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鬼入甕
準确說,那是兩口疊在一起的沉香棺,看棺木大小,那裏面躺着的應當是個成人。
我還沒有見過有人将兩口棺材疊放在一起,無論是從老人口中得知,抑或是古書記載,這放置位置和方式都是極反堪輿之術的。
上下疊放,簡而言之就是以上鎮下,又可以上養下,下面那一位才是正主。
外形與赤馬陸相像的百足蟲彙在一塊,柔軟細長的尾巴在水裏擺動着。我擡手摸了一把脖頸上的血口子,忽然覺得有點發癢。
褚慈低聲說道:“那個東西,也許在裏面。”
水波微動,褚慈一手推向石壁,借力往前游出。
我登時就轉過頭去看她,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道:“你不要命了。”這口棺突然出現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詐。
褚慈皺眉看着遠處那被千足蟲簇擁着的沉香棺,一手探入水下,不知在哪掏出了一對骨鈴。
兩只骨鈴被一串白玉珠子串在一起,稍稍一碰會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我本還想阻止褚慈,但在看見這一對骨鈴之後,我便知道她是心裏有數的。
對于這些陰符之術,褚慈自小就學得比我好,雖然多年沒有見面,但想來她那點裝神弄鬼的本事也不會落到哪裏去。
褚慈垂眼看向手裏的骨鈴,說道:“既然活人不能對付它,那我們……”她話還沒有說完,便将手裏的骨鈴猛地擲了出去。
那對骨鈴正中沉香棺,顯然把周遭的百足蟲給驚擾到了,那些小東西紛紛朝四面散開,只一瞬又聚在了一起。
“請鬼入甕。”褚慈接着說道,她的語氣太過平淡,像是在述說一個無關緊要的術語。
在那一刻,我幾乎屏住了呼吸,腳一蹬便沉了下去,把頭埋進了水裏。
水下黑暗無光,冰冷的潭水蹿進耳朵裏,我不得不閉上眼睛,感受着幾只離群的百足蟲鑽進了我的袖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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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分鐘我便憋不住了,猛得從水裏鑽出,把手伸進了衣領裏把那幾只百足蟲給抓了出來。
遠處的沉香棺咯一聲響起,棺蓋上那兩只骨鈴随即顫動了起來,沉悶的咚鳴聲讓人兩耳發脹。
在我埋身入水的那一刻,正是鬼氣蹿離骨鈴的時候,此時鬼氣已經散去,若是我早一秒起來,怕是要引來鬼氣蔽眼了。
這骨鈴用的是死胎的骨,刻的是鎮魂的符文,只有在引靈時才會用到。
覆在頂上的那一口沉香棺微微開了條縫,我皺眉看着,忽然一只慘白的手從裏面将棺蓋頂起了。
那棺蓋被掀翻在水面上,咕嚕冒了幾個泡便沉了下去,這陰氣太重的東西,是見不得光的,要沉到水潭深處,以陰養陰。
那對骨鈴卻浮在了水面上,無人動它也能響起,那沉悶的聲音震得水面都顫了起來。
沉香棺裏,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坐了起來,男人身上穿的衣物竟與這潭中的浮屍一模一樣。他喘着粗氣,血從雙眼裏汩汩流出,聲音幹啞低沉地啊了幾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想到頂棺裏躺着的竟然是個活人,用活人來飼養一具死屍,這不算什麽稀奇事,古往今來有過不少這樣的例子。
我放下了攀在石壁上的手,正要往前去的時候,忽然被褚慈扯住了衣領。
褚慈沉默着沒說話,我緊盯着棺材裏的那個人,說道:“那個人還沒有死。”
褚慈看向棺裏啞聲低嚎着的人,冷冷說道:“救不了,他要死了。”
我皺眉潭中央的疊棺看去,聽見那人低啞地喊了一聲,而後血從七竅噴湧而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骨鈴仍在響動着,本只有水面被帶動得輕顫起來,但在那人倒下去之後,連整個疊棺都開始震動起來,不時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瞪直了眼盯着那兩口疊在一起的棺材,轉頭看向了褚慈,問道:“那骨鈴……”我話還沒有說話,便聽見咚的一聲。
鎮在上方的棺材晃了幾下,忽然炸裂而來,連同裏面躺着的人也碎成了血雨。
粘膩的血肉飛濺而出,沾在了我的臉上,我微怔着轉頭,把臉上沾着的東西給抹掉了。
底下的東西,怕是耐不住寂寞要出來了。
褚慈在我耳邊緩緩說了一句:“剛才我潛入水底的時候,用分魂針布了一個局。”
我蹙眉問道:“什麽局?”
褚慈沉默了兩秒,說道:“我說過了。”
看着潭中央那口棺材,還有底下那些托着棺材的千足蟲,我細想了一會,沒想通褚慈是什麽時候說過這個事的,于是我又問了一遍:“什麽?”
褚慈瞥了我一眼,說道:“請鬼入甕局。”
我詫異地朝她看去,請鬼入甕,這顯然不能被稱為一個局,不過是用些小法子來招魂罷了。用請鬼入甕來布局要講究的東西太多了,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整出來的。
褚慈卻直直望着我,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我與她對視了一會,才發覺她沒有錯,是我想錯了。
潭水中央的沉香棺忽然開了一條縫,一只慘白又像是沒有骨頭的手從裏面伸了出來,細長的指甲在棺木上摳出了幾道劃痕。
我緊貼在岩壁上,問道:“你早就想過要布這個局了,什麽時候蔔的卦?”
