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傳蘭死活不承認那糧食是自己偷的，光憑腳印大家可以懷疑她，但不能定罪。
世上跛子很多，就算本村只有兩個，但隔壁村也有很多呀，怎麽能認定就是張傳蘭偷的呢？
張傳蘭原地發揮了撒潑，哭喊，捶地三連奏。
她要死要活地喊着大夥冤枉她了，逼着她死，一般這種情況男的見了都會頭疼，但沈隊長卻鐵青着臉說道：“那就去顏老大家搜！”
沈隊長帶人去了顏老大家，毫不費勁地就搜出來一小袋子麥子，就藏在張傳蘭跟顏老大睡的床底下，張傳蘭還要裝瘋賣傻，顏老大怒喝一聲：“你他娘的夠了！建東他娘，你還嫌棄不夠丢人嗎？！”
他脫掉鞋就往張傳蘭身上招呼過去。
張傳蘭平日裏跋扈，大家都以為顏老大不當家，可男人就是男人，關鍵時候女人哪裏鬥得過。
沒幾下張傳蘭就被打蒙了，哭着求饒，說再也不敢了。
顏老大羞愧地道歉：“是我沒管教好女人，害得大家弄這麽檔子事兒，糧食我們沒動，原樣還回去，我給大家道個歉！我家裏還有倆兒子沒娶媳婦，張傳蘭她不能坐牢，大家要是還不解氣我就繼續打她！打到大家解氣了為止！”
他說完繼續打了起來，村裏人看着也不知道該說啥了。
其實都是一個村的認識那麽多年了，誰也不敢做得太絕對了，畢竟低頭不見擡頭見，何況顏老大打的也是真狠，張傳蘭頭發散亂尖叫聲凄厲。
最後，沈隊長發話：“就算俺們不介意了，張傳蘭污蔑顏建偉這事兒，你們得取得顏建偉的原諒！”
顏老大看了一眼顏建偉：“建偉啊！你是我親侄兒，我把你當親兒子看待的，今天這事兒你就當賣大伯一個臉面，你要是不肯，大伯給你跪下磕個頭。”
這話真是別有深意，顏建偉笑笑：“大伯言重了，您跟大伯母對我真是跟‘親兒子’一樣。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偷糧食的是大伯母，不是我顏建偉，這事兒就算了。冤有頭債有主，各人做事各人當！”
這件事這樣就算是處理了，張傳蘭消沉了很多，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齊小花現在也騎到了她頭上，動不動說啥嫁了這樣一個人家真是丢臉。
饑餓與大雨總算被人們盼得結束了，進入八月份，生産隊種的西瓜熟了一茬兒，這一茬兒大家可以分一點吃，一戶能分倆。
當初種西瓜用的都是各家各戶貢獻的大糞，土地肥沃，養出來的瓜也是漂亮的很。
顏蘇九個月了，還不會走路，但爬得可快了，林秀芳在院子裏鋪了張席子，她穿着碎花小裙子在上面嗖嗖嗖地爬，抱着圓溜溜的西瓜饞得不行。
顏建偉笑哈哈：“閨女，你想吃西瓜嗎？爹給你切開！”
他拿了一把刀把西瓜切開，弄了一小塊瓜心最甜的地方拿給顏蘇，小顏蘇鼓着腮幫子可憐巴巴地等着，拿到了西瓜滿臉放光，笑的露出來八顆白白糯糯的小米牙：“爹！”
顏建偉愣住了：“蘇蘇你說啥？”
顏蘇咬了一口粉色的瓜瓤，小臉上還粘了一顆西瓜籽，甜的眼睛都彎了，她脆生生再喊：“爹！”
顏建偉激動地抱起來顏蘇，眼淚都要掉了：“爹聽到了！爹聽到了！好閨女！”
說着家裏其他人回來了，顏建偉趕緊把剛剛顏蘇喊爹的事兒炫耀一番，顏建設羨慕不已，林秀芳有些嫉妒：“蘇蘇，奶奶也想聽你喊我！”
沈連平拉拉顏蘇的小手：“蘇蘇真乖，希望弟弟妹妹回頭也跟你一樣乖呀。”
林秀芳一怔，繼而是大喜：“連平！你懷孕了？”
沈連平嬌羞點頭：“娘，今天去看了醫生，我确實懷孕了。”
這件事就是個大喜事，家裏人啥都不讓沈連平幹了，林秀芳特地給沈連平每天都做一個雞蛋吃，這對于農村人來說就很難得了。
