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6
出了主大廳,我沿着後廊朝前走去。從這兒,可以前往任何一條樓梯。一個身穿黑色皮靴,身上滿是各種生鏽物件和閃亮鏈子的夥計,從右側一條走廊中出來,停下腳步,注視着我。他一頭橙色的頭發,剪了一個莫霍克族人發型,左耳上面挂着好幾枚銀耳環,看起來頗有幾分像是電源插座。
“梅林?”他說,“你好嗎?”
“稍等。”我一邊回答,一邊走近了幾步,想要在昏暗之中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馬丁!”我說,“你……變了。”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剛剛從一個非常有趣的影子中回來,”他說,“在那兒過了一年。那種地方的時間,過得可真他媽的快呀。”
“我覺得,我只是猜測啊,那是一個高科技城市……”
“對。”
“我還以為你當鄉村小子去了呢。”
“我已經沒那個想法啦。現在我明白我老爸為什麽喜歡城市和噪音了。”
“你也變成音樂家啦?”
“算是吧。不過,類型不一樣。你要去吃飯嗎?”
“我正打算去呢。不過得先收拾一下,換一身衣服。”
“那咱們在那兒見。咱倆有好多話要說呢。”
“當然了,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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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後放開。我往前走去。他手上的勁道仍然不弱。
還沒走多遠,我便隐隐感覺到了主牌連接。我以為是卡洛兒想回來了,于是趕忙停下腳步,集中了意念。不過,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曼多,正挂着一臉淡淡的笑容。
“啊,非常好,”他說,“你一個人,而且顯然很安全。”
等到一切都清楚起來後,我看到菲奧娜正站在他身邊,實際上,兩人挨得非常近。
“我沒事,”我說,“已經回到安珀了。你們還好嗎?”
“零件都還在。”他說着,目光越過我,看向了牆上那幅根本就沒什麽看頭的挂毯。
“你想過來嗎?”我說。
“我很想看看安珀,”他回答道,“但看來下一次才有這個眼福了。我們現在有點忙。”
“你找到騷亂的原因了?”我問。
他瞥了一眼菲奧娜,随即将目光轉了回來。
“既算是,也不算是,”他說,“我們有了一些有趣的線索,但現在還吃不準。”
“唔,那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麽嗎?”我問。
菲奧娜伸出食指,突然間近了許多。我意識到,為了能有更好的連接,她想必是伸出手來,放到了我的主牌上。
“我們遭遇到了你所建的那個機器,它向我們示威了,”她說,“鬼輪。”
“是嗎?”我說。
“你說得沒錯,它有情感。除了技術,還進化出了智力。”
“我敢肯定它已經能夠通過圖靈測試了。”
“哦,那是毫無疑問的,”她回答道,“因為從定義上來說,圖靈測試就是要求一臺機器既能向人類撒謊,還能誤導他們。”
“出什麽事了,菲奧娜?”我問。
“它不光有了智能,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反人類分子,”她回答道,“我覺得你的機器已經瘋了。”
“它幹了什麽?”我問,“攻擊你了?”
“沒,沒有實質性的動作。它瘋瘋癫癫,謊話連篇,還出言不遜,我們現在太忙,沒法說細節。但這并不是說它不令人讨厭。我不知道。我們只是想要提醒你別相信它。”
我笑了。
“就這個?通話到此結束?”我說。
“暫時先這樣。”她一邊回答一邊放下手指,身影淡了下去。
我将目光移向了曼多那邊,正要跟他解釋我已經在那東西裏邊植入了防護程序,所以不是誰都可以靠近它的。不過,我主要還是想跟他說說朱特的事。可就在這時,我們的連接突然中斷了,另外一個連接請求朝我湧了過來。
這種感覺激起了我的興趣。偶爾我會想,在已有主牌連接的情況下,突然又有一個插進來會怎樣。會演變成一次電話會議嗎?當中會不會有一個人聽到占線提示?另外一方會不會有呼叫等待?不過,我曾懷疑我這輩子也不會碰到這樣的情況。從統計學的角度來說,這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
“梅林,寶貝。我好了。”
“盧克!”
