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立正川失聯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暑假已過半月。季元現從英語長篇累牍的閱讀中擡首,他偏頭将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兩只手在“嘩嘩”找着卷子。
來電者是周錫,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此事只關“立正川”。
好像全世界都認為是季元現把小軍長給窩藏了。
“手機打不通?家裏也沒人?哦,他們家去北方莊園避暑了。”季元現好久都沒找到暑期沖刺卷,還得分心應對周錫,“那我也不知道啊,放假我們基本不聯系。”
“嗯,那你找別人問問。咦——奇怪了。”
“哦,沒說你。有張英語試卷得改錯,我找不到了。”
季元現說完,挂電話。他從書桌上找到桌子底下,愣是沒見着那張完形填空錯了十五題的試卷。
不過季元現記得顧惜那張“妙不可言”的俊臉,估計廢了千鈞之力才忍住沒抽他。
“我是不是該誇誇你,總能完美避開正确答案。這也是一種功夫,了不得。”顧惜推眼鏡,深吸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元寶,我告兒你。就這題,你把答題卡扔地上,踩一腳讀出來的分數,可能都你比做得高。”
季元現滿臉悲憤,差點扭曲了。他撇嘴:“那也得是您顧學神的腳才行。”
顧惜撩起眼皮看他,呲牙笑得特恐怖:“喲,口齒伶俐呀。”
于是,每日練習多一項,單獨訓練完形填空與閱讀。
季元現瞅着桌上漫卷紅豔的紙張發呆,每一張分數與錯題,都好比那恥辱柱。一寸寸往下紮,牢牢釘在他的身骨中。
學習還真挺累的。季元現揉揉眉心,單手劃拉聯系人名單。他找到薛雲旗,撥通。
“雲哥,還沒休息呢。那什麽,我想要個人的號碼。”
“就你以前的朋友,立森,立家那個。我找他……他弟弟有點事,我們同學。”
季元現不明白,為何他會因為周錫一個電話,還費盡心思去找立森。真他娘的不明白,那小子從來對自己冷冷清清,只有偶爾興致來了,或喝醉酒,才會主動撩撥。
跟你媽玩兒似的。
立森接到電話時,挺意外,同時他也高興。立正川雖說不缺朋友,但每逢假期,真能把他叫出去玩的人并不多。不過這次很可惜。
“正川跟他老師去尼泊爾大徒步了,估計八月初回來。”立森翻翻日歷,從表格中找到行程事項,“就前天才送他們走,我還以這個暑假他又要呆在家裏搞雕塑。”
季元現坐着萬向輪轉椅,他頭往後仰,退幾步到留聲機邊。準備找張唱片聽,近期迷上巴赫,差點爬牆。
“去徒步啊……雕塑?”
“嗯,他挺喜歡的,多年為數不多能堅持下來的愛好之一。不過年輕人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立森說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自顧一笑,“你找他有什麽事,沒微信嗎。我把他的號給你。”
“不、不是,是……算了。謝謝森哥,等他回來再說吧。”
季元現寒暄幾句,最終笑着挂斷電話。他也不是沒想過給立正川發消息,但距離上次對話,已過去好久。
怪別扭的。
而且,立正川關閉了朋友圈。不是屏蔽任何人,是直接從設置中取消了“朋友圈”這個選項。代表着,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動态,也無法發送自己的動态。
很反常。
季元現打算閉目休息會兒,嘴裏哼着巴赫的《G大調第一號大提琴組曲》。放松的、美麗的、單純而又舒适。旋律或輝煌或幹淨,不用妄圖去揣測此曲的深度,一切都是愚蠢且徒勞的。
好比季元現實在無法揣度立正川,這人時而近在眼前,要與你交頸相擁。時而遠在千裏,冷傲不可高攀。兩人好比貓與鼠,獵人與羚羊。久而久之,從微妙的吸引,變為了一人的逃亡。
立正川孤高時,季元現湊上去做盡勾引。立正川出擊時,季元現又離開了原地。
