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近日,立正川風頭正勁。至少于季元現來說,簡直夠勁夠種夠炸。
就說這開學考試,立正川以成績展示了一個質的飛躍!完全是石破驚天,一炮而紅。
原本同科同班兩響巨雷,砸得季元現眼冒金星,好幾天沒緩過勁。誰知開學考試的分數排行,宛如給季元現嘴裏塞一把槍。
要不是立正川語文英文不如他,季元現得吞彈自盡。真你媽打擊人。
“川哥,你牛掰。”季元現将卷子疊好交還,眼神不老實,飄來飄去的意味深長。
立正川嚼口香糖,領帶未系,松松垮垮搭于頸項。他撩一眼季元現,壓着唇角笑意,保持淡漠,“我沒抄,自己做的。”
見心思被拆穿,季元現也不好意思多想。他剛轉過身,左手拿筆準備畫圓圈。立正川心裏将将數到三,果真,季元現耳根發紅驀然回首。
他唇瓣動動,扇子似的睫毛眨兩下。俊眉微微一蹙,問:“……那、那個,川哥,你能告訴我怎麽學的嗎?”
立正川終于笑起來,他露出一排白牙,眼裏是掩不住的戲谑愉悅。季元現本有點喪氣,剛要食言而肥,他叼上小軍長桌面的試卷,打算拿走自己研究。
“川哥,借我看看。”
“等會兒。”立正川忽地捏住試卷另一頭,季元現渾身僵硬。只見試卷的主人傾身而來,眉骨、眼眶、薄唇,驟然在視野中放大。
立正川不顧他神色閃躲,一字一頓說:“借你看看多沒意思,不如我們一起,好好學習吧。”
季元現出神半響,他忍不住咬了咬舌尖,操真他媽疼。新鮮出爐的立“學霸”似笑非笑,擡手指指季元現頸項,轉移話題:“哎,領帶系這麽端正,也不怕勒得慌。”
現哥完全沒意識到鼻子被牽着走,他低頭一看,說:“領帶不好好系在脖子上,你還想怎麽着。”
立正川不說話,片刻後笑幾聲。他推推季元現肩膀,叫他認真聽課。很久以後,小軍長身體力行地告訴現哥,領帶可不止能夠系在脖子上。
彼時,季元現要麽雙目“失明”,要麽手腕反綁。要麽束縛腳踝,要麽赤裸着身子,鮮紅的領帶于脖頸前打個蝴蝶結。
肌膚細膩,紅白惹眼。身體因情動泛粉,眼裏全是潮,真他娘的往死裏勾人。
立正川一臉痞笑,卻言辭嚴肅道:“季同學,你是不是該叫我一聲立老師。”
“來,說句請多多指教。”
近日木星逆行,向來不信科學信風水星座的秦羽,總在季元現耳邊嘈叨。說什麽影響學業事業,愛情親情,不宜投資遠行,只要是人能幹的事,基本算是齊活兒了。
簡單來講,諸事不順。季元現從來都拿他是個屁,這丫除了學習能看,其餘樣樣上不得臺面。
可自從立正川轉性後,季元現真有點懵逼。這世道,是不是玄之又玄。
現哥以為自己足夠喪心病狂,學校要求七點半到校。他六點起床收拾,在家學習四十分鐘,出門。
如今立正川更猛,五點五十準點叫他起床。季元現不答應,立正川直接開門進去。他隔着被子将季元現打包,抄在腋下往廁所拖。
好歹現哥也是一米八的身高,雙腿搭在地上滑,跟他媽殘障似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季元現學會了鎖門。可有反抗就有鎮壓,立正川學會了開鎖。兩王八羔子算是真怼上,每日早晨起床時分,必定有一場你來我往的鬥智鬥勇。
誰都不服誰。
季元現十足後悔,自打立正川說一起學習,他就沒有片刻輕松。比當時屈居顧道長的魔爪,更要命。
他們吃早餐,于飯桌面對面。便攜式音箱鏈接藍牙,放着每日聽力練習。兩人水平不如顧惜,自然不聽什麽BBC。從最開始聽慢速英語,現在也能聽常速了。