曼多和菲奧娜已經全然沒了蹤影。
“我現在真的好了,默爾。”
“你肯定?”
“沒錯,我清醒過來後,就恢複得很快了。在這個影子裏邊,自從上次咱們見面後,已經過去好幾天時間了。”
只見他戴着太陽鏡,穿一條綠色的泳褲,正坐在泳池邊一把碩大的太陽傘下,旁邊是一張小桌,上面擺放着一桌子吃剩下的豐盛大餐。一名身穿藍色比基尼的女子正躍進水裏,在我眼前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
“哦,我聽到這事挺高興的,還有……”
“不過,我到底怎麽了?我記得你說,我被關在要塞中時中毒了。是這樣嗎?”
“似乎很有可能。”
“我猜我是在喝水時中的毒,”他沉吟道,“好吧。我不在時,都發生了什麽?”
想弄清楚什麽該跟他說,什麽不該說,通常都是一個難題。于是,我說:“咱們的立場……”
“哦,那事啊。”他說。
“對。”
“好吧,我最近想了許多,”他回答道,“我會就此罷手。榮耀也掙夠了,再去對付所有人也沒什麽意義了。可我不會把自己送入蘭登私設的公堂。現在該你了。如今安珀對我是怎樣一個态度?我需要留意身後嗎?”
“還沒人發話呢,好話壞話都沒有。不過蘭登現在不在鎮上,而我也剛回來。說實話,我确實沒機會去了解其他人對這事的态度。”
他摘下太陽鏡,注視着我。
“蘭登不在鎮上這事……”
“不,我知道他不是去對付你的,”我說,“因為他現在人在卡什……”我想要收口,但已經晚了。
“卡什法?”
“據我所知是的。”
“可他去那兒幹什麽?安珀從來就沒對那個地方感過興趣。”
“因為……死人了,”我解釋道,“好像又發生了政變什麽的。”
“哈!”盧克尖刻地說道,“那渾蛋終于遭報應了。好!可……嘿!安珀的行動怎麽會這麽快,嗯?”
“不知道。”我說。
他笑了起來。“你不用回答,”他說,“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不得不承認,蘭登這次終于找到感覺了。聽着,等到他找到合适的繼位人之後,告訴我一聲,好不好?老家的事情,我畢竟還是想了解一些。”
“哦,那是自然。”我說,不确定這樣透露信息有沒有害處。不過,這事很快便會公開了,雖然現在還沒有。
“那其他的事情都怎麽樣了?那個假冒薇塔·巴利的人……”
“走了,”我說,“我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太奇怪了,”他沉吟道,“我覺得她肯定不會罷手的。她還假裝過蓋爾呢,我敢肯定。要是她回來了,也告訴我一聲,好不好?”
“好。你還想和她約會不成?”
他聳了聳肩,然後笑了:“我要是想遭罪,有的是法子。”
“不過說真的,她沒約你出去,算你走運。”
“我不大肯定她是否會那樣,”他說,“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找你的主要原因……”
我點了點頭,早已猜到了。
“我母親怎麽樣了?”他問。
“還沒醒呢,”我說,“很安全。”
“只是,”他說,“你也知道的,那副樣子對一名王後來說,實在不大體面。一個衣帽架。天!”
“我同意,”我贊同道,“有別的法子嗎?”
“哦,我有點想……讓你把她給放了,”他說,“需要什麽條件?”
“你這買賣可不好做。”我說。
“我也知道。”
“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她就是所有複仇事件背後的真兇,盧克,是她逼着你對付所有人的。比如那顆炸彈,比如鼓動你用現代武器建立那支私人武裝來對付安珀,比如每年春天都試圖幹掉我,比如……”
“好啦,好啦。你說得沒錯。我不抵賴。可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是,她的計劃已經失敗了,我們抓到了她。”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變了。我現在看清她了,也更加了解自己了。她再也不能那樣利用我了。”
“為什麽?”
