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友真心為上策
蘭姑披着一件單薄的衣服,沒有掌燈,出去時也順便好意地給千面帶了門。
耳邊聽見有淡淡的打鼾聲,她知道,自己的主公已經睡着了。
天大亮的時候,水朵朵還在睡覺。阿妍在一旁扯着被褥的一角,死死地不肯放手。水朵朵用腳架着大半塊被褥,做得也十分地一絲不茍。
蘭姑過來喚她們起床的時候,正好見着她們的睡姿。一時難以忍住捉弄人的樂趣,便生生将屋子裏看書看得廢寝忘食的主公拉了過來。
千面看着水朵朵睡覺的樣子,不自覺地愣了一愣。随後走近,嘔心瀝血地将她壓在胸口的被子奪了回來,又重新展開放在兩個小孩子身上。
一手經過阿妍時,見着那孩子也在嘔心瀝血地假寐,情不自禁地嘴角噙了好幾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昨日主公好像還生朵朵氣來着,今日怎的,原諒她了?”蘭姑湊上前,看着規規矩矩,方方正正的被子,心頭一樂,又道,“要不,我把朵朵喚醒,讓她親自跟你賠禮道歉!”
“蘭姑——”千面呵斥了一聲,随後又督促道,“聖上的東西肯定到了,你出去拿一下?”
蘭姑一時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麽好東西,值得她親自跑一趟。跨過大門,才恍惚明白,原來是因為她在旁邊礙他的事兒,所以把自己打發出來,就是為了做這苦差事。
門前一高漢子,把馬牽了過來。他帶着一個黑色草帽,背上穿了一雨披。見着蘭姑,拱手道:“大人,聖上派我來送東西。”
蘭姑也拱手回禮,但見這高漢身後幾十石娘食,又有黃金百兩,绫羅綢緞幾十匹。糧草等珍奇罕見事物一一俱全。後明了,主公此番辦得是大事,剛剛心中一番怨氣也随風而散。
高漢又拱手一揖,見蘭姑點頭,遂離去。蘭姑見其人瘦骨嶙峋,不由地連連感慨,這莫不是顏大将軍帳下的又一個羽林郎嘛。
蘭姑走到府門,喚了幾個身形健碩的家丁,将聖上所托之物一一運回了府裏。千面察看時,只隐隐笑着說了句:“沒想到聖上這次果真是下了血本了。”
蘭姑答道:“呵呵,所以這才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千面随即認可地點了點頭。
“蘭姑,蘭姑,你怎麽可以這樣?”正說得起興,水朵朵赤着腳丫跑出來大叫着,頭發亂蓬蓬的,衣服裏間的穿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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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跟在水朵朵的後面,拿着衣服,也一直叫着。
“朵朵,你瘋癫癫的又是要做什麽?”千面見着這樣的水朵朵,不禁問了句。
“師父呀,你說捉弄小孩子是不是大壞蛋啦?”水朵朵将眼光定在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蘭姑身上,随即用食指指着蘭姑,嘟嘴說,“就是蘭姑啦,她竟然早上偷看我睡姿,她還哈哈大笑了。”
“你聽誰胡說的?”千面笑道。
“阿妍啊,她說早起時沒有睡,所以看見蘭姑狠狠笑我了。”水朵朵認認真真地握緊自己的小拳頭。理直氣壯地說。
“不會。”千面回答。
“什麽不會?”水朵朵不太明白。
“你剛剛問師父,捉弄小孩子的人是不是大壞蛋,師父回答不會!”千面抱臂回答,眼神輕輕掃了一下水朵朵。
“為什麽,師父?”水朵朵恨恨地瞪着他。
“因為看你那難看的睡姿的人不只蘭姑一人。”千面又補足完整,以此讓水朵朵聽個明白,“還有師父我!”
