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時候,這個點上,還沒有吃飯的人,停車場裏只停了兩輛車子。
今天的山莊裏出奇的安靜,塗海燕從門口的保安亭經過時,裏面的一個保安還坐在椅子裏打盹。
一路走來,沒有遇到什麽人,塗海燕一直往羅成的辦公室走去。
他的辦公室她去過,就在行政樓的二樓,許是因為這個時間點的關系,整個走廊也是靜悄悄的,塗海燕踏着平跟鞋,來到那扇門前。
她站在門口,沒有動。
裏面有人說話,聲音低沉,隔着門板塗海燕也能分出其中有他的聲音。
塗海燕靠在門邊的牆上,斜對面正好有一扇玻璃窗,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一片碧藍的天空,天空下一圈翠綠的的樹木環繞着山莊裏的人工湖邊,倒有幾分神似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明明風景就在眼前,可你覺得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
塗海燕靠在牆上,腦子裏不知怎麽的就回想起第一次來他辦公室的情景,那時候,工地剛剛開工,他忙得渾天暗地,兩人一個多星期沒有見上面。
那時候他疲憊而快樂,現在呢?
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塗海燕陷在自己的情緒裏面來不及站直,已經有人走了出來。
是個穿白色短袖的男人,塗海燕不認識,對方看到她也明顯愣了下,直到羅成的目光看過來,對方似乎才了然。
“先走了,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那人說完,朝塗海燕點頭致意了一下,禮貌離開。
塗海燕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羅成的樣子,很奇怪,也許是每天都能見到的緣故吧,她竟然沒有看出他有任何不妥,他就好像平常一樣。
“你怎麽來?”他問道,拽着她進辦公室去。
羅成去飲水機倒了杯水,回來看到她還站在那兒,見他走近,她擡眼望着他。
“羅成……”她說,“你有什麽打算?”
羅成把杯子放下,低頭在桌角的位置上瞧了一會兒,才說:“小事情,沒什麽。”
塗海燕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你需要多少錢?”
羅成望着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不再平靜,裏面仿佛有暗潮湧動。“塗海燕,老子不用女人的錢。”
男人也有男人的骨氣和固執,塗海燕理解他的心情,可是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她還是覺得難受,眼裏的熱潮有些克制不住。
“可是羅成,我不是別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 43 章
塗海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圈已經紅了,她看着羅成,傷心又委屈。我又不是別人,你怎麽能拒絕?
羅成凝視了她半秒,忽然靠過來,伸手圈住她,嘴唇在她發頂重重一吻。
他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着她。
塗海燕在他靠過來的時候眼淚已經湧了出來,可是聞着他身上熟悉氣味,她忽然有心安了。
塗海燕伸手抱住他的腰,埋在他胸口聲音甕甕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是不是……”
她的聲音像是控訴,帶着點委屈,又帶着不滿,聽在羅成的耳朵裏,心裏頓時就像被揪了一下。
“不是,不是的。”他說。
“你是,你就是。”她幾近野蠻地說,“你有事也不跟我說,就想把我推得遠遠的是嗎?”
“沒有,我沒有想把你推開,我只是……”
“只是什麽,你說,你說呀。”
羅成推開她,改用雙手捧着她的臉,塗海燕看見自己的模樣清晰地出現在他沉黑的眼底裏,他的眼神是那麽深沉,又那麽專注,你看不到悲傷,也看不到落魄,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在逐漸蔓延。
他在那股子越演越烈的情緒裏,貼着她的鼻尖說:“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我離最初的設想越來越遠,我能給你的越來越少,我……”
塗海燕踮起腳尖,用唇堵住他的嘴巴,畫面好像被定格住一般,誰也不能動了,也不能說話。
過了會,塗海燕拉開兩人的距離,說:“你想給我什麽?”
“房子,婚禮,孩子……那天晚上說過的,我一件件都想給你。”
塗海燕望着他,因為剛剛的情緒,或者因為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男人的眼睛有些發紅,但塗海燕知道他并沒有流淚,這樣的男人,即使有眼淚也不會讓她看到。
“你知道我要什麽?”她問道。
羅成怔了一下,好像沒有準備她會這麽問一樣,塗海燕卻輕輕地笑起來,“你連我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想給我那麽多?”