旁的人家就是懷孕也不見得能吃到雞蛋，頂多多吃一個窩頭。
可懷孕的人真的辛苦，各種反應都跟平常不一樣。
沈連平發現自己變了，她聞到雞蛋和蔬菜就想吐，一天吐個好幾次，膽汁都吐出來了。
這實在是受苦，林秀芳心疼，顏建設也心疼，沈連平難受的忍不住哭。
吃不下去東西，身體就受不了。
其實沈連平也有想吃的東西，她想吃肉，饞得厲害，做夢都夢見了一大鍋紅燒肉，咕嘟嘟冒着熱氣，可上哪弄肉？說出來不就是為難人麽？
這也就算了，沈連平出門遇到了齊小花，齊小花月份大，肚子好大了，炫耀地說：“俺男人建東抓了只斑鸠給我吃，那肉啊可香可香了！沈連平，你懷着孩子有肉吃嗎？”
沈連平白了她一眼：“我沒肉吃我也不挨打。”
誰不知道顏建東打齊小花打得厲害，齊小花差點跟沈連平吵起來。
這事兒很快傳到了林秀芳的耳朵裏。
沈連平不說，林秀芳也明白，她是生過娃的人，嘆口氣說：“建設你回頭出去問問上哪能弄到肉票，咱們花錢買，弄些肉回來給連平吃。”
顏建設其實有些為難，肉票真的不好搞，而且肉多貴啊，家裏哪裏有錢買肉？
沈連平趕緊拒絕：“娘，我不想吃肉！”
林秀芳揮手：“建設！讓你去弄你就去弄！”
顏建設出去問了一圈也沒弄到肉票，愁得跟顏建偉一起想辦法。
“要不再上山瞧瞧？上回不是弄了兔子？”顏建偉提議。
顏建設想想也同意了：“就是前陣子聽說山上不安全，有大型野獸出沒。”
顏建偉拿出來一把尖刀：“咱倆一起，怕啥！”
兩人越想越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上去闖一闖就是了！
臨出門前顏建偉心裏其實犯怵，沒有擔心啊那也不可能，他去看了顏蘇。
“爹爹出門找吃的，蘇蘇在家要乖。”
顏蘇靠在顏建偉胸口，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他，軟軟糯糯地喊了一聲：“爹爹。”
顏建偉那個享受啊，低聲說：“爹爹給你帶肉吃，不讓奶奶知道，乖啊。”
顏蘇甜滋滋一笑，仿佛聽得懂，小手去摳摳顏建偉的耳朵，可愛的小模樣讓人心都化了。
有這樣一個閨女值得了！顏建偉真是感激老天讓他撿回來這麽個小乖乖。
兄弟倆借口有事，一大早去了山上，初秋的山霧蒙蒙的，有些陰冷。
四周都很安靜，顏建偉走的沒有顏建設快，兩人一邊走一邊四處瞄。
忽然，不遠處真的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一聽就是大型的動物。
顏建偉心裏一抖，有些後悔：“哥，咱走！”
再怎麽樣不能不要命！
顏建設有些動搖，顏建偉拉着他：“走吧！”
就那麽一兩分鐘，靜寂的山林裏出現了一頭黑壯的野豬。
那野豬長得太過粗犷，顏建設盯着野豬肥大的身軀兩眼放光：“建偉，這野豬你不能躲，你越跑它越追！今天我就要拼一把也要抓住它！哪怕我死了，換一頭豬也不錯！”
他失去了理智，揮着刀就沖上去了，顏建偉心道不好，趕緊想拉住自己大哥，可他跛腳，怎麽拉得住？
顏建設也是很久沒吃到肉了，真的有些沖動了，剛一上去就被野豬一下子拱翻了！
一個男人再高大，面對野獸也是力量懸殊，顏建設慘叫一聲，顏建偉心痛不已：“大哥！”
那是他自小相依為命得大哥啊！他怎麽能看着大哥就這樣死在野豬手裏？
顏建偉揮着刀不要命地也沖上去了，野豬嘶吼一聲，對着顏建設就要踩下去，顏建偉顫抖着手一刀紮進了豬肚子！
野獸受傷了，可殘餘的力量還是十分吓人，尤其是那種殊死反抗的瘋狂更是可怕，顏建偉被踢翻在地，豬蹄子用力踢到了他的腦袋。
