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事從容必明智
蘭姑自退出宣文殿後,就火速去了绛雪樓。此樓盛栽海棠樹,每到季時,海棠花次第開放。落英缤紛猶如下雪一般。其往左有一太湖石堆砌而成的萬秀山,其山兩側各有蹬道,拾級而上便迎目可見清秋殿。
外人口中的舞姬,齊天傲親賜封號的清妃就住在那裏。
蘭姑明白,那不是什麽舞姬。而是昔日五湖四海,人人稱道的大齊公主。
宮裏流言蜚語雖多,但并不只是假。有時候以假亂真,倒真能看出其中諸般真假。
蘭姑覺得站在那裏太久,微微有些發冷。便裹緊衣袍,往十裏畫廊而去。她尋思着:主公已在宣文殿多時,怎的還不出來。因此她在那裏苦苦等候了兩個小時有餘。
适時,恰好顏照将軍帶着羽林軍從太子宮方向巡來。見着在十裏畫廊徘徊不定的蘭姑,心中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看見自己愛慕的心上人,憂的是總也不會是等着自己。顏照将軍的臉有些暗淡,繼而苦笑着走了上去。
“蘭姑,主公怎的還沒回來?”顏照不禁又要苦笑,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如若主公回來了,她又怎會呆在這裏。
“是啊,我也在心急。你說,這麽久了,會不會出什麽事情,譬如聖上因為太子被刺殺一事,追究主公的責任?”蘭姑心中一急,沒來由地問旁邊峨冠博帶的顏照。此時顏照宛若書生氣質,一身绛紫官服。唯一不同的只是仍舊穿着武人的靴子,配着固若金湯的彎刀。
“這種事情一般都不會。你想,蘭姑,聖上與我們家主公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君臣關系,而是如至親兄弟的關系。”顏照側身想了想。卻忽地瞧見眼前蘭姑皺緊的柳眉突然放松,于是怔了怔,又說,“主公此時沒回來,恐是與聖上讨論一個萬全之策,治罪……呵呵,終究是沒可能的。”
“對呀,顏照将軍說得及是,而我倒是糊塗了。”蘭姑笑了笑,正要離開。卻聽見十裏畫廊傳來幾聲渾厚有力,穩穩當當的腳步聲。
蘭姑心上一喜,忙地迎上去,又憂心如焚地問:“聖上可是與主公商量對策?”蘭姑微微瞥了瞥,想要再說些什麽,卻發
現千面滿面笑容,又忽覺自己剛剛的焦慮不安全是多餘。于是又問道:“主公可是有了好消息,倒別藏着掖着,總要說出來,給蘭姑我和顏照将軍分享一下?”
“好消息倒是沒有。”千面賣着關子,笑了笑,“我得趕緊回去看看我那有趣的徒兒,哈哈!”千面旋轉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複擡起頭來,大步走上前去。
蘭姑的臉變得越發蒼白,恰好被一旁的顏照望了個透。她咬唇追去,也離了十裏畫廊。
顏照的臉慘白地毫無血色,他仰天長嘆道:情這個東西,總是很磨人。不愛的想方設法都得不到,很愛的肝腸寸斷也無所謂。如她,也如自己。
咚咚咚地一陣陣雜沓聲,顏照也帶着身後的羽林軍背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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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裏畫廊,一片死寂。只有半點星子在空中閃着微弱的光。
唯有太子東宮,光芒四射,明如白晝。唯有太醫院老老少少的太醫們在不分晝夜地忙碌着。唯有丫鬟太監你進我出,也不分晝夜地忙碌着。
宮裏床邊紗缦低垂,偶爾被楠木窗子進來的微風撩起。才知那病塌上面色難堪,嘴唇發白的人就是那初登太子大位不久的齊鄢。
一旁被老婆子攙扶進去的還有秋雲殿的皇後沐鳳凰,金色流蘇搖搖低垂,一金步搖插在耳鬓處,雙耳掉着綠色琉璃墜。雖年紀大了點。但皇後無可挑剔的風姿卻表現地淋漓盡致。亦有種徐娘未老,風韻猶存的意味。
“秋水,幫我去看看鄢兒的病情怎樣?”皇後沐鳳凰喚了随行的女官,“看看可有什麽大礙?”沐鳳凰一時哽咽,眼淚直流,步子極不穩妥地晃到了太子的身旁,一雙手撫摸着那床榻上的人,眼睛定在齊鄢被白色紗布纏住的右肩,心中如刀絞一般。手心拽着褥子,不多時就見到皇後沐鳳凰手指盈盈的血漬,那則是剛剛用力太過,指甲插入手心而已。
“沒想到,沒想到,為了她,你竟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既然如此,那也別怪我……”皇後沐鳳凰咬牙恨恨地說了一句。之後,神色一片凄怆,竟似一時之間,蒼老了許多。
“皇後,您要保重身體。夜裏風大,先随奴婢回去吧!”女官秋水在一旁安慰,說着伸手拿過女婢手中一繡有粉蝶的藍色披帛,細心蓋在皇後的身上,接着攙扶皇後起來。
皇後依偎在女官秋水身上,顫顫巍巍地回了自己的寝宮。
太子東宮又接二連三地忙碌起來,三四個貼心的小丫鬟在病床上抹淚哭泣。幾個進進出出的太監吵吵嚷嚷,不知是無藥了,還是沒救了。窗外的風漸漸大起來,外面一棵百年古樹搖動着,留下近乎告別的影子。