羅成好像給她問到了一樣,慢慢垂下手,他轉頭看了窗外一眼,落日的餘晖斜斜的掃在窗棱上,很美麗,只是這美麗太短暫,等你想再看一秒,企圖用眼睛記住的時候,那抹暈黃已經離開你的視線。
“別的女人擁有的,我都想給你,別人沒有的,我也想給,只要我給得起。”
他的語氣是平緩的,只是比以前少了那麽一點篤定,塗海燕心裏卻又開始難過,讓這樣的男人難受這本身就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裏看着。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骨節很大,她記得每一次這只大手撫摸過她的身體讓她産生的戰栗感覺,她喜歡這種感覺并深深沉醉。
“你知道我的願望我什麽嗎?”她低着頭,眼睛看着他的手,雖然問出來了,卻不是讓他回答,“我的願望很渺小,我只要片瓦遮頭,一天吃三頓。我的願望也很偉大,我要我喜歡的人和我一樣,不論貧窮富貴,疾病痛苦,他都要和我在一起,不離不棄。”
“羅成……”塗海燕捧起他的手,臉頰貼上他的手背,“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
她臉在他手背上輕蹭,聲音也輕輕的,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他沒有回答,卻用另一只手抱住她,塗海燕窩在他的懷抱裏,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呼吸起伏,心跳劇烈,像是在經歷着巨大的沖擊。
過了會兒,頭上傳來男人沉沉有力的聲音:“老子願意。”
怕她沒聽清,他接着又重複一遍:“塗海燕,老子願意。”
即使我什麽都沒有,至少我還擁有你。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求太多,只要她身體好,對我好,我此生便再無遺憾。
夕陽下沉了,月亮爬上來,辦公室裏相擁着的兩個人很久都沒有分開,仿佛天荒地老,經久不衰。
應訴的事情,羅成打算請律師,塗海燕看到的那個白衣服的男人就是城裏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也是山莊的法律顧問。
律師的意見很直接,也很殘酷,合同上有明文規定,羅成違約毋庸置疑,所以律師并不建議打官司,最好能私下和解。
餘敏輝一直沒有露面,去談判那天是由他公司的律師出面,律師轉達的意思表示願意接受和解,畢竟這事故不是單方面,他們本身也存在管理不善的因素,只是提出的賠償數額對于羅成和塗海燕來說實在太龐大。
談判陷入僵局,雙方無功而返。
羅成的表現一直很平靜,他對塗海燕說,最壞的打算就是賣掉竹雕廠,一切從頭開始,他身無長物,可有的是力氣,大不了像以前那樣和兄弟們一起去扛貨。
塗海燕說:“我跟慧慧說過了,她答應幫我們。”
塗海燕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沒有底,羅成已經明确表示過,他不會用她的錢,也不許她去娘家借錢,他有他的堅持和驕傲,塗海燕知道。
羅成聽她說完,沒有答話,他一口一口抽着煙,過了會他說:“我去借,以我的名義跟她借。”
塗海燕說:“好,我跟你一起去。”
她心裏暗喜,至少沒有拒絕。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塗海燕其實一直在等,吳雲慧說要去幫忙探口風,卻一直沒回音,這天中午,吳雲慧終于打電話來了。
“海燕,在哪兒?”
塗海燕回答:“在幼兒園。”
“你到門口等我,我現在過來。”
挂斷電話,塗海燕和另一位老師打了招呼,來到幼兒園鐵門外的一棵樹下。
中午的街道上人跡罕至,吳雲慧老遠看到站在樹下的塗海燕,車子直接停到了腳邊。
她降下車窗,朝塗海燕招招手,“上車說。”
塗海燕拉開車門坐進去。
吳雲慧轉過頭,看着塗海燕:“我剛剛從餘敏輝那裏來。”
塗海燕輕輕哦了一聲,“他怎麽說?”
吳雲慧的表情變得慎重,“他說,讓你親自去找他。”
塗海燕明顯愣了一下,吳雲慧只好跟她解釋:“我去找他的時候,他看到我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塗海燕讓你來的?”