“這次的經歷……讓我受到了一些震動。關于她和我的。現在,我還有幾天的時間來好好想一想,而且我相信,她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把那些混賬事情強加在我頭上了。”
我回想起了那個被綁在火刑柱上,被妖魔鬼怪折磨的紅頭發女人。現在想想,還是有一些相似之處的。
“可她畢竟是我媽,”他接着說道,“我不想讓她就這樣下去。我要是想放她,有沒有交易的可能?”
“我不知道,盧克,”我回答道,“這個可能性,目前還沒有。”
“哦,實際上,她是你的俘虜。”
“她的陰謀,是針對我們所有人的。”
“沒錯,可我現在已經不幫她了。她要想實施她的那些計劃,必須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才行。”
“對。萬一她沒有了你的幫助,我們又怎麽阻止她再找一個人來代替你的角色呢?要是我們把她放了,她仍然很危險。”
“你現在已經對她知根知底了。那會極大地抑制她的手段。”
“那只會讓她更加刁滑。”
他嘆了一口氣。“我想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他承認道,“可她也像大多數人一樣貪心。這不過是能否開出合适價碼的問題。”
“我覺得安珀是不可能就那樣被買通的。”
“我覺得有可能。”
“當那個人已經變成這兒的階下囚之後,是不可能的。”
“那确實是讓事态稍微複雜了一點,”他坦承道,“但我并不覺得那是什麽不可逾越的障礙。尤其是,她自由之後,遠比一件家具對你們有用得多。”
“你把我搞糊塗了,”我說,“有什麽建議嗎?”
“還沒有。我只是在抛磚引玉。”
“很好。但太突然了一點,我目前還看不到你所說的那種可能性。自由後的她,比一件家具對我們更有用……我想咱們得先弄明白她有用在什麽地方才行。”
“只要等到我開始努力之後,你幫着在旁邊施壓就行。你現在最關切的事情是什麽?”
“我?個人嗎?你真想知道?”
“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好吧。我那個瘋狂的弟弟朱特,很顯然已經和要塞的那個面具魔法師搞到了一起。兩個人現在正一起對付我呢。朱特今天下午還嘗試了一次,但我看得出來,我真正的對手是面具。我很快就會去找他們。”
“嘿,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弟弟!”
“同母異父的那種。還有另外兩個。不過我自己能料理,朱特針對我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那可真得小心了。你從沒提起過他們。”
“咱們倆都從來不提家人的。記得嗎?”
“對。不過你現在倒是真把我弄糊塗了。這個面具又是誰?我似乎記得你之前提過他。不會真的是沙魯·加盧爾吧?”
我搖了搖頭。
“我把你母親從要塞裏搶出來時,她旁邊有一個同樣悲苦的老家夥,一條腿上刻着‘裏納爾多’四個字。當時,我正在跟面具用魔法決戰呢。”
“這事可真是奇怪。”盧克說,“那麽說,是他篡奪了那個地方。而且,他就是那個讓我中毒的人?”
“似乎極有可能。”
“那我跟他也有賬要算了,除了我媽的舊賬以外。朱特很難對付嗎?”
“哦,他這人很卑鄙。不過也有點笨。至少他每次和我鬥都會丢人現眼,而且每次都會留下身上的一個部件。”
“他也可能會吸取教訓,你知道的。”
“沒錯。現在聽你這麽一說,他今天還真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說得就像是他很快就能變得非常強大一樣。”
“噢喔,”盧克說,“這麽說面具還真把他當成小白鼠了。”
“幹什麽?”
