個調子,就像吹笛子時候手上突然亂了章法,按錯了笛孔一樣,吹出來,嘔啞嘲哳。
“不告訴你。”喻文州抿了抿嘴唇,“少天,天氣涼,早點回房間睡覺吧。”
黃少天眨巴眨巴眼睛,看喻文州轉身欲走,立馬不淡定了。他橫跨出一大步,站在喻文州面前,委屈的心情溢于言表。
“你什麽時候有的喜歡的人?哪家的姑娘配得上你?我見過嗎?”黃少天一臉的不相信,語速也快了起來,“我在你這裏住了一個月養傷,走了不過一個月,怎麽你就有喜歡的人了呢?肖時欽?不是啊,肖時欽都成婚了,那你是看上誰了?”
“我在姑蘇出生,長大,認識的人太多了,你看,你數來數去,也就只認識肖時欽。”喻文州的聲音溫柔如春日夜雨,“你不肯說你喜歡的人是誰,我自然也有不說的道理。”
“我不能說是因為——”黃少天咬了咬牙,覺得內心快糾結死了,“就是沒辦法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要告訴你?”喻文州反問。
“我拿你當好兄弟啊。”黃少天伸手拍在喻文州肩膀上,“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是嗎?”喻文州手指不自覺地攥緊燭臺,“我不想說,是因為我喜歡的那個人,并不喜歡我。少天,去睡吧。”
說完喻文州轉身進了卧房,留黃少天一人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居然有人不喜歡喻文州?黃少天覺得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喻文州那麽好,怎麽會有不喜歡他呢?
一覺醒來不知今夕何夕,黃少天覺得頭有點暈乎乎的,坐起來一看發現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喻文州不在屋內,應該是去了藥鋪打點。
黃少天翻身下來,收拾好了走出來一看,昨天收回來的草藥再次碼得整整齊齊地晾曬在架子上,院子裏深深淺淺的水坑,映着日光的照射,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呼!黃少天腳步輕快,轉身出門。
姑蘇城的早晨明亮而有活力,轉過大街小巷,看得到來來往往的行人,空氣中彌漫着早飯的香氣,還有一夜春雨後的青草香氣,黃少天深呼吸一口氣,覺得味道很好。
姑蘇人風雅,大街上滿是棋社、茶館,黃少天整整衣領,拐進一家茶館坐下。
茶館一大早剛開張,就迎來一位衣冠不俗的貴客,店小二連忙跑過去招呼,“這位客官,來點什麽茶?今年的烏龍賣得好,來一壺?”
黃少天不講話的時候,氣勢淩厲得讓人不敢近前,他雖穿了一身的錦繡絲綢,看上去和平日裏的富家公子毫無差別,但是不知道哪裏自帶了一股危險的氣息,店小二愣是看了半天,只敢遠遠地問了一聲。
“那就要一壺。”黃少天拿手指敲敲桌子,心想我還沒吃早飯就來喝茶,會不會胃痛啊?會不會被喻文州罵?
這位客官沉思的時候……也很唬人。店小二一溜小跑,去沏茶去了。
茶水很快端上來,這次來上茶的卻不是剛才的店小二,而是換了個人。那人身材略高,笑起來時候眉眼舒展,看上去很是舒服。
“茶來了。”細長的手指在放茶水的時候輕輕敲了敲桌子,把黃少天從沉思中喚醒。
“謝謝。”黃少天擡頭對上那張熟悉又不熟悉的臉,難得禮貌了一回。
裝翩翩公子還來勁兒了。葉修心想。
“老板,多少錢一壺?”黃少天問。
“不要錢。”葉修拄着桌子,擋住黃少天。
“不行,得要錢!”黃少天挑眉,“這怎麽能行呢,必須得要錢。”
葉修氣的想揍他,但是礙于此時身份無法動手,心想你到底還要磨叽多久,“我是老板,我說不要就是不要。”葉老板說完,甩手走了。
憑什麽啊!黃少天氣得蹬着椅子在心裏發火。手裏碾開小紙條,地址寫得清楚明了,連地圖都勾畫出來。黃少天不動聲色地收好,倒了一大杯茶,仰頭喝了一口。
什麽茶啊!黃少天只喝了一口便風中淩亂了,太難喝了!
黃少天頗不滿意地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氣勢洶洶地出了茶館,吓壞了剛進來的客人。
诶诶诶,沒給錢啊!還摔杯子!這哪家的爺脾氣這麽大?店小二探出脖子去望,被自己老板拎着衣服領子給拽回來。
“老板他沒給錢啊!”店小二一臉的不服不忿。
“要什麽錢,我給上的隔夜茶。”葉修一臉的坦然,“招呼客人去。”
題目詩:小樓一夜聽春雨,出自陸游《臨安春雨初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