那邊顏建設已經倒地不起了，嘴裏喊着：“娘！連平！我對不起你們！”
他已經絕望了，顏建偉也爬不起來了，腦子嗡嗡響，野豬拖着受傷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拖拽顏建偉，獠牙沖着他的胳膊咬上去。
顏建偉腦子裏一片空白，眼睛模糊，好像世界都安靜了，可是，他聽到了顏蘇的聲音。
“爹！哈哈！爹！”
女孩兒清脆空靈的聲音都是甜美。
不行，他要是死了，蘇蘇怎麽辦呢？
這麽命苦的小孩兒，才出生不久就被人丢棄在田埂上，沒有娘，只有他這個爹。
他得好好活着，把蘇蘇養大成人啊！
顏建偉用盡力氣喊道：“蘇蘇！！爹來了！！”
他胡亂摸到了刀子，一下一下沖着野豬瘋狂地刺過去，不知道刺了多少回，那野豬終于倒地不起！
顏建偉累倒在地，兄弟兩人都是傷痕累累，躺在地上大口喘氣，休息好半天才起身收拾了野豬，內心都是後怕，到現在手還在哆嗦。
顏建設後悔不已：“這是拿命換的。建偉，大哥糊塗了，對不起你！”
顏建設一笑：“大哥，咱倆還分什麽彼此？人生有時候就是注定的！劫後餘生的感覺也不錯，走，扛着野豬賣錢去！”
倆男人悄沒聲息把野豬捆起來拉到比較遠的集上給偷偷賣了，另外留下了點肉，拿着一大筆錢回家了。
林秀芳跟沈連平見他們遲遲沒有回來心裏都打鼓，大門被推開，兩個男人臉上都是青紫一片，林秀芳手裏的碗差點掉了！
顏建設趕緊拴好門，把錢和肉拿出來。
“娘，連平，男人受點傷算啥？這是八十五塊錢，賣野豬得的，還有這一大塊肉，留着咱們自己吃。”
沈連平眼淚汪汪的第一次發脾氣：“顏建設你不要命了？你不知道我懷了你的孩子嗎？你要是出事兒了我跟孩子咋辦？！”
她真的不敢去想。
旁邊顏建偉也緊緊抱着顏蘇，小顏蘇難得地沒有笑，仰着臉靜靜地看着她爹。
林秀芳一肚子話最終也沒說出來，只沉重地說：“下回再不許做這種事！否則我不認你倆！”
兩兄弟齊齊點頭：“娘，趕緊把肉炖了吧。”
既然有了肉，那自然得炖上，他倆拿回來的有前腿肉，也有大骨頭，林秀芳煮了一鍋骨頭湯，又燒了一碟子紅燒肉，裏頭擱的土豆煮的綿軟，聞着味兒人都能上天！
一個小時，大骨頭被炖得肉都爛了，顏建偉撕了一塊給顏蘇吃，顏蘇認真地嚼着，小嘴油浸浸，愛吃得不行。
野豬肉就是香，沈連平連吃了兩個窩頭，就着紅燒肉，一點想吐的感覺也沒有了。
林秀芳也很久沒吃過肉了，一塊肥瘦均勻的肉在嘴巴裏都不舍得咽下去，一鍋豬肉把一家子的幸福感提升到了頂點。
兩兄弟還喝了些小酒，心裏都是感慨。
私下打獵進行交易其實是不符合當下政策的，但林秀芳還是讓沈連平送了些豬肉回娘家，就說是弄了肉票買的孝敬爹娘。
沈隊長別有深意地看着自己閨女：“沒想到顏老二家人倒是不錯。”
當初其實他兩口子不太同意這門親事，還是沈連平堅持的。
沈連平驕傲地擡起下巴：“爹，顏家人好着呢！”
林秀芳是真的好，原本孩子們都覺得那錢都交給林秀芳保管比較好，可林秀芳說年輕人要用錢的地方多，硬是塞給沈連平十塊錢，要她想買啥買啥。
沈連平可不是揮霍無度的人，她花錢也是花在刀刃上，自己的東西一向節儉，倒是給顏蘇做了幾身新衣裳，買了新的頭花。
顏蘇長得快，之前的衣裳都不能穿了，何況小女孩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轉眼又年底了，顏蘇一歲啦！因為吃得好，長得就很好，走路穩穩當當，會喊奶奶爹爹大伯大娘，穿一身新衣裳，帶着紅色的頭花，俏皮可愛，帶出去誰都想摸摸。
