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離魂之痛
天有些陰,風吹得遍山的樹沙沙作響。
我們跟在一個當地人身後,貼近山體緩慢地朝上走着。
那是個頭發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男人的穿着與我們平時穿的沒有多大差別,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壯民,他轉過頭對我們說:“村裏人的飲食起居和漢人無差,你們不用過多地在意這些。”
我扶着闫小燕走得要稍慢一些,闫小燕靠着我慢慢挪着,連句話也不說,要不是她那若有若無的氣息噴在了我的頸邊,我還以為她已經沒了。
我本想從口袋裏掏出煙來給那帶路的陸叔,可惜兩手都在托着闫小燕,根本抽不出空來。我說道:“實在麻煩了,進去之後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陸叔慢下腳步,沉默了好一會,說道:“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勿看少說。”
“行。”我一口答應下來,之後便擡頭朝前面的褚慈看去,只見她腳步仍像是剛上山的時候那樣穩,看不出分毫疲憊。
褚慈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一樣,回頭朝我看了一眼,她說道:“我來扶,你歇一會。”
我喘着氣,一松勁闫小燕便滑落大半,我連忙把她拽起來,側身靠在了一旁的樹上,說道:“那你過來。”
褚慈轉身走了過來,她并起食指和中指抵在了闫小燕的額頭上,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我皺眉問道:“怎麽了?”看褚慈的臉色,顯然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
褚慈稍稍彎下腰,說道:“我背她。”
我把闫小燕交給了褚慈,抹了一把額頭,斜斜朝她看了一眼,說道:“這丫頭可不輕,說吧,剛剛是怎麽了?”
褚慈抿着唇,彎着腰走了幾步跟上了陸叔,而後才回過頭對我說道:“她神魂不穩。”
我愕然看向褚慈背上的闫小燕,壓低了聲音問:“是那蠱的問題?”
褚慈點頭的幅度很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她走了一會又說:“把我口袋裏的符拿出來,放她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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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口袋?”我問道。
褚慈停下了腳步,她垂下眼,用眼神示意符在哪一側的兜裏。
那帶路的陸叔見我們又停下了腳步,也沒說什麽責怪的壞,只是站在遠處說了句:“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嬌氣,幾步路就走不動了?”
我幹笑着說:“陸叔費心了。”語氣裏滿是歉意。我把手探進了褚慈褲子左側的口袋裏,手與她的皮膚僅隔着層布料,我忽然覺得有些尴尬,拿到符之後趕緊把手抽了出來。
褚慈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她看了一眼我手裏抓着的符後便點了點頭,說道:“放她身上吧。”
我把符塞進了闫小燕的口袋裏,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褚慈應了一聲,又繼續走了起來。
陸叔見我們走起來了,便轉身又朝山上走去,低聲說了一句:“得趕緊走,山上冷,又要起風了。”
我在往前走的時候,有意攙着一旁的樹,把掌心蹭在那粗糙的樹皮上,總覺得碰到褚慈大腿的手有些難受,這一個不留神,又落後了一截。
褚慈放慢了腳步,回頭朝我看了一眼,問道:“累了?”
我自然是搖頭否認了,一言不發地邁開腿走上前去。
褚慈皺眉說了一句:“你耳朵怎麽紅了?”
聽了褚慈的話後我一愣,感覺耳朵愈發的熱了,還熱得發燙,還硬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也許是孔小小回去之後想我了。”
沿途的山路逐漸變得平緩而寬敞,一側也出現了一些稀稀疏疏的房屋。
拴在房屋前的狗嗅到陌生人的氣味後,如箭羽一樣襲了出來狂吠不止,鏈鎖被拉成了一條直線叮鈴作響。
陸叔朝那拴了狗的人家看去,他緊緊皺起了眉,在看到那樓前站着的老婦後,臉上驚慌乍露,連忙将眼神收了回來,頭也微微低着。
我蹙起了眉,微微側頭朝那房屋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那老婦站在屋門前,她手裏拿着一只白瓷碗,另一只手輕輕地在碗沿處抹着,臉上笑意森然。
就在此時,闫小燕像被扼住了呼吸一般,猛地擡手撫在了脖頸上,瞪大了瞳孔一副呼吸不上來的樣子。她伏在褚慈背上,輕輕地掙了一瞬,而後便抽搐了起來。
褚慈緊緊将闫小燕箍在背上,以防她摔下去,她加快了步伐離開了那處,嘴緊緊抿着。
我心裏有些忐忑不安,在走遠後又回頭朝剛才看見老婦的方向看去,我有種感覺,那老婦不簡單,興許就與闫小燕身上的東西有關。我想起在來的路上陸叔曾說的“勿看少說”,深吸了一口氣又跟了上去。
陸叔擡手抹了抹額頭,我這才發現,他額上竟布了一層密汗。他讪讪說道:“小姑娘,你們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
褚慈沒說話,看着她一副也不像是要開口的樣子,我只好回答說:“不瞞你說,我們這趟是來找壯醫的。”當然還有些別的理由,不過就剛剛那事看來,闫小燕身上有蠱的事是瞞不住了。
陸叔一愣,說道:“的确該找壯醫的,你們是怎麽惹到那人的?”
