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0
我們沿着走廊朝我的公寓走去。等到我打開房門,召喚來燈光時,妮妲飛快地掃了房間一眼,看到那個衣帽架時,她愣住了。
“賈絲拉王後!”她說。
“沒錯。她和一名叫作面具的巫師有了點小矛盾,”我解釋道,“猜猜誰贏了?”
妮妲擡起左手,緩緩移動了起來——由賈絲拉的脖子向下,來到其後背,越過前胸,繼續向下。一系列動作,我竟連一個也沒能認出來。
“別告訴我你也是一名女魔法師,”我說,“這些天我遇見的人,似乎都受過一些魔法訓練。”
“我不是魔法師,”她回答道,“而且我也沒接受過類似的訓練。我只有一招,和魔法無關,但什麽地方都可用。”
“什麽招?”我問。
她沒有理會我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我的天,她被禁锢得真嚴實。解除的關鍵點就在她的心口。你知道嗎?”
“知道,”我回答道,“我已經把它研究透了。”
“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一部分原因是我答應了裏納爾多,會将她從面具手中救出來;另外一部分則是為了以防萬一,防止她幹出好事來。”
我關上房門,插好門闩。等到我轉過身來時,她已面對着我。
“你最近見過他嗎?”她似乎漫不經心地問道。
“見過。怎麽了?”
“哦,随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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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咱們在彼此幫助呢。”我說。
“我還以為咱們在找我妹妹呢。”
“你要是有裏納爾多的特殊消息,這事可以再等上一分鐘。”
“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我轉過身去,來到我放置魔法物件的箱子前,拿了一些必要的東西,走到了畫板前。動手前,我說:“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我将紙板放好,坐下身來,閉上雙眼,在腦海中召喚出了卡洛兒的樣子,做好了動筆的初步準備。心裏的疑慮再次隐隐浮現出來:不知道僅僅憑借着她在我記憶中的樣子,再輔以适當的魔法,能不能同她聯系得上。我睜開眼睛,畫了起來,用的是在王庭中學來的技巧,雖然同安珀的技法大同小異,但略有不同。兩種技法我都是個中高手,但用最先接觸的那種,速度會快一些。
妮妲走過來,站到我身旁,并沒有問我介不介意,便看了起來。好在我并不介意。
“你上次見他是什麽時候?”她問。
“誰?”
“盧克。”
“今晚。”我答。
“在哪兒?”
“他剛剛來過這兒。”
“現在還在?”
“不在。”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哪兒?”
“阿爾丁森林。怎麽了?”
“在那樣一個地方分手,奇怪。”
“何止地方奇怪,情形也很奇怪。”我說。
眉眼上邊再來上幾筆,還有頭發……
“奇怪?怎麽個怪法?”她問。
雙頰上再添些顏色……
“也沒什麽。”我告訴她。
“好吧,”她說,“或許也沒什麽要緊的。”
我決定将計就計,因為我突然想到了什麽。正如通常所發生的那樣,由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主牌上,因此,最後幾筆一旦畫完,連接也就開始了,而且……
“卡洛兒!”當那個身影遠遠地向前移動過來時,我說道。
“梅林……”她回答道,“我……我有麻煩了。”
奇怪,她身後并沒有背景,只有黑暗。我感覺到,妮妲的一只手落到了我肩上。
“你還好嗎?”我問。
“還好……這地方好黑,”她說,“伸手不見五指。”
沒有光,一個人當然無法操控影子,連使用主牌也辦不到。
“這就是主牌送你去的地方?”我問。
“不是。”她回答道。
“抓住我的手,”我說,“等完事了再好好跟我說說。”
我伸出手去,她的手也探了過來。
“他們……”她剛開了口。
突然,一陣耀眼的白光一閃,連線突然中斷了。我感覺到,身旁妮妲的身子也僵了一下。
“出什麽事了?”她問。
“不知道,我們突然被阻斷了。應該是有什麽東西在作祟,我也說不上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過一小會兒再試試,”我說,“如果那是某種反應,現在的抵抗力應該是最強的,晚點會好一些。至少,她說她還好。”
我掏出平常随身攜帶的那疊主牌,抽出盧克那一張。現在,似乎是看看他到底害怕什麽的好時機。妮妲瞥了那主牌一眼,笑了。
“我還以為你們剛見過面呢。”她說。
“剛見過面,也有可能會發生許多事情。”
“這點我倒是敢肯定,想必還少不了。”
“你是說你知道他那邊都發生了什麽?”我問。
“對,我知道。”
我舉起了主牌。
“都有些什麽?”我說。
“我敢打賭,你肯定聯系不上他。”
“試試就知道了。”
我凝神定氣,将意識放了出去。又是一次。約莫一分鐘過後,我擦了擦額頭。
“你怎麽知道?”我問。
“盧克在阻止你。在這種情形下……我也會。”
“什麽情形?”