沈連平發現了，帶着顏蘇出門簡直倍有面子，人人都羨慕顏老二家的蘇蘇漂亮可愛像個玉琢的娃娃。
這天沈連平又帶着顏蘇去生産大隊領洋火，沈連平扯着她的小手，顏蘇走着腦袋上的羊角辮顫動着，新買的蜻蜓發夾鮮活可愛，迎面走來陳大嫂盯着顏蘇看。
“我裏個乖乖！這發夾好看！跟你們蘇蘇真配！俺家那泥蛋子一樣的丫頭就是戴了發夾也沒這麽好看！”
沈連平也不謙虛：“俺家蘇蘇就是好看呢。”
走幾步又遇見了個人，是顏老大家的顏嬌，顏嬌孩子已經生了，如今都滿月了，因為生了孩子加上王二狗對她看的很嚴格，顏嬌也放棄抵抗，就幹脆在王家好好過日子了。
顏嬌是來走娘家的，張傳蘭把當初從那孩子身上剝下來的好衣裳給了顏嬌，那當真是好衣裳，漂亮又精致，顏嬌有些忌諱，畢竟那個女孩兒已經死了，可是她閨女丹丹沒有啥好衣裳，猶豫了下還是給穿上了。
沈連平打眼一看就覺得顏嬌懷裏的孩子身上穿的衣裳有些熟悉，那布料花紋跟林秀芳私藏的一雙小鞋子好像呀！
但她沒多想，只認為顏嬌婆家疼孩子給做的衣裳好看。
顏嬌也在打量沈連平旁邊的女孩子，瞧着是一歲的樣子，粉嫩的臉頰肉乎乎的，穿的幹淨又漂亮，身上的襖子瞧着都是新的，不像旁人家的孩子穿打滿補丁的衣裳。
最惹眼的是那女孩頭上的紅色頭繩和蜻蜓發夾，顏老二家真是奢侈，竟然對一個養女這麽好！
顏嬌想到親娘張傳蘭因為顏建偉而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在村裏都擡不起頭，便對顏老二家充滿憎惡。
她理都不理沈連平這個堂嫂，轉身就走，沈連平也懶得搭理她，帶着顏蘇往生産大隊走去。
到了生産大隊，沈連平覺得一陣不舒服，懷孩子的人容易尿頻，控制不住，她便囑咐看倉庫的馬叔看一下顏蘇，自己去去就回。村裏人都淳樸，小孩子滿村跑也不會出啥事。
沈連平急急忙忙去了廁所，馬叔看了一眼顏蘇，遞給顏蘇一塊糖：“小姑娘，吃糖。”
顏蘇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吃糖。
馬叔沒注意，顏嬌竟然進來了。
她鬼使神差地跟過來就發現沈連平去廁所了，顏蘇一個人坐在那，馬叔也沒特意往這邊看。
顏蘇腦袋上的蜻蜓發夾真是誘人，顏嬌猶豫了下，飛快去掉了顏蘇的蜻蜓發夾扭頭就走。
顏蘇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因為還太小什麽也不懂，無辜地晃着兩條小腿繼續吃糖。
沈連平很快出來了，領了洋火就要帶着顏蘇回去，可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
“蘇蘇，你的發夾呢？”
顏蘇無辜地看着她，沈連平以為是顏蘇自己玩弄丢了，拉着她到處去找也沒找到，最終可惜地說：“哎！丢了也沒辦法！回頭大伯娘再給你買個新的！”
顏蘇點點頭，兩人便往家回，可沒走多遠，沈連平就瞧見了正抱着孩子蹲在路邊嘔吐的顏嬌。
說起來奇怪，顏嬌才出來沒多久就覺得肚子疼的厲害，孩子都抱不穩，蹲路邊就吐了起來。
沈連平并不喜歡顏嬌但看顏嬌懷裏孩子都快抱不穩當了，覺得那孩子真可憐，萬一摔着了怎麽辦？
她走上去剛想搭把手，顏嬌就跟見鬼了似的擺手：“你別過來！”
沈連平沒好氣：“我是想幫你！”
顏嬌慌張地抱着孩子想走口袋裏的蜻蜓發夾咔噠一聲掉在了地上。
沈連平一愣，眼神複雜地撿起來那枚發夾：“顏嬌啊，你可真行呀！小孩子的東西你也偷？！你要不要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