季元現真的特牙疼,立正川絕對與他八字相克。小軍長時常按下暫停,逼着季元現簡略複述上一段大意。說不出來好辦,現哥洗碗。
連續挨整好幾天,季元現怕是只豬也想出應對法則。他總斷在句子中間,考察立正川上一句的某個單詞。說不出來好辦,小軍長準備早餐。
立正川盯着季元現磨牙,這小子眼睛一彎,抿唇微笑。裝得無辜,滿臉“我真是好心”。這是一場學習的角逐,又好似兩顆年輕的心在試探彼此。無聲的探戈舞,最含蓄的求愛。人與動物相似,好比桑代克的餓貓*。
他們一次次嘗試、犯錯,然後尋找到最正确那條路。于是只等待一個時機,他們便會朝着對方飛奔而去。
但不是現在,雄鷹還稚,古樹未老。季元現提着書包跑出門,立正川叫罵着跟在後面。風拂過頭發,亮出他們飽滿的額頭。旭日如噴薄而出的油彩,染得大片大片雲朵泛金光。
“哥,我現哥!”秦羽伸手在季元現跟前晃晃,他嘴角叼煙,流氓無疑,“回神!嗨嗨!回神!想什麽呢。”
季元現猛然從思緒中驚醒,他往後退一步。秦羽的鹹豬手差點怼他臉上,心有餘悸地啧聲:“問個問題,羽子。培育和弘揚中華民族精神中,除了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立足于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實踐。最重要的是發揮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主心骨’作用……還有三個必須是啥,我他媽不記得了。”
秦羽眨巴眼,足足傻了半分鐘。他撒個尿,抖抖鳥。麻利兒摸摸季元現額頭。
“操了,沒發燒啊……”
“你娘的才發燒!”季元現推他一把,雙手插在兜裏,“我他媽就不能思考問題了?”
“不是,合着您剛才一直魂不守舍,就想這個啊。”秦羽剛大笑兩聲,撞上季元現淩厲的眼神,又趕緊吞回去,差點沒嗆死。
他一板一眼,對答如流:“必須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必須正确對待外來思想文化的影響。必須與弘揚時代精神相結合,肩負起為中華民族強基固本的文化使命。”
“完了?”季元現回味幾遍,摸着秦羽下巴。動作輕佻得很。
“哎,我說你能不能別動手動腳,咱惜哥一會兒來了看到多不好。”秦羽移開自個兒的俊臉,讪笑,“我可是鋼鐵直男,大把美女等我拯救于苦海。絕不挖兄弟牆角。”
“我管你。”
季元現要到答案,眼唇沾蜜似的,笑嘻嘻跑了。獨留秦羽在原地,他咬着煙頭,拉扯兩下領帶。奇怪,真奇怪。
季元現到底抽什麽風,學習這麽可怕的?秦羽探頭,已不見現哥身影。他嘟囔幾聲,回教室。
“惜哥還沒來呢……元寶也不再等等。”
興致沖沖滾回教室的季元現叫住立正川,他眼睛晶亮,翹起的唇角勾着小得意。
“立正川!我知道答案了!”
小軍長微低頭,認認真真看着他。少年額角帶汗,臉色因奔跑而泛紅。他雙唇微張,甚至能看到紅嫩的小舌尖。
立正川喉嚨發緊,他咽口唾沫。趕在季元現獻寶前,好心提醒他:“這麽簡單的問題,你想了二十五分鐘。”
“你是豬嗎?”
季元現抓着他手臂,腦子壓根處于放空狀态。半分鐘後,他幡然醒悟,這人好像是在罵我,這是在嘲諷我?
立正川卻見好就溜,門口只剩一抹衣角與爽朗的開懷大笑。
季元現惱羞成怒,拔腿追上去:“立正川,老子他媽不弄死你,就甭在這兒混了!”