塗海燕無聲地笑了下,沒說話。
“我說是來看望他的,結果他說他還健康得很死不了,我真想拍死他。”說着,低了頭,“之後他說,如果你是來說情的,那就別說了,你讓她自己來。”
塗海燕安靜地坐着,視線停留在前面的那棵法國梧桐樹上。
吳雲慧看了塗海燕一眼,問:“你去嗎?”
依然是沉默。
其實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去。
整個下午,塗海燕心思恍惚,幼兒園的同事都知道她出了什麽事。
園長對她說:“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兩天好好休息一下。”
塗海燕立刻搖頭,“我沒事。”
請假要扣錢,以前從來沒覺得,現在她覺得錢還真是個好東西。
塗海燕回到家,先去廠子裏看了看,然後回家做飯。
羅成現在基本不回來吃飯,工地停工了,他帶着一幫兄弟開始重操舊業,以前合作過老板都知道他的事情,交情好的甚至刻意把發貨時間定在傍晚或者晚上,這樣一來,時間上,羅成更好安排。
塗海燕吃完飯後,去前面廠子裏看了一遍,最近訂單越來越多,謝師傅他們晚上都在加班。
廠裏的事她幫不上忙,看了下訂單的單據,然後把門邊的一堆垃圾倒了便回去了。
睡覺的時候,她給吳雲慧打了個電話,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她只是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
“正好,我有事找你呢,你就打過來了。”電話一通,吳雲慧便說道。
“什麽事?”
“餘敏輝的律師已經給羅成下了最後通牒,兩天後如果錢不到位,他們就會正式起訴羅成了。”
塗海燕握着電話,沒有說話。
“我也咨詢過律師朋友,他們說,這官司打不打意義不大,不過就是在賠償金額上打拉鋸戰,何況以餘敏輝的實力,你們根本占不到便宜。”
塗海燕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隔着電話線,吳雲慧似乎都感受到她的糾結,“海燕……”
“讓我再想想。”塗海燕說,她現在雖然安靜,但是心裏一團亂麻。
再想想吧,她心裏說,還有兩天。
羅成回來的時候已經半夜,聽到開門聲,塗海燕立刻就醒了,開門出去的時候,羅成正好站在廳裏脫衣服。
手裏撩着衣服下擺正要往上扯,“我吵醒你了?”他松了手,轉頭看着塗海燕。
“沒,我剛好要上廁所。”塗海燕去了趟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羅成手裏拿着一件幹淨的T恤站在門口。
塗海燕往廳裏走,半路上又往回看了一眼,衛生間的門已經關上了。
桌子上放着一堆零零散散的鈔票,這是他一晚上的收獲。
塗海燕把錢數了數收起來,然後拿出他記賬的本子把這一筆記上去。
羅成洗完澡出來,面向塗海燕躺下,破天荒他今天穿了衣服睡覺,塗海燕靠過去,貼在胸前,低聲開口:“是不是很累?”
他哼笑一聲,捉住她搭在腰間的那只手,放到自己胸口位置,說:“如果不是怕你明天上班遲到,老子要讓你哭着求饒。”
塗海燕在他懷裏扯了扯嘴角,說:“慧慧晚上打電話來了,她說錢已經準備好,我們随時可以去拿。”
“嗯。”他嗯了一聲,卻遲遲不再說話。
塗海燕想問,餘敏輝那件事他想好對策沒?夜已深,他遲遲沒有開口,塗海燕心想,明天再說吧,時間已經很晚了。
“塗海燕。”就在塗海燕以為羅成即将睡着的時候,他忽然在頭頂上開口,“餘敏輝的律師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你打算怎麽辦?”塗海燕直接問。
“我想過了,打官司太耗時間,也累人,最後也未必如我所願。”
他聲音輕輕的,沒什麽大情緒,塗海燕心裏不太好受,她抽出手想抱抱他,結果手剛碰到他腰的位置,就被他捉住,握了回去。
“把錢給了他,這心也就定了,我現在有竹雕廠,有山莊裏的工作,有一大票弟兄跟着我,最重要的,我還有你,我現在比誰都幸福。”
就算什麽都沒有,至少還有你。
塗海燕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流出來,怕他感覺到,她轉過身背對着他,克制着聲音對他說:“很晚了,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 44 章
第二天一大早,羅成就出去了,塗海燕起來後做自己的早餐,熬稀飯的時候,塗海燕打算把兩人的衣服洗了。
這時候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羅成昨晚換下來的灰色T恤不見了。
塗海燕在家裏找了一圈沒找到,也就算了,心想等他回來問問吧。
中午的時候,塗海燕接到她媽的電話,電話裏塗媽情緒很激動,“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都不跟我們說一聲?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們哪?”