“阿妍,臭阿妍,臭臭阿妍!”院落裏五雷轟頂,水朵朵使勁兒跺了跺青石路,氣憤地大叫着阿妍的名字追趕而去。
阿妍早知命中劫數,跑了老遠,然後對着火冒三丈的水朵朵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水朵朵氣得咬牙切齒,一溜煙的功夫就離開千面等人追趕阿妍去了。
“哎,蘭姑。你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吧!這麽的……”千面樂呵呵的,欲言又止。
“是啊,我小時候也是這麽可愛的,比朵朵還要瘋狂可愛呀。”蘭姑望着水朵朵背影,作出幸福狀。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時刻。
千面瞅着蘭姑的樣子,又勉為其難地打擊了一番:“蘭姑,我不是想說這個?”
“那是——”蘭姑驚詫地等待下文。
“朵朵這般調皮搗蛋,為所欲為。難道你小時候也是這般臉皮頗厚?”千面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蘭姑抿了抿唇,眼睛睜得極大。嘴裏自言自語地說:“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哎,不堪回首啊!”蘭姑感嘆着,用袖子抹了抹淚,擡腿回了房。
千面看着身後堆積如山的東西,後悔地張大了嘴巴,與幾個家丁交換了幾個眼神後。他身後的東西才被搶着搬進了倉裏。
若我啓程去了邊關,那太子被刺一事他要如何解決,不行。我得查一下才行。千面深思熟慮地回了書房。
“還不下來!”千面雙手一拍,從房檐處跳下五個黑衣人,一人面黃極醜,手上留着舊時的刀疤,他背着一把胡刀,對千面拱手道:“主公!”
“你們可有查清楚?”千面輕輕點了點頭,對那帶頭之人問道,“那人是誰?”
“大漠有派奸細。聽說是烏那成爾帶的兵。聽說她還有一個詭計多端的小女兒,叫烏那成爾渡渡。”那帶頭的黑衣人垂手回禀道。
“哦,果真。”千面眯起了眼睛,一揮手,五個黑衣人躍窗而走,院子裏只剩下黑影一閃,便出了王府。
千面研磨動筆,寫了信箋,立刻飛鴿傳書。蘭姑正沿着廊坊過來,見到這一幕,不禁蹙起了眉頭。
已過多個年頭,他竟然還是這麽有秘密,連跟了這麽久的她都不肯告訴。不免悲從中來,提着步子又将剛剛做好的補品端了回去。
頭微微一轉,正要提步離去。哪知千面回頭,正好看見。因此急步走過來從後喚了聲:“蘭姑,要去哪裏?手上東西所為何物?”還未得到蘭姑同意,便伸手一掀,濃濃香氣迎面而來,千面笑了聲:“這麽香,蘭姑的廚藝不錯。不知我可有口福?”
蘭姑第一次看見千面如此親近地與自己說話,心頭一動,将盤中的雞湯遞給他:“喏,給你的!”
“無功不受祿?說吧,想要什麽好處?”千面從來都是站在利益的原則上,終究無法懂得蘭姑對自己的一片癡心。糊糊塗塗地還以為她有事拜托自己。
“哦,主公覺得蘭姑對你做什麽都是有企圖之心的吧?”蘭姑剛才還為千面誇贊自己高興,不料又聽到這句,心裏一時壓抑的情感湧上心頭,她攤着手,苦笑說:“那好,既然主公認為蘭姑有企圖,那麽我只能回答是的。”
“什麽事,能做的我一定替你辦到。”千面靠着廊坊的欄杆,細心聽着。
蘭姑聽言,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于是走近,一把握着千面的手腕道:“我說蘭姑想要主公的心,莫非也能挖出來給我!”
千面大張着口,難以置信地看着蘭姑憤然離去的背影。一時間驚訝的話全部哽咽在喉嚨裏,冒着熱氣的雞湯随着盤落,稀裏嘩啦地灑了一地。就像一個人哭泣的雙眸,那樣惹人動容和同情。
水朵朵這孩子自追着阿妍後,就死拽着別人的袖子不放,本想将心中全部怒氣發給阿妍。卻只看見阿妍以往如同星光璀璨的雙眸注滿了淚水。
她拉着阿妍的手,松開了。
兩人蹲在了一個大石頭上,望着遠處湛藍天空下蒙着的灰色罩子。
“朵朵,快下雨了。”阿妍指着那晦暗的地方說。
“不,不會下雨的。阿娘以前跟我說老天爺變化多端,你越以為它要下雨,它越不會聽從命令。”朵朵大概腦中是想到了幸福的東西,輕輕地阖上眼睛說。
阿妍回頭看着水朵朵安靜快樂的樣子,羨慕地說:“朵朵,你可真幸福,又自由又快樂。”
“阿妍,你真逗。自己還不是一樣自由快樂。而且應該比我更自由快樂才對。”水朵朵忽地睜開了大眼睛,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只有情愛才能讓人變得多愁善感,怎麽,阿妍有喜歡的人啦?”