我有些無奈:“我們也不清楚。”
陸叔也沒有深究,他想了想說道:“如果你們要找壯醫,我認識一位。剛剛那婆娘叫林梅山,惹不起的,她手裏有那東西。”他說話時,眼神有些閃爍,隐隐透露出一絲恐懼。
“那東西是什麽?”我追問道。
陸叔抓了抓頭發,想了許久也沒說出個大概,想必是那東西實在是難譯成漢語,他支支吾吾說道:“就是……唉,就是這小姑娘身上的東西。”
天色近晚,山風也逐漸涼了起來。我們走了許久終于走到了村口,村口處坐着幾位老人,旁邊一群孩童在追逐玩耍着。
老人說話的聲音極大,全是我所聽不懂的壯話。他們說了一會忽然就停了下來,紛紛朝我們望了過來。
那群孩童也偎依在一塊,好奇地朝我們望來,叽叽喳喳地說着話,笑容單純極了。
坐在其中的一位老人朝陸叔招了招手,陸叔走近同他們聊了一句,一會便笑着走了回來說道:“村裏老人歡迎你們常來。”
我笑說:“這次來得急也沒有帶東西,下次一定記得。”
陸叔擺擺手:“東西就不用帶了。”
他帶着我們穿過一排排房屋,然後叩響了一扇單薄的房門。沒過多久那門便打開了,從裏面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随後一位老人站了出來。
陸叔同那老人說了幾句話,說話時不時朝我們看來。他們說了半晌後,老人才點點頭把門推開,徑自走了進去。
陸叔見我們還站在門外便招了招手,說道:“快進來。”
屋裏的燈光很暗,那冷光從頭上灑落,像是從屋頂竄進來的月光一樣。
老人坐了下來,指了指面前一張鋪着薄被的木板床,說了一句話。
我回頭朝陸叔看了一眼,陸叔說道:“你們把這姑娘放床上。”
褚慈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闫小燕放了下來。她站到了我身旁,肩膀微微碰上了我的肩。
我朝她看了一眼,問道:“累嗎,你要不也坐着休息一會?”
褚慈微微搖頭,她額上布了一層密汗,雙頰微紅地蹙眉看着那壯醫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個黝黑的罐子。
壯醫從罐子裏倒出了一顆藥丸,而後便塞進了闫小燕的嘴裏,闫小燕動了動手指頭,忽然睜開眼一個側身就把嘴裏的藥丸吐了出來。
她瞪大了難以聚焦的眼,手臂上浮現出一條細長的黑線,那黑線一溜煙便蹿到了肩上,被衣服擋着再也看不到。
老人皺起了眉,雙眉間出現了兩道深深的溝壑。他看向陸叔,說了一句什麽,而後從一旁桌上的盒子裏拿出一把沒有刀柄的細刀,那刀的刀身黑得像是被上了漆。
陸叔問道:“他要割破姑娘的皮膚,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我想了想,說道:“可以。”只要能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想必闫小燕也不會在意這麽一點疼。
然而老人的刀還沒有下去,闫小燕便忽然低喊了一聲,她抓緊了身下的薄被,皮膚底下現出數道黑影。
而後我聽見了一聲凄然的叫聲,那聲音定然不是屋裏任何一個人發出的。只見褚慈伸手從闫小燕的口袋裏拿出了我放進去的符,那符俨然裂成了兩半。
我驚愕地看着,這才意識到褚慈竟賦靈予符,用以護生者性命安全。
褚慈将手覆在了闫小燕頭頂,回頭對我說道:“這刀不能動,她還在承受離魂之痛,再動刀子恐怕會受不住。”
這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我轉頭問陸叔:“這次實在是麻煩你了,不過看來這刀子是動不了了,你能不能幫我們找個住的地方。”
“這……”陸叔顯然有點為難。
我見他猶豫,便朝褚慈伸出了手。褚慈一時沒明白過來,愣了數秒才從褲袋裏拿出錢包,而後将其放在了我手上。
我打開褚慈的錢包,突然就愣住了,那裏面放着張照片,那不正是我和她幼時的照片麽,兩個人拘謹地站在鏡頭前面,渾身透露出一股傻氣。我抿了抿唇,從裏面拿出錢便塞到了陸叔手裏,說道:“你知道在這地方,我們不好找住處。”
陸叔有些為難地笑了笑,卻還是把錢收下了,他說道:“怎麽好意思……”
最後我們住進了陸叔家裏,兩層的樓房,屋裏雜物有點多,顯得有些擁擠。
闫小燕躺在床上蜷成了一團,我嘆了一聲說:“總得先把燕子這事解決了,才能去查查那段錄音。”
房門被敲了幾下,陸叔站在門外問:“小姑娘,喝水嗎?”
我看了褚慈一眼,她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若是在古時,那活脫脫就是隐世的仙子,我朝着門回答說:“不用,謝謝了。”
随後屋外的腳步聲漸遠,直至消失在耳畔。
褚慈注視着蜷在床上的闫小燕,說道:“只能這樣了。”
“什麽?”我心下一緊,已經浮現了一個答案。
“過陰。”褚慈動了動唇。
我蹙眉便說:“不行!”
褚慈有些意外地朝我看來,我這才意識到我剛才的反應似乎有點大了。我阖起眼說道:“不是,我是說我來為闫小燕過一次陰,你就算了。”
褚慈抿起唇,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過陰在各地說法不同,有稱下神的,也有被喚作摸瞎的,無非就是從陽間到陰間走一遭,這并不是什麽簡單的事。
我自顧自地說道:“行了,就這樣吧,今夜三更,我來走這一趟。”
褚慈蹙着眉沒有說話,神情隐約有些不悅,我也沒有多說什麽。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褚慈冒險,這是我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