她給了我一個俏皮的笑容,走到一把椅子旁,坐了下來。
“現在咱們又有東西可以交換了。”她說。
“又?”
我注視着她。某些東西,終于水落石出了。
“你說的一直是‘盧克’,而不是‘裏納爾多’。”我說。
“是這樣。”
“我還一直在想,你何時才會再次現身呢。”
她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
“我走了,并用上了潛蹤術,”我說道,“不過,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它可能還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是不是就是這個?”
“我這人并不自負。我收下了。”
“我還得再問一句,你到底想要什麽?你要是再說你想保護我,我就把你變成一個衣帽架。”
她笑出聲來。
“我還以為在目前的情況下,只要有幫助,你都會照單全收呢。”她說。
“那得取決于你所說的‘幫助’到底意味着什麽。”
“只要你告訴我你的打算,我就告訴你我能否幫得上忙。”
“好吧,”我說,“不過,趁着咱倆說話的工夫,我得趕緊換一身衣服。我可不想穿成這樣去突襲一座城堡。要不要借你一套比運動衫更結實的東西?”
“我還行。從阿伯莊園開始,好嗎?”
“好。”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跟她繼續周旋。此刻在我眼裏,她已不再是一名漂亮的女士,而是一個披着一身人皮的幽靈。我說話時,她正越過尖尖的指尖,盯着牆壁,或是牆壁後面。我換完了衣服,她依然沒有移開目光。我走到畫板前,拿起了卡洛兒的那張主牌,再次試了試,仍然連接不上。我還試了試盧克的那張,結果一樣。
就在我打算放下盧克的主牌,整理一下,連同那一疊一起收起來時,突然瞥見了下面的一張,心裏突然電光石火般閃了一下。我不動聲色地将那張紙牌移到上面,展開了意念。
“梅林,怎麽了?”片刻過後,傳來了他的回答,只見他坐在露臺的一張小桌旁——身後是一片暮色——正将一個杯子放到茶托上。杯中盛的,像是意大利濃咖啡。
“就現在,快。”我說,“來我這邊。”
連接一開始,妮妲便已經發出了一聲低吼,當曼多抓住我的手走上前來時,她死死地盯着那張主牌,起身朝我走過來。不過,當那個身穿黑袍的高大身影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還是停下了腳步。兩人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随即她邁步朝他滑了過去,雙手擡了起來。突然間,他揣着右手的那個披風內兜當中,傳來了咔噠一聲金屬脆響。
妮妲呆若木雞。
“有意思。”曼多說着,擡起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目光沒有任何反應,“這就是你先前跟我說的那東西?叫薇塔什麽的來着?”
“對,只是現在她變成了妮妲。”
不知從何處,他變戲法一般拿出了一個黑色的金屬球,放在左手掌心,伸到了她面前。慢慢地,那球開始動了起來,逆時針畫起了圈。妮妲發出了一聲怪叫,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喘息,緊接着身體一軟,跪倒在了地上,雙手着地,垂下了頭。從我站的地方看過去,她的口中滴出了大量唾液。
他飛快地說了些什麽,用的古塔瑞語,我并未聽清。她的反應更厲害了。
“我相信我已經解開你的謎團了,”他随即說道,“你還記得自己在‘應激與高級禁制’課上所學的那些東西嗎?”
“記得一些,”我說,“純屬理論上的東西。我還從來沒遇到過那樣的狀況。”
“很不幸,”他評價道,“你應該去找宿惠補補課了。”
“你不會是說……”
“你眼前這披着一身不大吸引人的人皮的東西,就是泰一甲。”他解釋道。
我盯着她看了起來。泰一甲是對一個居住在黃金圈外的游魂種族的統稱。我記得曾聽人說過他們非常強大,而且極難制服。
“呃,你能不能別讓這家夥再往我地毯上滴口水了?”我說。
“當然可以。”他說着,放開那個圓球,圓球落到她身前的地板上。不過,那球并未彈起來,而是立即繞着她飛快地旋轉起來。
“站起來,”他說,“別再把口水滴到地板上去了。”
她照做了,同時站起身來,臉上一片茫然。
“坐到那把椅子上。”他指了指她幾分鐘前坐過的那把椅子。
她乖乖照做,那顆金屬球一路跟着她,此時已經繞着椅子轉了起來。
“它現在脫離不了那個身體了,”他随即說道,“除非我放了它。我那金屬球中的力量,能夠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現在我可以從她口中套出你想要的東西了。告訴我你想問什麽。”
“她現在能聽到咱們說話嗎?”