羅成的事情塗海燕沒有對家裏人說,但Y城是小地方,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成為街頭巷議。
這股風現在就吹到塗媽耳朵裏了。
塗海燕捂着手機走到走廊拐角去,“媽,已經沒事了,都解決了。”
塗媽一愣,“解決了?怎麽解決的?”
“不就是給錢。”塗海燕說。
塗媽火氣又起來,“給錢,說得輕巧,你哪來那麽多錢?”
塗海燕說:“跟慧慧借的,另外我們還有點積蓄。”
“你能有多少錢我還不知道?”塗媽說,停了停,“算了,電話裏講不清楚,明天我過來一趟。”
塗海燕想說你別過來了,我已經夠煩了,可是塗媽說完就撂了電話,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塗海燕茫然地想,她媽這一來,指不定又得說些什麽。
她從這一刻,已經開始頭疼了。
塗媽動作迅速,第二天上午就跑到學校裏來找塗海燕,塗海燕跟她說了幾句,因為海要上班,就把家裏鑰匙給了她,“中午你自己做點吃的,什麽話晚上我回去再和你說,羅成今晚值夜班,你晚上就住這兒。”
塗媽回去的路上買了點菜準備晚上吃,中午就下了幾根面條,她是做慣了的人,閑不住,裏裏外外幫忙打掃了一遍,之後又跑到前面竹雕廠去幫忙搬竹簡。
塗海燕下了班就直接回家,到家時,塗媽正在洗菜。
“媽,我來吧。”塗海燕走過去。
塗媽退開半步,甩甩手,在一旁站着,她看着塗海燕,說:“小餘真要告羅成啊?”
塗海燕低頭洗着菜,“嗯。”
“他怎麽一點情面都不講?你找過他沒?”
塗海燕說:“沒有,我找他幹嘛?”
塗媽端着手,說:“你們好歹是老同學,他不是還追過你,就不能……”
“媽。”塗海燕站直身體,“他要是沒追過我也許就沒今天的事了。”
塗媽愣了愣,過了會反應過來,點點頭說:“想不到他這個人度量這麽小,還是你爸說得對,那種人城府太深,咱看不透他。”
塗海燕低下頭繼續洗菜,“其實他這麽做,也沒有錯。”
換成別人,也會這樣做,可這個人是餘敏輝,塗海燕心裏還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正如吳雲慧所說,他有公報私仇的嫌疑,何況他還曾讓吳雲慧遞過話,她不能當他沒有私心。
塗海燕有時候真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他給面子,她這樣一個失婚的女人,還能得到這樣的“厚愛”。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會感激,可是現在,她沒有,一點也沒有。
晚上睡覺前,塗媽先去洗澡,塗海燕拿着筆記本坐在客廳裏,在□□上和家長交流教學心得,這是她每天晚上的必修課。
塗海燕一邊挂着□□,一邊翻看旅游資訊,下周就放暑假了,她想看看有什麽地方可去的,先前羅成和她說要跟她出去玩,可眼下這計劃怕是得擱置了。
現在他們最缺的是錢,她自然不能那麽不食人間煙火。
她也就看看,等哪天他們有錢了,一定要出去玩一次。
塗媽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嘴裏喋喋不休,“這男人啊,一個個都是東西亂放,你瞧,髒衣服居然塞在馬桶的水箱裏。”
塗海燕扭過頭,塗媽手裏拿着一件濕噠噠的灰色T恤,正是昨晚羅成換下來那件。
“哪裏找到的?水箱裏?”