少年不知愁,哪怕是在時而憂慮的青春期,也蓬勃向上。遇神弑神,遇魔除魔。“天真”與“孤勇”或許是近義詞,江湖之大,亦不過在手掌之間。
季元現挺看不慣時下流行的所謂“喪文化”,引萬人追牛,還習不得精髓。一群失志青年成天表達對生活的失望不滿。可有這功夫怼天嗆地罵傻逼,還不如做點實際意義的事。
因此,哪怕季家如何不幸,季元現總能用最快的速度調整自己。
這是季夫人教他的,弱者才會沉溺于過去的不幸,強者始終向前看。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但少年也知愁,生活總在不經意間教會他們一些“技能”。
譬如做飯。
季元現是少爺,從小含着金湯勺出生。試問,立正川又何嘗不是呢。所以當兩人生活費出現問題時,唯一解決方式:晚飯自己做。
“不是我說你,幹嘛事事都學我。好玩嗎?啊。”季元現盯着立正川給他展示的賬戶餘額,痛心疾首,“你家又沒落馬,川哥,可不可以多要點生活費。”
“偶爾救濟我,算我求求你?”
立正川搖頭,人五人六道:“我媽聽說你每月一千生活費,覺得給我一千二都算多。然後我提議,九百算了。”
“你這是在賭氣。”季元現無情差拆穿他,“九百夠您一周嗎,想想以前的消費水平。咱乖乖回家跟你媽服個軟,好不好,川哥。”
“不好,”立正川呲牙,“我們應該學會做飯。”
這才是真實目的。
然,現實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兩人買菜回家,打算從最簡單面條開始。雖然嘴上盡出葷段子,什麽我下面給你。
可出鍋的東西,愣是叫兩人的欲望被大水潑滅。難吃得可以消滅喪屍團,能叫妖魔鬼怪回娘胎。
“操,真難吃。”季元現将鍋鏟一扔,雙手抱臂站定。
立正川加一碗水進去:“難吃也沒辦法,繼續做。”
“叫外賣吧。”
“省錢。”
最後季元現不得不抱着面碗仰天長嘆:“立正川,這日子真他媽難啊。”
“嘁,”小軍長大口吞面,好似不在意元寶的手藝缺油少鹽。他吃得呼啦啦響,“這就艱難啦?季元現。你瞧瞧你住的什麽地方,讀的什麽學校。好意思嗎你。”
季元現撇他一眼,低頭不說話。他确實沒經歷過艱難——真正意義上的貧窮。
對于艱辛,遠不僅僅是精打細算過日子,遠不止是因為兩人都不抽煙,可以省錢而高興。教室裏有空調,住着昂貴的學區房。
只要堅持不下去,回頭跟父母撒嬌,果斷又能驕奢度日。
這哪裏艱難了。
立正川冷笑,比他們艱難的多了去了。
季元現低頭吃面,耳尖羞愧泛紅。他雖極不願意,仍拿三分之二的精力,去傾聽立正川曾有過的見識。
他随家人去過中東,見識過戰亂。也随老師,游歷過周邊小國。有人享受富有,就有人遭遇貧窮。有人在溫室裏歡笑,就有人在血海中恸哭。
這世界永遠溫吞,黑與白沒什麽界線。十四歲的童子兵,二十四歲的啃老族。這是社會常态,是不公。這是貧富的比照,是喁喁海浪上找不到彼岸的扁舟。
驚雷将天空照為明暗,陽光之下亦有陰影。
“季元現,艱難的太多了。”
“你只是需要努力學習而已,憑什麽說自己辛苦。”
立正川吞下最後一口面,沒什麽鹽,更無味道可言。但他很滿足,于是伸手揉亂季元現的頭發。他将對方拉近,兩人鼻尖相對,呼吸對方的氣息。
氣氛燃着暧昧,季元現忽略立正川不安分的手。
燈光兜頭洩下,立正川俊朗地不可思議。季元現那顆躁動之心,簡直快要跳出貧瘠胸腔。
季元現第一次覺着,立正川遠沒有表面上那麽不着調。
某些人,他有一個值得你去深究的靈魂。
或許不成熟,卻是最有趣,最合拍。
亦如命運齒輪交錯一響,咔。從此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