“力量泉啊,哥們。你知道的,要塞裏邊存在着一股穩定而又純淨的能量源。影子交融所産生的那種。有四個世界在那兒交會。”
“我知道。我見識過它的威力。”
“我有一種感覺,這位面具剛剛染指那股力量。”
“上次我們遭遇時他已經很娴熟了。”
“對,不過那可比将它引入城牆的排水溝要高級得多。它還有許多妙用,他可能現在才剛剛意識到,正探索着呢。”
“比如……”
“将一個人浸泡到裏邊,要是防護周全的話,會讓他獲得蓋世的力量、耐力和魔法能力。那部分只消随便學學,就能掌握。我自己就知道。但老沙魯的筆記都在他的實驗室當中,而且裏邊還有更多的東西——用能量來取代身體的一部分,真正将其灌輸進去。非常危險,很容易喪命。但一旦起了作用,你便能得到一種非同小可的、類似超人一樣的能力,像是一張活主牌。”
“我之前聽說過這事,盧克……”
“有可能,”他回答道,“我父親便做過這樣的嘗試,親身去試……”
“就是!”我說,“科溫曾抱怨說布蘭德成為了某種活主牌,這使得人們很難鎖定他的位置。”
盧克咬了咬牙。
“對不起,”我說,“可我就是這麽聽說的。這麽說布蘭德法力背後的秘密……”
盧克點了點頭。
“我感覺這位面具已經對這種方法了然于胸,而且正打算用你弟弟來做實驗。”
“他娘的!”我罵道,“屋漏偏逢連夜雨。朱特變成了魔法生靈,得到了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或者變成其他什麽怪物。這可不能開玩笑。對那一過程,你都知道些什麽?”
“哦,大部分都知道,只是理論。不過,我可不想去碰它。我覺得它能讓你喪失人性。事後,你便會将其他人和人類價值都當作狗屎。我覺得我父親正是那樣。”
我能說什麽呢?也許他說的是對的,也許不是。我堅信,盧克肯定很想找一個客觀理由,來解釋他父親的背叛。我知道,在這方面我是永遠也不會駁斥他的,即便是我知道了別的真相。于是我笑了起來。
“對朱特來說,”我說,“根本就不會有區別。”
盧克笑了。“去同那樣的人對決,你可能會死的,更何況他背後還有一名魔法師,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上。”
“我有辦法嗎?”我問道,“是他們對我不依不饒。還是盡快動手的好,趁着朱特還沒獲得那種能量。需要的時間長嗎?”
“哦,準備工作相當煩瑣,但其中一些不需要怎麽準備。這取決于面具何時動手。”
“那看來我是越快越好了。”
“我不建議你一個人去,”他說,“那是自殺。我了解那地方。我還有一小支隊伍,正駐紮在影子裏邊,随時準備行動。要是咱們能把他們送進去,他們至少可以拖住侍衛,或許可以把侍衛引出來。”
“那種神奇的彈藥在那兒有用嗎?”
“沒用。上次我用滑翔機發起攻擊時試過了。得肉搏,可能得靠盔甲和大刀什麽的。我會準備好的。”
“我們可以通過試煉陣進去,隊伍則不行……而主牌對那地方又不管用。”
“我知道。得想個辦法。”
“這麽說,是你和我一起對付朱特和面具了。我要是把這事告訴這兒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制止我,讓我先等蘭登回來再說,但那樣一來也許就遲了。”
他笑了。“你知道的,我母親在那個地方真的會很有用,”他說,“她對力量泉的了解,遠比我要深得多。”
“不行!”我說,“她想要殺我。”
“放松,哥們兒。放松點,”他說,“先聽我把話說完。”
“還有,她和面具對決時失敗了,所以才會變成一個衣帽架。”
“所以她也會更加謹慎。還有,這次只能智取,不能力敵,在這方面她是行家。當時面具想必是出其不意,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才是真正的主力,默爾。”
“不行!她想幹掉我們所有人!”