塗媽把衣服遞給她,“可不是,我說那按鈕怎麽有點卡呢,掀開蓋子一看,居然是件衣服。”
塗媽說完瞅了塗海燕一眼,對方正在發呆,過了會她走到桌邊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在值班?”
“……”
“沒事,看看你睡覺沒。”
“……”
“嗯,我也馬上睡了。”
挂了電話,塗海燕放下那件衣服,對她媽說:“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塗媽覺得莫名其妙,“這麽晚,你去哪兒?”
“我有點事,一會兒就回來。”塗海燕走到門口去推車子。
塗媽跟出來,“要不我陪你去吧,這大晚上的。”
“沒事,我一會兒就回來。”塗海燕騎上電動車走了。
塗媽覺得這女兒有點神經質,搖搖頭,走進屋裏,關上門。
那件濕衣服還放在凳子上,先前她擰了一下,現在已經被塗海燕展開,塗媽看了眼,順手拿起來,走到後面丢進塑料桶裏。
好像看到什麽,又彎腰拿起來,雙手拿着看了一遍,然後盯着不動了。
今晚無風,夜間空氣微涼,塗海燕騎着電動車到了山莊門口。
這次沒進門,車子放門口了。
塗海燕走進門口保安亭,裏面兩個人正在說話。
“嫂子。”有人立刻站起來詢問,“你來找成哥?”
塗海燕點點頭,指着裏面休息間問:“他在裏面嗎?”
“在,在的。”另一個回答,“他在裏面睡覺,你自己進去找他吧。”
塗海燕點點頭,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了,反手關上。
裏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東西,剛剛開門的時候,借着外間的光,塗海燕看清小床的位置在自己右前方。
她慢慢挪過去,走得很慢,眼睛漸漸适應黑暗。
床上的人呼吸均勻,空氣裏有股不陌生的味道。
塗海燕終于站到床邊,這會兒視線已經清晰很多,窗戶外有微弱的光透進來,塗海燕低頭看着他。
他一動不動,趴在那裏。
塗海燕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幹嘛。
可是她來都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
他沒有蓋被子,身上穿着深色T恤,她伸出手去,這個過程很慢,像電影裏的慢鏡頭。
鼻腔裏,那股味道越來越濃,塗海燕腦袋發懵。
心裏好像被人扯了一下,忽然垂下手,轉身走了出去。
“嫂子,走了啊?”
塗海燕看着眼前的兩個保安,對他們點點頭,“能不能麻煩你們一件事?”
“說什麽麻煩啊。”
“有時候您說話,嫂子。”
塗海燕說:“別告訴他我來過。”
兩個人同時一愣,對視一眼。
“拜托了,行麽?”塗海燕眼神誠懇,見他們表情為難,又加了句:“如果他不問,你們不要主動提起,這樣行麽?”
兩個人好像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塗海燕回到家,塗媽還沒睡,塗海燕一進屋,就被抓住問:“你上哪兒了?”
“沒上哪兒,去找一個同事說點事情。”塗海燕一邊說一邊往衛生間走。
塗媽扯住她,“你騙人,你剛剛明明是給羅成打電話。”
塗海燕沉默,有時候覺得她媽挺煩的,怎麽就不能讓她清淨一下呢?她現在不想說話。
“你告訴我,羅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塗媽盯着她的眼睛。
塗海燕無奈地看着她媽,“沒,他很好。”
塗媽抿着嘴,眼睛瞪着她,胸口呼吸起伏:“你還不說實話?你是要急死我是不是?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啊?”
“媽。”塗海燕難過的要死,“沒有,他沒有……”
“那他的衣服……”
“媽!”塗海燕忽然大叫一聲,“我求求你,別問了,別問了行麽……”塗海燕雙手捂住臉,慢慢蹲在了地上,眼淚從她的指縫裏流出來,掉在地上。
夜晚并不安靜,工廠裏還有人在加班,聲音細細碎碎,聽不清楚,遠處有狗吠聲傳來,遙遠空茫,時有時無。
塗海燕蹲在地上拼了命地抽噎,她好像處在一個密封的玻璃罩裏,外面的世界離她都很遙遠,她的哭聲不大,沒有嚎啕大哭,好像怕別人聽見,只是極力地抽噎。
無聲的極致。
壓抑太久了,總要爆發。
總比當着他的面要好。
塗媽起先覺得莫名其妙,看着女兒蹲在她腳下哭,還有那麽一點不知所措。
她的印象裏,塗海燕還從沒這樣過。就算跟査廣偉吵架吵翻天她也沒這麽傷心。
塗媽投降了,“海燕,你起來,媽不問了還不行嗎?”