“能,但未經我允許,她開不了口。”
“哦,沒必要給她施加額外的痛苦。能夠震懾她就行了。我想知道她為什麽要不依不饒地跟着我。”
“很好,”他說,“你聽到了,泰一甲?老實回答!”
“我跟着他是為了保護他。”她機械地說道。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我說,“我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曼多重複道。
“我必須這麽做。”她回答。
“你為什麽必須這麽做?”他問。
“我……”她咬住下嘴唇,又開始有鮮血滲出來。
“為什麽?”
她的臉突然變成了醬紫色,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冒出來,目光依然散漫,但眼眶中溢滿了淚水。一條細細的血線,從她下巴上挂了下來。曼多伸出一只握緊了的拳頭,打開,是另外一顆金屬球。他将它舉到她額頭前大約十英寸的地方,然後松開了手。那球懸在了空中。
“讓痛苦之門敞開吧。”他說着,輕輕用指尖探了那球一下。
随後,那顆小小的球旋轉起來,緩緩地繞着她的頭開始轉圈,離她的太陽穴越來越近。她開始哀號起來。
“閉嘴!”他說,“不準出聲!”
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鮮血在流淌……
“停下!”我說。
“很好。”他伸出手去,用左手拇指和中指夾住了那球。他松開手時,那球停在了空中,距離她的右耳近在咫尺。“現在你可以回答問題了,”他說,“我不過是略施手段,讓你嘗嘗厲害。我可以讓你一直這樣痛苦下去,直至灰飛煙滅。”
她張開嘴巴,卻沒有說話,只是發出了一連串幹嘔的聲音。
“我覺得咱們的方式可能錯了,”我說,“你能不能讓她正常說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問一答?”
“你聽到他的話了,”曼多說道,“這也是我的意思。”
她喘了一口氣,随即說道:“我的手……請放開我的手。”
“放開吧。”我說。
她活動了一下手指。
“手帕,毛巾……”她虛弱地說道。
我拉開附近衣櫥上的抽屜,拿出一塊手帕,向她走去。曼多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毛巾拿了過去,扔給她,她接在了手裏。
“別靠近我的金屬球所控制的範圍。”他告訴我。
“我不會傷害他的,”她一邊說,一邊擦了擦眼睛、雙頰和下巴,“我告訴過你了,我只想保護他。”
“我們要的可不止這些。”曼多說着,再次将手朝着那金屬球探了出去。
“等等。”我說完,随即對她說道,“你好歹也得告訴我為什麽不能說啊,對不對?”
“不能,”她回答道,“告訴了你這個,就等于全都告訴你了。”
突然間,我發現這是一個死結,于是決定換一種方式。
“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我說,“這就是你的原始使命?”
“是的。”
“而且你還不能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或是為什麽?”
“對。”
“要是你唯一保護我的方式,就是告訴我這些呢?”
她的眉頭深鎖了起來。
“我……”她說,“我不……唯一的方式?”
她閉上雙眼,擡起雙手捂住了臉。
“我……那就不得不告訴你了。”
“現在咱們終于有點眉目了,”我說,“為了完成最初的使命,你會不惜放棄第二條命令,對吧?”
“對,可你說的情況只是一種假設。”她說。
“我可不覺得,”曼多突然說道,“你要是灰飛煙滅了,就完不成那個任務了。因此,你如果任由自己死去,就是違背了那條命令。要是不說出那些問題的答案,我便會置你于死地。”
她笑了。
“我看未必。”她說。
“為什麽?”
“問問梅林,一旦伯格瑪的千金大小姐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的房間,尤其是在他已對她妹妹的失蹤百口莫辯的前提下,會惹出多大的外交風波?”