“你再想想,”他解釋道,“凱恩之後,你們當中剩下的人全都成為了象征意義上的敵人。面具才是真正的敵人,他奪走了她的東西,而且現在還在耀武揚威。給她一個選擇,她會去對付面具的。”
“等我們勝利後,好讓她掉過頭來對付安珀。”
“根本不會,”他說,“這就是我這個計劃巧妙的地方。”
“我不想聽。”
“因為你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對不對?我只是在想辦法,好一勞永逸地解決你的麻煩。完事後,将要塞交給她,作為雙方罷鬥的條件,忘掉她與你們的不同。”
“就這樣把這麽一種可怖的力量交給她?”
“她要是想用它來對付你們,早就幹了。她也害怕一發而不可收拾,從而失去卡什法。她是絕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的。這就是價值所在。”
“你真這樣覺得?”
“做要塞的女王,總比在安珀當一個衣帽架強。”
“你真渾蛋,盧克,總能把狗屎一樣的東西說出花來。”
“這是一門藝術,”他回答道,“你怎麽說?”
“我得想想。”我說。
“最好快點,朱特現在說不定已經沐浴在那片亮光中了。”
“別逼我,哥們兒。我說過我會考慮的。這只是我其中一個麻煩。我現在得去吃飯,好好想想。”
“願不願意把你其他的煩心事也跟我講講呢?也許我可以想辦法把它們打包處理掉呢。”
“不說,去死!我會聯系你的……很快。行嗎?”
“行。不過,你放我母親時,我最好在場,以保證事情順利進行。你已經找到了解除咒語的法子,對不對?”
“對。”
“這就好。我還一直拿不準究竟該怎麽着手呢,不過現在我可以不管這事了。我這就離開這兒,去訓練隊伍,”他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那剛剛從池水中現身的比基尼美女,“再聯系。”
“好。”我說完,他便不見了。
該死。真是神奇,難怪盧克能年年拿銷售大獎。不得不承認,若是抛開我對賈絲拉的成見,這事聽起來确實很誘人。而且,蘭登也并沒有讓我将她打入大牢。當然,上次我們在一起時,他也沒來得及跟我多說。不過,她真的會像盧克所說的那樣行事嗎?有一定的合理性,不過話又說回來,也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以己度人的。
我穿過走廊,決定從後樓梯上去。剛拐過彎,便看到一個身影站在樓梯頂部。是一個女人,正看着別的方向。只見她身穿一襲拖地長裙,紅黃相間,頭發很黑,雙肩很是漂亮……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轉過身來,是妮妲。她看了看我的臉。
“梅林勳爵,”她說,“你能告訴我舍妹去哪兒了嗎?就我所知,你們先時一起出去了。”
“她正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然後又發現有一點小事要辦,”我回答道,“我不大确定她現在具體在哪兒,但看她走時的樣子,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那好吧,”她說,“只是吃飯時間近了,我們都希望她能一同進餐。今天下午她還開心嗎?”
“我相信是的。”我說。
“她最近有點猶豫,我們希望此行能讓她開心起來。她一直期待着能來這兒。”
“我離開時,她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我承認道。
“哦,那是在哪兒?”
“就在附近。”我說。
“你們都去了什麽地方?”
“我們在城裏逛了逛,”我解釋道,“我也領她看了宮裏的幾個地方。”
“這麽說她現在人在宮殿裏?”
“我上次見她時,她确實在。不過現在也有可能已經出去了。”
“我明白了,”她說,“很抱歉,之前沒能跟你真正說上話。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認識了很久的樣子。”
“哦?”我說,“為什麽這麽說?”
“我看過好幾次你的檔案。很令人着迷。”
“檔案?”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我們會保存一些可能會有交集的人資料。安珀家族裏的每個人都有,甚至包括那些和外交并沒有多大關系的成員。”
“我還真沒想過這事呢,”我說,“但也無可厚非。”
“當然,你早期的經歷掩蓋得很好,最近的麻煩也叫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自己也還一頭霧水呢,”我說,“你這是想要更新我的資料嗎?”