塗海燕的雙手還是捂着臉,哭得久了,有一點上氣不接下氣。
塗媽把她拉起來,推到小沙發裏坐下,塗媽陪着坐在一旁,也沒說話。
過了會兒塗海燕終于止住了抽噎,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園長,明天上午我想請半天假。”
園長聽她聲音啞啞的,就問:“是病了嗎?”
“嗯。”
“那就休息吧,課我會找人替你的。”園長說,忽然想到一個事,又說,“對了,青少年活動中心暑假要辦興趣班,他們想找教舞蹈和畫畫的老師,一節課八十塊錢,你看你要不要去?”
“去,我去。”
“好,那我把名字給你報上去了,園裏想去的人不少,這消息你暫時別透露,到時候一放假你就直接過去。”
“謝謝你,園長。”
“沒事沒事,好好休息吧,我挂了。”
塗海燕收了電話,抹了下眼睛,轉頭見她媽一直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神又是擔心又是難過,還有一點無奈。
塗海燕嘆了口氣,“媽,我跟你說。”
夜,不知道為何,一下子靜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45 章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塗海燕拿着包出門去。
塗媽站在走廊上,對正在推車的塗海燕說:“真的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嗎?”
塗海燕屁股一挪,蹭上坐墊,“不用你去,你當他還是以前上咱家那會嗎?”
塗媽想想也是,點頭囑咐她:“路上小心,要是有需要就請人家上飯店,別省那點錢,媽這還有呢。”
“知道了,你回去吧,外面曬。”塗海燕回了句,騎上車子走了。
六月的天氣雖然不是太熱,不過太陽底下還是很曬的,塗海燕車子騎到工地的時候,臉上已經曬得熱熱的。
她皮膚白,紅熱的皮膚被本色一襯,更紅了。
往日灰塵撲撲叫嚣雜亂的工地,空曠無聲,一片寂靜,偶爾幾個人走過也是安安靜靜,沉默無聲。
塗海燕把車子停在路邊的一棵樹下,踩着高低不平的泥巴路往裏走,臨時搭建的辦公樓就在右前方。
“哎,幹什麽的?”塗海燕走到半路,有個帶着安全帽的男人忽然喊住她。
塗海燕擡起頭,陽光下的那張臉鼻尖上已經冒出細細的汗珠,她用手背蹭了下額頭,說:“我找你們餘總的。”
“找餘總?”對方臉上的戒備更甚了,“餘總不在這裏。”
塗海燕愕了愕,“不在?是他讓我過來的。”
“範工,餘總讓你帶那位小姐上來。”不遠處的簡易辦公樓那邊,二樓上的一扇門口有人朝這邊喊話。
被叫了名的男人這才緩和了臉色對塗海燕說:“自從工地出事後,有不少媒體想過來采訪,我們餘總挺煩這事的。”
塗海燕彎彎嘴角,“我明白,我不是記者。”
塗海燕也沒和他多說,跟着那位範工就到了樓上。
餘敏輝站在窗戶邊上,背對着門口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麽,塗海燕到門口的時候,他正巧就轉過身來。
“來了,請坐。”他往中間的木質沙發椅走,邊走邊吩咐剛剛喊話的人倒茶。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的。”塗海燕站在門邊,沒有要往裏走的意思。
正要倒水的人動作一頓,看向他的老板。
老板笑容淺淺,朝他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
門被關上,小小的簡易板房裏只有兩人靜靜的呼吸聲。
餘敏輝笑得有些無奈,“坐下說吧,讓人看到以為我多麽苛刻呢。”
塗海燕的目光從窗戶那裏收回,走到沙發椅裏坐下。餘敏輝親自倒了杯白開水給她,“我知道,你不喜歡喝茶葉。”
塗海燕沒說話,甚至連一句禮節性的謝謝都沒有。
餘敏輝在她對面坐下,見她垂着臉,開玩笑一樣說:“看來你還是喜歡我親自給你服務。”
塗海燕擡頭,被太陽曬紅的臉還沒有退卻,鼻尖的汗珠也歷歷在目,昨晚給他打過電話後,她就在想見面的說辭,一路騎車過來的時候,她也在想,還差點走錯路。
可是見了面,她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塗海燕說不清楚是一種什麽心情,恨?怨?