曼多皺起眉頭,看了看我。
“我不明白這些都是怎麽一回事。”他說。
“沒關系,”我告訴他,“她在撒謊。如果她出了事,真正的妮妲便會回來。我親眼看到過這種事情在喬治·漢森、梅格·德芙琳和薇塔·巴利的身上發生。”
“一般情況下是那樣的,”她說,“但有一種情況除外。我附到他們身上時,他們都還活着,但妮妲已經死了,死于一場重病。不過,她正是我需要的人,所以我便附到了她的身上。她已經不在這世上了。要是我離開了,你們見到的将不是一具屍體,就是一個植物人。”
“你這是在虛張聲勢。”我說道。不過我記得維娅爾說過,妮妲确實生了病。
“沒有,”她說,“我沒有。”
“沒關系。”我告訴她。
“曼多,”我說着,轉向了他那邊,“你說你已将她禁锢在了這個軀體裏,不能再跟蹤我?”
“是的。”他回答道。
“那好,妮妲,”我說,“我這就要去某個地方,而且那地方相當危險。我不準你跟蹤我,并執行你的使命。”
“不要。”她說。
“這都是你逼我的,我別無選擇,只能把你禁锢起來,好去處理我自己的事情。”
她嘆了一口氣。
“這麽說你果然找到辦法讓我為了使命,不得不違反另外一條命令了。非常聰明。”
“那你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東西嗎?”
她搖了搖頭。
“實際上,我還是不能真正告訴你,”她說,“這和意願無關。不過……我相信我找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是什麽?”
“我想我可以透露給第三個關心你的安危的人。”
“你的意思是……”
“你要是暫時離開一會兒,我會把我不願意向你解釋的東西告訴你哥哥。”
我的目光同曼多的交織在了一起,然後我說:“我去走廊上待一會兒。”
我出來了。注視着牆上的那幅挂毯,許多煩惱一起襲上心頭,不只是我從未告訴她曼多是我哥哥這一件事。
許久後,房門終于打開了,曼多朝左右看了看。見我朝他走過去,他舉起一只手。我停下腳步,他出門朝我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警覺地觀察着四下裏的動靜。
“這就是安珀宮殿?”他問道。
“是。也許并不是最時髦的那部分,但我稱其為家。”
“什麽時候空了,我再來好好看看。”他說。
我點點頭:“就這樣約好了。那你告訴我,裏邊情況怎麽樣?”
他看向別處,找到那幅挂毯,端詳起來。
“非常罕見,”他說,“我不能。”
“什麽意思?”
“你仍然相信我,對不對?”
“當然。”
“那這事也再信我一回吧。我有很好的理由,不告訴你我所聽到的東西。”
“拜托,曼多!到底怎麽回事?”
“那個泰一甲對你并不是威脅。她是真的關心你的安危。”
“還有沒有點新鮮的了?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麽。”
“別再問了,”他說,“從現在開始,那樣會更好。”
我搖了搖頭,握起了拳頭,很想找個地方砸上一拳。
“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勸你把這事放下。”
“你的意思是知道這事反而會對我有害?”
“我沒那麽說。”
“或者,你沒膽子告訴我?”
“別再問了!”他說。
我轉過身來,控制住了自己。
“你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我最後說道。
“我确實有。”
“我不會放棄這事的,”我告訴他,“但在目前情況下,我也沒時間再追查下去了。好吧,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急事要辦。”
“她提到了朱特和面具,還有布蘭德獲得能量的那個要塞。”
“對,那正是我現在要去的地方。”
“她希望能陪你一起去。”
“她想錯了。”
“我也不建議帶她同去。”
“我辦這些事的時候,你能幫忙看着她嗎?”
“不能,”他說,“因為我要跟你一起去。不過,在我們離開前,我會讓她陷入深度昏睡狀态。”
“可自從咱們吃完飯後,你不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麽。出了很多事,而我現在又沒時間跟你解釋。”
“沒關系,”他說,“我知道此事與一名不大友好的巫師、朱特和一個危險的地方有關。這就夠了。我會同去,助你一臂之力。”
“不夠,”我反對道,“光有我們倆還不夠。”
“即便如此,我仍擔心那泰一甲可能會壞事。”
“我說的不是她。我正在考慮門口那位僵硬的女士。”
“我正想問你來着。一個你正在懲罰的敵人?”
“對,她确實是敵人,而且詭詐百出,出爾反爾,還生着毒牙。此外,還是一名失勢的王後。不過,她現在這樣并不是我弄的。是跟我作對那名巫師幹的。她是我一位朋友的母親,我救了她,并且将她帶到了這兒。在此之前,我一直沒能找到釋放她的理由。”
“啊,拉她入夥,讓她去對付她的仇敵。”
“完全正确。她對我要去的那個地方極為熟悉,但她不喜歡我,也不好對付。而且,我還拿不準她兒子告訴我的辦法能否制得住她。”
“你覺得她真能幫得上忙?”