“不是,純屬好奇而已。若是你的那些麻煩同伯格瑪偶有交集,我們會感興趣的。”
“你們怎麽會了解得這麽全面?”
“我們有非常優秀的情報資源。小王國通常都這樣。”
我點了點頭。
“我無意于增加你們情報系統的工作量,但我們目前還沒有任何要減價出售的機密資料。”
“你誤會了,”她說,“我也不想更新那份資料。我只是想看看有沒有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地方。”
“多謝。我很感激,”我告訴她,“不過,我真的想不出任何你可以幫我的地方。”
她笑了,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牙齒。
“就目前我知道的東西,我也只能說這麽多了,”她說道,“不過萬一你需要幫助,或是想要聊聊天,盡管來找我。”
“在下謹記,”我說,“晚餐時候見。”
“我希望,晚點也可以。”見我從她身旁走過,轉向了下面的大廳,她如此補充道。
她最後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暗想。她說的是幽會嗎?若真是這樣,那她的動機未免也太赤裸了一點。或者,不過是在表達對情報的渴求?我說不準。
當我穿過走廊朝我的房間走去時,一帶古怪的亮光出現在我面前:十分耀眼,六至八英寸寬,從兩側的牆壁往上,彙于天花板,再傾瀉到地板上。它們漸漸靠近,我放慢了腳步,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給這地方引進了一種新的照明系統。
剛一跨過地板上的那一帶光亮,我周圍的一切便突然消失了,除了那圈亮光。只見它漸漸融為一個完美的光環,在我四周閃了一閃,然後落到我腳邊,固定在了那兒,将我圈在中間。驀地,圈外的世界再次出現,看起來像是被擱在了一片碧綠的玻璃穹頂上面一般。我所站之處是潮濕而又不規則的淡紅色表面,發着微光。直到一條大魚游了過來,我這才意識到我也許是到了水底,正站在一條珊瑚梁上。
“這地方可真是美死了,”我說,“可我想去的是我自己的公寓。”
“只是小小地炫耀一下啦,”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在我們的魔法圈中聽來有些古怪,“你說我是不是神?”
“你随便叫自己什麽都行,”我說,“沒人會有意見。”
“要是能成為神,肯定會很好玩。”
“那我又是什麽?”我問。
“這是一個很難的神學問題。”
“神學,才怪。我是一名計算機工程師,而且你知道是我建造了你,阿鬼。”
一聲類似嘆息的聲響,盛滿了我的水底小窩。
“想要擺脫一個人的根,總是不容易。”
“幹嗎非得擺脫?根怎麽了?所有最好的植物不都得有根嗎?”
“上面看起來光鮮亮麗,下面卻是淤泥和臭大糞。”
“別老盯着裏邊的金屬和那個有趣的散熱裝置,還有其他幾件小東西。其實它裏裏外外都很幹淨。”
“也許,我需要的就是淤泥和臭大糞。”
“你還好嗎,阿鬼?”
“我還在繼續尋找我自己。”
“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一個階段。會過去的。”
“真的?”
“真的。”
“什麽時候?怎麽過去?為什麽過去?”
“要是告訴你我知道,那肯定是在騙你。更何況,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一大群魚游了過去,長着紅黑二色條紋的小家夥。
“我還是達不到無所不知的地步……”過了一會兒,阿鬼說。
“沒關系。誰要你無所不知了?”我問。
“……而且我也還沒得到無窮的力量。”
“那個确實也很難。”我贊同道。
“你真能體諒人,老爸。”
“我一直在努力。你是不是碰到什麽棘手的問題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存在為何會存在這類問題?”
“對。”
“沒有。我把你老人家帶到這兒,是想提醒你提防一個叫作曼多的家夥。他……”
“他是我哥哥。”我說。
對方沉默了下來。
“這麽說他就是我伯父,對不對?”