褚慈将眼神移開,看向了那只慘白的手,說道:“在進來的時候,這局總會用到,有備無患,我不過是找到了布局的時機。”
的确是找準了時機,那骨鈴抖得愈發厲害了,那棺材裏的主像是在忌憚什麽,一直沒有從裏面出來,反而在棺木上劃出了橫豎十來道半深不淺的痕。
上邊忽然傳來了孔小小的聲音,聲音有些遠,模模糊糊的,聽不清她在說什麽。我心口一揪,擡頭就朝上面看去。
我皺眉催促到:“趕緊的。”我們已經在底下有好一會了,孔小小等不了那麽久。
褚慈皺起眉,她伸出右手做出了一個緊抓的姿勢,嘴唇翕動着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棺材裏伸出的鬼手忽然一軟便垂了下去,從指尖開始延伸到了那沉香棺裏,血肉盡褪,化作枯骨。
那一對骨鈴晃了幾下便靜了下來,緩緩沉到了水裏去。
成千只百足蟲擺動着長了紅斑的軀殼,猶如蝌蚪般成群結隊地散去。棺材裏的東西算是被鎮住了,但陰氣還是在的,這棺材必然是要沉入潭底的。棺木壓入水中,幾個氣泡咕嚕一聲冒出。
我轉頭看向了褚慈,她扶着額頭一副頭痛欲裂的模樣,我皺眉說道:“我去拿那個東西。”說完我便朝那口欲沉未沉的棺材游了過去。
棺材蓋蓋得并不嚴實,我稍加用力便把棺蓋推開了。裏邊躺着一具枯骨,除此之外,還有一面銅鏡。
我正要拿起那銅鏡的時候,棺材突然猛地下沉,潭水如洪般灌了進去,将那枯骨與銅鏡都泡住了。
我猛吸了一口氣,潛入水中追着那口下沉的棺材,忽然看見一個不及我手臂長的東西鑽了過來,将那面銅鏡給抱走了。
它速度極快,只一瞬便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回到水面上,有些煩躁地抓了一把濕透是頭發,朝岩壁游了過去。
褚慈按着腦袋,問道:“東西呢?”
我朝潭中看去,胸口憋悶得難受,這麽辛辛苦苦地走一遭,沒想到竟是給他們做了嫁衣。“沒了。”褚慈聲音有些虛,也不知道是不是頭疼惹的。
褚慈按揉着太陽穴,問:“怎麽回事。”
我想了想剛才遇到的那東西,說道:“是鬼嬰。”
褚慈手上動作一頓,她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養鬼嬰要花不少功夫。”
這和老人常說的“養小鬼”是一樣的,鬼嬰陰氣重,要控制起來也不算麻煩,只是要找到一具好的嬰屍,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我擡頭朝上面看去,一滴水忽然落在了我的額頭上,我擡手把它抹去了,然而還是留下了一股腥臭的氣味。
我盯着那漆黑的溶洞頂看了好一會,說道:“找鬼嬰和找人一樣,陽人有陽卦,陰人有陰卦,既然他把東西拿走了,那我們就去拿回來。”
褚慈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上去再說。”我說道,然後又吃力地踩在短木枝上,攀上了岩壁。
我們爬上去後沒有看到孔小小,便在溶洞裏四處找尋着孔小小的身影。
孔小小膽子小,也不知道是被什麽東西吓着了才離了原地。
我們漫無目的地在漆黑的溶洞裏找了十來分鐘仍沒有找到,我有點焦躁起來,扯着嗓子大聲地叫喊着孔小小的名字。
我暗暗起盤,大致知道了孔小小的方位,卻幾次被面前的垂簾般的鐘乳石給隔開,只好繞開再尋別道。
找到孔小小的時候,孔小小正跪在一個角落裏,背高高地勾起,瑟縮着把自己蜷成了一個繭。
我愣了一瞬,小心地拍上她的背,盡量放低了聲音:“小小?”
孔小小渾身抖得厲害,頭也不擡地小聲地吸着鼻子。
我皺眉看着,心想孔小小是被吓得快失魂,于是一巴掌大力地拍在了她的後心上,喊道:“小小!”
孔小小被吓得猛地擡起了頭,雙眼緊盯着遠處的鐘乳石,啞聲說道:“聶……聶……”
我朝她目光所及之處看去,說:“我在,我們這就回去,不來了。”
“聶……聶……”
褚慈冷冷地看着孔小小,問道:“你看到什麽了?”
孔小小瞪大了雙目,驚恐地急喘着氣,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別怕!”我忽然吼了她一句,不輕不重地拍打着她的背。
孔小小回過神來,她緩緩垂下眼,過了許久才眨了一下眼睛。
我順着她的背,說道:“別想了,我們馬上回去。”
孔小小機械地重複起我的話來:“回去,馬上回去……”
在離開時,我回頭朝孔小小剛才緊盯着的鐘乳石看了過去,緊緊地抿起了唇。
離開溶洞之後,我們回到了城裏。孔小小被吓得不請,一路上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樣。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找了間酒店把她整頓好之後才出了門。
我本來想着要去找點吃的,剛出酒店就看見褚慈站在門邊,身上還是那一身濕透的衣服,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出纖細的曲線。
先前沒有時間好好聊聊,現在有時間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似乎我們真的沒有道家常的必要,反正十幾年後再見面,也就這樣了。
褚慈倚在門外的柱子上看着我,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場景。嗓子有些幹,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吃飯嗎?”
“吃。”褚慈點頭說道。
聽到她這話我莫名覺得心裏輕松不少,說道:“那你先去把衣服換了,我在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