不,她在心裏搖搖頭,其實,她是來求人的。
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他手裏,他只要揮一揮手,就能翻雲*覆雨,他冷靜自持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颠覆世界的心。
“餘敏輝……”塗海燕說,“你也知道我今天來是為什麽,所以,我只問你一句話,是不是我來了,一切都好商量?”
餘敏輝的坐姿謙和将就,他沒有往後靠,身體前傾坐着,雙手就放在膝蓋上,手腕垂着。聽見塗海燕的話,他擡起頭,說:“當然。”
塗海燕說:“那你說你的條件吧,只要我可以做到。”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
塗海燕搖頭,“不,不行,那個條件我做不到。”
餘敏輝眼神銳利地看着她,“那你給我一個理由,我和他非親非故,我要用什麽理由說服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塗海燕臉上的紅熱退去了,她的臉變得很白,顯得又小又嬌弱,“我知道你沒有立場這麽做,我就想問問你,可不可以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幫我一個忙?”
“怎麽幫?”
塗海燕從随身的包裏拿出一本存折,“這裏有五十萬,是我家裏人的積蓄,另外,我家的老房子馬上會抵押給銀行,再貸五十萬,請你将這一百萬從羅成的應賠款裏扣除,但,請你別告訴他這錢是我還了。”
餘敏輝聽得直搖頭,“海燕……你這是何苦?”
“我不苦。”塗海燕說,她的臉安詳而平靜,她的眼睛更加平靜,像暴風雨過後極致安靜的海面,一點波瀾都沒有。
“我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塗海燕說,看着對方的眼睛,“餘敏輝,你說你喜歡我,有多喜歡?”
餘敏輝顯然沒有料到她突然這麽問,一時間沒有回答。
“你不過是覺得我這個人适合娶回家做老婆罷了,一個女人只要符合這樣的特質,不管是張三還是李四,對你來說沒有區別。可是羅成不是,他對我和我對他是一樣的,他認的是我這個人,只是我,別人再好都沒有用……”
餘敏輝的表情依然平靜,目光卻漸漸游離。
塗海燕又說:“餘敏輝,我猜你一定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遇到他之後,你的眼裏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就算他身無長物,一無所有,你也願意把自己交付。”
陽光越來越熱烈了,照得室內都明晃晃的,塗海燕面向窗戶方向,她白皙的臉上不知什麽時候起了笑意,淡淡的,恬靜又安然。
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喜歡,這就是。
無論他是貧窮還是富有,我都和他不離不棄。
塗海燕回到家的時候十點都沒有到,塗媽一直坐立難安,看到塗海燕這麽快回來,心裏更難安。
塗媽關上門,“談得咋樣?”
塗海燕擱下包,脫掉外面的防曬服,“不知道。”
“……”塗媽盯着女兒的臉,無聲質疑。
“他說他要考慮。”塗海燕誠實地說,當時餘敏輝沒有給她答案,只說,讓我好好想想。
塗海燕心裏想,他有什麽好想的呢?肯幫忙便答應,不肯就搖頭,這樣一件小事對他來說有必要這麽猶豫?
“那錢他收了沒?”
“沒有。”塗海燕搖搖頭,從包裏把存折拿出來。
塗媽看着存折,一聲不吭,過了會說:“你收着吧,哪天要用你也方便。”
塗海燕握着存折,手上力道有點重,折子在她指尖微微變形,“以後等我們有錢了,再還你。”
“說什麽還不還的?我和你爸就你一個孩子,這以後不管是錢還是房子都是你的。”塗媽立刻說,又換了口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