“沒有,沒有。水朵朵,你別瞎猜!”阿妍慌慌張張地瞥開了視線,又轉頭看向了天空。是啊。要是真如朵朵所說,該有多好啊!阿妍心裏難受地想着。
“朵朵,你以後也不能忘記我這個朋友啊!往後的往後也不能忘記。”阿妍不知是有心事,還是太過多愁善感,幾次說出來的話古裏古怪的。
水朵朵仰面躺在石墩上,恍恍惚惚地哼着答應了阿妍一聲。但不知是真聽見了,還是敷衍了事的做法。
阿妍苦笑着兩手撐腮,再也不開口了。石墩處就此沉默。
太陽上升得更高了,阿妍全身都火辣辣地,汗水一滴一滴地從額頭淌下來。
頭頂上有只老鷹在盤旋,一驚一咂地飛來飛去。阿妍頓了頓,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水朵朵睡在石墩上,原本燙地不行。又見頭頂上黑影不斷,遂撐手起來也坐着。
她的額際開始劇烈地留汗,她想要把手死死嵌進旁邊的沙丘裏,無奈磕到了石頭,手指頭開始滲出血漬,一會兒就和金黃色的沙子交相呼應了。
“朵朵,你為什麽身體一顫一顫的?”一旁的阿妍稀罕地看了看發抖的水朵朵,又兀自嘟囔着說,“真是奇了怪了。”
“阿妍,那是……什麽老鷹?”水朵朵艱難地從牙縫裏吐出來一句話:“它……它會下來咬我們嗎?”
“呵呵呵呵……”阿妍捂着嘴,笑得前俯後仰,又定了定神,打趣着說,“原來你是怕這個呀。放心,放心。它從來不咬人的,在我們那裏,它是好朋友。”
阿妍把手往嘴邊一吹,兩聲響後,那盤旋在頭頂上的黑鷹猛地沖落下來,像飛滾而來的瀑布般洶湧澎湃。然後立刻昂首,緩緩落在阿妍的肩旁。最後直接走到了阿妍的手上,翹首看着水朵朵抱頭鬼哭狼嚎的滑稽樣子。
“朵朵,你看看。它藍黑色的嘴,上嘴巴是彎着的。腳趾頭上還有這麽鋒利的爪子,它的翅膀又這麽大,是不是覺得很漂亮啊!”阿妍對着水朵朵解釋了一番,又自顧自地與黑鷹嬉戲起來,一會兒摸摸它的腦袋,一會兒牽牽它的翅膀,又一會兒碰碰它的趾頭。而那老鷹也不兇悍,任由阿妍碰着,好似朋友那般親密。
可水朵朵卻在一旁吃驚地看着,眼睛眨都不敢眨。而阿妍最後不知說的是鷹語,還是自己的家鄉話,交代了一會兒。那老鷹再次沖上雲霄,奔騰着穿越了雲層,消失匿跡,再也沒了黑色的投影,在阿妍和水朵朵之間晃着了。
“阿妍,我們回去吧。出來這麽久,也不知師父和蘭姑會不會擔心?”水朵朵估摸了一下時辰,對阿妍說。
“是啊,這麽久了,真的該回去了。”阿妍點頭應着。兩人手拉着手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途經鬧市,水朵朵玩興大發,用三寸不爛之舌求着阿妍。出人意料地是阿妍毫不猶豫的回應聲,并且甚至更加積極地跑在了前面。
水朵朵自然不會多想。愛玩,是孩子的天性。她哥哥水穆白以前就是這樣對付她愛唠叨的阿娘的。
鬧市裏一處小攤旁,有個姑娘頭上系了根雜草。一旁的破席子裏裹着一個紋絲不動的人,露出一雙蒼白無力的腳丫。姑娘腳邊還寫着賣身葬父四個大字。
水朵朵湊進人群,走到那姑娘的身邊,望着對面的花街柳巷說:“姐姐,你爹爹死了,要棺材錢,怎麽不去那裏面。那裏面掙錢可多啦,随時随地都有人給你扔銀子的。”