“是的。與其和她對敵,我更願意把她拉到我這邊。而且就我了解,她是一名不錯的女巫。”
“如果她實在不聽話,那也只能是恩威并施了。我有幾個折磨人的小法子,自創的,純屬弄來玩玩的。過一遍,會讓她終身難忘。另外,我還可以弄一罐珠寶過來。”
“我不知道,”我說,“她的動機相當複雜。這事讓我來處理吧,至少在我能應付之前。”
“當然。那些純屬建議。”
“就我理解,接下來的事便是喚醒她,開門見山和她明說,試探她的反應。”
“你的親戚當中就沒有一個你想帶的嗎?”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此事。他們一旦聽到風聲,我就極有可能收到禁令,在蘭登回來前不準我動手。我等不了那麽長時間。”
“我可以從王庭召一些援軍過來。”
“這兒?安珀?要是讓蘭登聽到風聲,我可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那樣會讓他開始懷疑有人要造反的。”
他笑了。
“這地方還真有一點老家的風格。”他一邊評價,一邊轉向了我的房門。
我們走了進去,只見妮妲依然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膝蓋上,正盯那顆懸在她身前一英尺左右的鐵球。另外一顆,依然在她腳邊慢慢轉着圈。
曼多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說道:“輕度昏睡狀态。她能夠聽到咱們,你随時可以把她喚醒。”
我點點頭,轉過身去。現在輪到賈絲拉了。
我将挂在她身上的衣服拿下來,放到房間對面的一張椅子上。然後,我找來一塊抹布,打來一盆水,将她臉上的小醜妝容擦掉。
“我有沒有忘記什麽?”我說。一半像是在自言自語。
“一杯水和一面鏡子。”曼多指點道。
“幹什麽?”
“她可能會口渴,”他回答,“而且我敢說她肯定想要看自己一眼。”
“嗯,也有道理。”我說着,搬來了一張小桌,在上面放了一壺水和一只高腳杯。另外,還有面帶柄的鏡子。
“我還建議你扶着她,以防咒語一撤,她會摔倒。”
“有理。”
我左手圍到她的雙肩上,想了想她那致命的毒牙,退後一步,用一只手遠遠地抓着她的一條胳膊。
“她要是咬我,可能眨眼間就能讓我失去知覺,”我說,“做好準備,如果真那樣,護好自己。”
曼多将另外一顆鐵球抛到了空中,鐵球劃出了一條弧線,在最高點懸停了一會兒,這才回到他的手心。
“好吧。”我說完,随即念出了解除那咒語的口訣。
并沒有預料中那麽恐怖,她雙腿一軟,我拉住了她。“你安全了,”我說完,又補充道,“裏納爾多知道你在這兒。”用上了她最熟悉的那個名字,“這兒有一把椅子。想喝水嗎?”
“好。”她回答道。我給她倒了一些水,遞給了她。
她目光游移,一邊喝着水,一邊打量着周圍。我在想,她會不會立刻就恢複過來了?此刻,她喝水不過是緩兵之計,其實正在心念電轉,指尖也已有魔法在跳躍?她的目光不止一次射向了曼多,打量着他。不過,相較而言,她的目光停留在妮妲的身上要長得多,也更專注得多。
最後,她放下了高腳杯,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我明白了,梅林,我現在是你的階下囚。”她說着,輕輕打了一個嗝,又喝了一口水。
“客人。”我回答。
“哦?這話從何說起?我不記得我接受過邀請。”
“是我把你從四界鎖鑰的城堡中帶到這兒來的,當時你四肢有點不靈活。”我說。
“那‘這兒’又是哪兒?”
“在下在安珀宮殿的寓所。”
“那還是階下囚。”她聲明道。
“客人。”我重複道。
“如果真是那樣,就應該給我介紹一下,不是嗎?”
“抱歉。曼多,我向你介紹賈絲拉殿下,卡什法王後。”(我有意省去了“最尊貴的”四個字。)“殿下,請容許我向您介紹家兄,曼多勳爵。”
她微微點了點頭,曼多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将她的一只手舉到唇邊。在宮廷禮儀方面他比我擅長得多,甚至對她手背上那苦澀的杏仁氣味也絲毫不以為意。我能夠看得出來,她對他的風度很是滿意,之後還頻頻打量他。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評價道,“這兒的皇室還有一位名叫曼多的公子呢。”
“曼多是混沌王庭的薩沃公爵的繼承人。”
她睜大了雙眼。
“可你說他是你哥哥。”
“确實是。”
“你着實讓我吃了一驚,”她承認道,“我忘了你兩邊的宗系了。”
我笑笑,點了點頭,讓到一邊,示意道:“還有這位是……”我剛開了口,便被打斷了。
“我同妮妲很熟,”她說,“為什麽這位姑娘這麽……出神?”