而隔着老遠,處西而建的清秋殿裏,卻是一片昏暗。一支抖抖索索的蠟燭,在屋子裏發出隐隐綽綽的光芒。
“憐兒,你說這支發釵好不好看?”清妃拾起首飾匣裏一支銀白色釵子,問了問正在整理被褥的奴婢。
“娘娘啊,我覺得你戴什麽都好看。”口齒伶俐的憐兒擡起頭,笑着說。好一時,又失落地感慨到,“皇後那邊的人可總在欺負娘娘,娘娘為何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皇上待娘娘這般好,說上一句總是可以的啊”
清妃齊雨泠沉思一會兒,笑了笑:“我從來不好這些,雖說沒人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卻活得很好。何況只要二哥知道就可以了。幾十年的夫妻,還怕這些無所謂的流言蜚語。”
“娘娘說得是,奴婢對娘娘也太沒自信了。”女婢憐兒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這丫頭呆在齊雨泠身邊,自是知道她自家主子喚作二哥的是誰。單純天真的孩子呆在善良單純的主子身邊,也斷不會有那麽多複雜的心思。所以憐兒認定了那就是大齊原來傳道的公主。
“好不好看,總要戴着才知道?”聖上齊天傲不知何時進了清秋殿,他輕輕拿起釵子,插在清妃齊天泠的秀發中。眸子微轉,定在齊雨泠的身上,“丫頭竟似和以前做公主一個模樣。”女婢知禮地回避,眉開眼笑地退出了清秋殿。
“那二哥不喜歡現在的丫頭了?”齊雨泠嬌柔笑着,兀自呢喃着羞紅了臉頰,恍若沉入往年绮夢。
“不管是現在的丫頭,還是過去的丫頭,二哥都歡喜。丫頭生的恪兒也歡喜。”聖上齊天傲說着,一抹傷感躍上眉梢,看着清妃齊雨泠也不說話。
“二哥,沒什麽要緊的。丫頭是公主也好,是舞姬也好。只要在你身邊,就已經很開心了。做不做皇後有什麽稀罕。何況我比皇後都要幸福。因為這麽多年,二哥還是一如既往,喜歡着我一個。”清妃齊雨泠看透聖上齊天傲的心思,緩緩地将聖上齊天傲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清涼的淚水暖着的不只是齊天傲,還有她自己。是啊,她除了皇後這個沉重而又輝煌的位子,可得了一切。如此,也挺滿足的。
又一晚,皇後沐鳳凰冷清的秋雲殿。旁若無人,寂寞地抱着酒壺喝醉。一醉不醒,夢中又回到幾十年前。
在疆場上意氣風發,氣宇軒昂的他,在阿爹面前誇贊自己口齒伶俐的他,在殿上苦苦等待的他,不過一場癡心夢。夢中醒來,全部殆盡。
千面公子和蘭姑剛進府門,便見得水朵朵和阿妍在房檐上追逐,兩孩子初見像仇人,不過半天,卻又成了這般打得火熱的朋友。
千面公子正想着,突然房上瓦片一落,兩個孩子稀裏嘩啦地掉在了院子裏的一口大水缸裏。然後站起來,兩個粉面小人瞬間變成了落湯雞。
阿妍好不容易跳出來,又被水朵朵一把拉進了缸裏。
“喂,你為什麽總扯我衣服?”阿妍在水裏踹了一腳朵朵。
“你還不是扯了我頭發?”水朵朵也猛地踹回去。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千面和蘭姑也近身,蘭姑掩着袖子,捧腹大笑。千面公子故作鎮定,隔岸觀火般看着兩人接下來的游戲。
“你們還要不要我們幫忙來點水?”千面俯瞰着兩人,好整以暇地瞪着說。
“師父!”水朵朵突然撲将出來,摟上千面公子的脖頸,大叫了一聲。
千面從來只求潇灑自由,不曾與女子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雖然朵朵是個小孩子,還是止不住臉上的灼熱。于是退步将朵朵放下,一句話不說,苦着臉就回了房。
“你慘了,朵朵。主公生氣啦,等着一會兒挨主公罵吧!”阿妍在水缸裏幸災樂禍道。
水朵朵很慌張地看着師父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像隐隐感到自己太過魯莽,弄髒了師父的長袍,所以生氣地走了。
“哈哈,看上去好無辜的樣子哎。誰讓你那樣不可理喻啦!”阿妍繼續火上澆油,吵吵道。
水朵朵走到柴房,拎了一桶水回來,嘩地倒入了水缸裏。阿妍在水裏連連喝了幾口水,差點背過氣去。蘭姑見狀,忙着近前去拽阿妍。而回頭一看,水朵朵卻也不見了。
“阿妍,你這個潑皮性子能不能改改,朵朵都吓得快哭了,你還氣她。看,人也不知躲到哪裏哭去了。她呀,剛來,你就讓讓她!”蘭姑一邊緊着阿妍袖子上的水,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誨道。
“朵朵真的生氣了,那……蘭姑你幫我想個辦法吧!”阿妍也開始擔憂起來,畢竟是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朋友啊。
“阿妍,你先回房換身衣服。蘭姑我還得去勸勸屋裏那個大孩子。不就是弄髒衣服嘛,至于跟小孩子一般見識。”蘭姑吵吵着,也進了屋。
千面坐在桌案前,着了一件外衣,正在看着一本書卷。蘭姑開門時,正好透了一陣風進來,千面擡頭,一語不發。
“怎麽,主公如此小氣?”蘭姑坐到桌案上,俯身看着千面,又笑着掩袖問,“以前怎麽沒見主公這樣?”