“我想是這樣。”
“那跟她在一起的那個女的呢?她……”
“菲奧娜是我姑姑。”
“我姑奶奶。噢,我的天!”
“怎麽了?”
“說親戚的壞話不好,對不對?”
“在安珀就不是,”我說,“我們在安珀就經常幹這事。”
光圈再次一閃,我們回到了走廊上。
“現在咱們在安珀了,”他說,“我想說兩句他們的壞話。我要是你,不會相信他們的。我覺得他們有點瘋狂,還有點沒禮貌,謊話連篇。”
我笑了:“你變成真正的安珀人了。”
“我?”
“對啊。我們就是這個樣子。沒什麽可擔心的。不過,你們之間到底出什麽事了?”
“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還是自己去想好了。”
“你怎麽想都是最棒的。”
“我真的不需要提醒你嗎?”
“不用。”
“好吧。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我猜我現在得去試試爛泥和臭大糞了……”
“等等!”
“怎麽了?”
“這段時間你好像在運送東西穿越影子方面很有心得。”
“我好像正在進步,對。”
“那一小隊武士和他們的領導呢?”
“我想我應該能做到。”
“還有我。”
“當然。他們和你這是想去哪兒啊?”
我在口袋裏翻了翻,找出了盧克的主牌,舉在身前。
“可……他不是你警告我不要相信的那個人嗎?”阿鬼問。
“現在沒事了,”我告訴他,“不過僅限于這件事,其他的都別相信他。事情有了一些變化。”
“我不明白。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好吧。”
“你能把他找出來,把事情準備好嗎?”
“應該可以。你們想去哪兒?”
“你知道四界鎖鑰嗎?”
“知道。可那是一個危險的地方,老爸。來去都很費勁。還有一個紅頭發的女人,試圖把一個能量鎖扣到我身上。”
“賈絲拉。”
“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盧克的母親。”我揮了揮他的主牌,解釋道。
“糟糕的血統,”阿鬼評價道,“興許咱們不應該和他們倆扯上任何關系。”
“她也有可能和我們一起去。”我說。
“哦,別呀。那可是一個危險的女人。你不會想跟她一起去的。特別是在那樣一個她會變得強大的地方。她也許會再次試圖抓住我,很可能會得手。”
“她事情多着呢,根本顧不過來,”我說,“而且我也需要她。所以,把她也考慮進去吧。”
“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恐怕是确定的。”
“想什麽時候去?”
“部分取決于盧克的武裝什麽時候準備好。你幹嗎不親自去看看呢?”
“好吧。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或許正在犯錯,和那樣一些人去那樣一個地方。”
“我需要一些能幫得上忙的人,送命是絕對不會的。”我說。
阿鬼縮成了一個點,閃了一閃,消失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一聲嘆息生生地咽進了肚裏,繼續朝離我最近的一扇門走去,就在上面,不遠。就在我剛好到那兒時,又感覺到了主牌連接。卡洛兒?
我敞開了懷抱。曼多再次在我面前現了出來。
“你還好嗎?”他立刻問道,“咱們就那樣被切斷了,可真夠怪的。”
“我很好,”我告訴他,“咱們不過是被一種百年難遇的方式切斷了。別擔心。”
“你看起來似乎有點心煩意亂啊。”
“那是因為從樓下到樓上這短短一段路長得好像是全宇宙的力量都彙到了一個點來阻止我一樣。”
“我不明白。”
“今天是倒黴的一天,”我說,“晚點見。”
“我原本确實很想談談,說說那些風暴、新試煉陣和……”
“晚點再說吧,”我說,“我在等一個呼叫。”
“不好意思。不急。我晚點再看看。”
他切斷了連接,我一邊伸手去拉門鎖,一邊想,要是我把阿鬼變成答錄機,能不能解決所有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