“此事說來話長,”我說,“還有另外一些事情,我想您肯定會更感興趣的。”
她朝着我揚了揚眉毛。
“啊!又是那弱不經風的脆弱真相,”她說,“當它每次快速浮現的時候,都會帶來一陣陰風。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我讓臉上的笑容持續了下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說。
“我只知道自己身在安珀,還活着,也沒被投進大牢,旁邊有兩名言談儒雅的紳士;還知道我脫離了印象中的困境。此外,我得謝謝你把我放了,是吧?”
“是的。”
“不知為何,我很難相信你做這事背後沒有任何私心。”
“我是為了裏納爾多。他曾去救過你一次,失陷了。然後我找到了辦法,試了試,奏效了。”
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她臉部的肌肉微微僵了僵。我得出了結論,她更喜歡聽到她為他取的名字,而非“盧克”。
“他沒事吧?”她問。
“沒事。”我真希望這是真的。
“那他為什麽不來?”
“他和德爾塔去了別處。我不大肯定他的位置,但……”
妮妲恰在這時弄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響,我們立刻将目光轉了過去,但她并沒有醒。曼多暗含詢問地看了我一眼,我輕輕搖了搖頭。我現在還不想讓她醒來。
“壞榜樣,那個野蠻人,”賈絲拉說着,又打了一個嗝,喝了一口水,“我多希望裏納爾多能多學點禮儀,而不是整天在馬背上幹那些粗俗的事啊。”她看了曼多一眼,淡淡一笑,“在這方面,我确實失望透了。有比水更有滋味的東西嗎?”
“有。”我一邊回答,一邊旋開一瓶紅酒,往高腳杯中倒了一些。我看了一眼曼多,又看了看酒瓶,但他搖了搖頭。
“但你得承認,大二那年,他在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的賽道上的表現就很出色。”我并不想讓她把他否定得那麽徹底,“只有積極的人生,才能開出那樣的花來。”
她微笑着接過了酒杯。
“是的。他那天打破了一項世界紀錄。我甚至還看你跑了來着,”她說,“不賴。”
她啜了一口酒。
“需要我讓人給你送點吃的來嗎?”我問。
“不用,我其實不餓。咱們剛剛提到過真相……”
“是的。我猜在要塞時,你和面具曾交過手……”
“面具?”她說。
“就是戴藍色面具那個魔法師,現在是他在控制那兒。”
“哦,對。就是那人。”
“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但那次遭遇确實非常慘痛。我當時猶豫了,沒有及時準備好防禦措施。事情其實就是那樣子。這種便宜不會再有了。”
“這點我敢肯定,但……”
“你是偷偷把我弄到這兒來的?”她打斷了,“還是和面具打了一架後才放了我?”
“我們打了一架。”我說。
“你把面具怎麽樣了?”
“埋在了一堆糞肥裏。”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精彩!我喜歡有幽默感的男人。”
“我還得回去。”我補充道。
“哦?為什麽?”
“因為面具現在和我的一個敵人搞在了一起,一個叫朱特的人,一個想要我命的人。”
她輕輕聳了聳肩。
“要是面具都不是你的對手,我不明白面具和此人攪在一起怎麽就能有那麽大的威脅呢?”
曼多清了清喉嚨。
“請您原諒,”他說,“但朱特能夠變身,而且是王庭魔法師當中的一個小角色。他也擁有影子的能量。”
“這确實應該另當別論。”她說。
“這與他們現在顯然在進行的計劃相比又是小巫見大巫了,”我告訴她,“我相信面具正打算利用朱特完成你前夫進行過的儀式。與能量泉有關。”
“不!”她一邊驚呼,一邊站起身來,杯中的殘酒登時灑了出來。我那充滿田園風情的大不裏士地毯上,在妮妲的口水和血跡以外,又多了一片酒污。“那事絕不能發生!”
她的雙目當中,一陣風暴來了又去。随後,她的臉上第一次顯出了消沉的神色。
“我就是因為那個才會失去他……”她說。
片刻過後,她臉上那副兇悍神色再次死灰複燃。
“我的酒還沒喝完呢。”她說着,再次坐下身去。
“我這就給您再倒一杯。”我告訴她。
“桌上那個是一面鏡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