距離太近,蘭姑身上散發出一陣好聞的氣息。千面頓覺渾身不自在起來,丢下書卷,走到靠近窗子的牆角。
“莫非主公真就這麽小氣?”蘭姑不明其中緣由。傻傻地再次逼近千面,露出鄙夷的神色說,“你怎麽一句話也不說,不就衣服濕了嗎?”
蘭姑的耐心近乎殆盡,她的語氣有些很不自在的成分。于是乎氣勢沖沖地奪門而去了。千面驚嗔地瞧着那女人的背影,又想起了水朵朵那孩子調皮的樣子。
好一會兒,有風竄進來,房門又被打開。
“蘭姑,我并沒有生那孩子的氣。我只是不習慣離得那麽……”話還沒來得及,回轉身來,卻是水朵朵那孩子。
“師父,我給你拿換洗的衣服來了。”水朵朵眼睛眨呀眨,傻傻地指着自己手上端來的粗布衣服,又不好意思地說,“師父,你別看它黑乎乎的,平民百姓穿着它可舒服了,雖然配這麽好看的師父是有點難看。可是總要比穿着濕衣服強吧!”
“哦,朵朵,師父……師父我有換洗的衣服。”千面看着那認真的孩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
“有衣服。嗯,那你怎麽不換啊,裏面穿濕衣服會生病的。不行,朵朵來幫師父您換。”說着就将自己手中的粗布衣服放到桌上,走上前就要去脫千面的衣服。
千面已是膽戰心驚,今日剛剛收的女徒弟怎麽這麽熱情,熱情地叫人害怕。
“師父,你來呀,幹嘛跑呀。”水朵朵繞着桌子追,千面繞着桌子跑,終于忍無可忍,飛身上了房檐。然後大大地呼了好幾口氣。
朵朵撓了撓頭,郁悶地帶門而去。剛出門,遇見也剛換洗好的阿妍。
“朵朵,你剛剛,我……我不是有意的。”阿妍結結巴巴地說。
“哦,我剛剛去拿衣服去的,師父的衣服不被我弄濕了嘛。”水朵朵一口答道,毫無生氣的樣子,倒像是望了剛剛那一件事,走了兩步,她忽然想到什麽,于是怯生生地問阿妍,“阿妍,為什麽我替師父換衣服,師父要跑啊?”
阿妍站在那裏,眼睛睜得極大。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就像那小小的腦袋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要被朵朵的話逼下地一樣。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水朵朵偏着腦袋,自言自語地往自己房裏走去……
中途蘭姑親切地打招呼,水朵朵也沒聽見。蘭姑不禁感慨:已經哭到神志不清了!這可憐孩子。
眼見着水朵朵出了屋,檐上的千面才飛身下來。他徑直走到窗前,咯吱咯吱地偷笑起來。莫非孩子都是這般有趣的嗎。等着夜色更深,千面才漸漸移步到床上。中途一個瘦小蒙面的黑衣人拿着短刀悄悄地移步進來,掀開床缦刺去。
露出一大團一大團白色的棉絮,碎裂了的鋪展在床上。那黑衣刺客眼睛沉下去,有種恍然大悟的痛楚神色。
燭光豁地一亮,千面正笑着喝桌上的茶。蘭姑恰好未睡,聽見動靜,也趕了前去。風将燭光吹滅,那黑衣人趁機跑了。
可千面,卻不驚慌,看着蘭姑,不說話,僅勾唇一笑,便和衣回床上歇息去了。蘭姑站在那裏,猛地搖了搖頭,心裏想這也是抓刺客訓練出來的淡定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