對于妓院,水朵朵沒有多大的見識,她只是在鬧市游玩的時候會無意間瞥見那些花紅柳綠的房子裏,會有一對對男女進進出出,進去的人有時還會拿大把大把的銀票塞進姑娘的手裏。然後姑娘會笑着摟着男人的腰走進去。出門的時候,又會有男人拿着銀子,朝姑娘塗着重重的胭脂水粉的臉猛咬一口。然後大搖大擺地離去。所以水朵朵當然不知那些是什麽見不得光的風月場所,更不知是正經人家口中的污穢之地。
四周的看客不懷好意地瞪着水朵朵,幾個穿着繁華的貴婦彼此在耳邊嘀嘀咕咕的,又向地上賣身葬父的姑娘投去同情的目光。
只是沒有一個人往姑娘的腳旁扔銀子。
水朵朵看了看那裹在爛席子裏的人,見着那兩個大腳丫子,不由得玩心大起,于是斂了斂裙子,俯下身蹲着,看了半天,伸出了小手。
反正他不會說話,讓我玩一下腳丫子,他也不會生氣的。水朵朵笑着想道。
于是水朵朵放着膽子用手指撓了撓,破席子裏的人不動聲色地移了一小寸,水朵朵再撓了撓,破席子裏的人不動聲色地又移了一小寸,水朵朵禁不住誘惑,又狠狠地撓了撓,破席子裏的人忍無可忍,沖将出來,大罵道:“哪個烏龜王八蛋敢撓爺的腳?”
“烏龜王八蛋罵誰?”水朵朵靈機一動,問回去。
“烏龜王八蛋罵你!”那蓬蓬亂發的人來不及想,回過去。
“對,是烏龜王八蛋罵我呢。”水朵朵站起來,瞅着那大叔,牙尖嘴利地說。
湊巧一個破破爛爛的老乞丐走過來,對着那大叔的腳,然後把腳背上摸下的白粉末拿到嘴巴嘗了嘗,嘴裏歡喜地說:“真好吃,這面粉真好吃!”
四周的百姓嗤之以鼻,甩着袖子無語地離去。那個大叔揚起手就要對水朵朵劈去,阿妍眼疾手快,猛地踩了那大叔雪白的腳趾頭。大叔抱着腳疼得哎呦連叫。待靜下來時,阿妍已帶着水朵朵跑了很遠,影子都看不見了。
在一個小河旁,阿妍豎起大拇指誇贊道:“朵朵,你可真聰明!”
“小意思,小意思啦。”水朵朵擺了擺手,一臉得意洋洋的神色。
“你是怎麽想到要去撓那破席子裹着的人的腳的?”阿妍驚奇地問了問水朵朵,小臉漲得紅紅地,“你知道嗎,我差點就同情地給了我荷包裏的所有錢!”
水朵朵尋思:總不能告訴阿妍,自己是想玩死人的腳丫子才誤打誤撞出真相的吧!那樣可丢死人啦,嗯,可不能說漏了嘴。否則阿妍日後都會笑我啦。
“朵朵,你怎麽呆着,也不說話?”阿妍湊到幾乎和水朵朵鼻子相碰的距離問。
“沒有,沒有,怎麽會呢。”水朵朵慌張地退了好幾步,驢唇不對馬嘴地回答着,忽而眼珠子一轉,瞧着阿妍鼓鼓的荷包,“阿妍,你可不可以請我吃好吃的?”
“可以啊!”
“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可以——”
“吃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
“呵呵,不行哎。朵朵,那樣就沒錢了,你知道,吃白飯是要被人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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