他們還沒找到平衡點,總是在對的時間,站在錯誤的對立場。
季元現揣度不了,也只能聽其自流。
高中的假期很難顯得漫長,掐頭去尾除掉補課,高一高二充其量能有一個半月時間。天兒熱,這個夏季明晃晃的太陽似要将一切黑暗曝曬成灰。
藍天大片大片,沒有一絲白雲。往下是成群的鋼筋混泥建築群,玻璃折射出彩光。綠化與道路泾渭分明,望路面,盡是炎熱蒸汽徐徐上升。于是世界被分割為一片片不規則的色塊,看久了令人視覺疲勞。
秦羽在俱樂部游泳時,萬萬沒想到顧惜會找上他。兩人裹了浴巾,躺在太陽傘下喝果汁。俱樂部在大廈頂層,秦羽就喜歡這種一覽衆山小之感。
他倆叼着吸管,各自沉默片刻。
首先秦羽憋不住,問:“我說惜哥,大好時光總不該跟我在這浪費吧。我又不需要學習輔導,是不。”
顧惜撇他一眼,讀懂了潛臺詞。意外地沒有惱,只是淡淡道:“元寶每天會按時完成任務,不擔心。”
“哦,不擔心。那你這副憂郁王子的樣兒,擺給誰看呢。”
秦羽舒展雙腿,時不時朝泳池邊走過的辣妞兒吹口哨。對方見他模樣白白淨淨,不太愛搭理。小孩子毛都沒長齊,口哨倒是溜溜的。
顧惜摸過煙盒,用打火機在手心敲幾下。他轉頭,認真盯着秦羽。一雙眼狹長且深邃,鼻梁英挺,有型的薄唇僅僅輕抿,已有惑人之勢。
秦羽眨巴眼,最後抵不住了,“我操,你他媽有事就說。沒事別瞎盯我,你知不知道自己長得太他媽好看了!”
秦羽一直覺得,季元現的定力是真好。作為一個純gay,身邊放着如此顧惜,居然從來不往床上帶,多年來保持着正直光明的兄弟關系。
顧惜這種人,這輩子不睡他一次,太你媽可惜了。
誰料顧道長只輕輕一笑,霎時風光霁月。他沉着聲,眼神轉往高樓之下。
那些字句如從天邊而來,帶着滾滾悶雷,于晴天炸裂。
“羽子,我打算正兒八經追元寶。下學期開始。”
“我等不了了。”
秦羽備受保守秘密的煎熬時,季元現快活着。現在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學習。甚至長期将“左右手妃”打入冷宮,下面那根玩意,基本上算完蛋。
季夫人對于他的變化,更多是欣慰。其實她的要求并不高,能考上則讀。考不上也沒什麽大不了。
季元現保持高昂熱情的原因,是高一下冊的期末考,他終于不再倒數第一。
——變成了倒數第十。行,雖然還是倒數。
但這已實屬不易,甚至還有點超常發揮。顧惜知道他成績時,沒有忽略季元現渴求肯定的眼神。顧道長很上道,先是大肆表揚一番,如“我們是實驗班,能在這裏讀書的成績都不差,除了你。所以倒數第十,在普通班也算接近中等了。”、“你看你數學考得還不錯,繼續努力,下學期能更進一步。”雲雲。
褒獎的話說完,接着就該轉折了。
“但是……”
顧惜将試卷放着,摘下那副度數不高的眼鏡。他的眉目更顯鋒利,嘴角往上一提,實在沒忍住進行嘲諷。
季元現就知道,“但是”之前的一切話,都是放屁。只有轉折過後,才是顧道長的真實心理。
季元現呲牙,不就是繼續學嘛。他還真軸,撞南牆也不回頭。如今誰要叫他別學了,他還真跟人急!
高漲的學習熱情,襯得時間格外快。這日子似水,要追憶,也要努力往前走。秒針飛轉,分針緊跟其後,時針随着而來。
然後,一天天的,便也過去了。
立正川回來時,暑假僅剩一個月。立森在家鑽研日料,父母于莊園的後湖裏釣魚。帶過來的保姆沒幾個,事事還需立森親為。不過他也挺喜歡。
立正川走進廚房,他哥系着圍裙,赤膊光身地站在那兒。下面穿着家居褲,随性卻帥氣。很硬朗那種。
立森見他來,從盤子裏拿起一塊鳗魚壽司遞過去,“回來了,旅行如何。”
“還不錯,”立正川抱臂靠在流理臺邊,他嚼幾口,瞬間面部扭曲。想吐,又礙于他哥,不敢。“我日……哥,你知道我不吃芥末!”
“哪有吃日料不吃芥末的道理。”立森嗤之以鼻,覺着蠢弟弟不懂美食。“我問你話呢,回答啊。”
“還成吧,除了尼泊爾比較窮,徒步挺有意思的。上了ABC,最後走回Bamboo。歷時幾天,有點累。”
立正川老實交待,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吞下那滿是芥末的壽司。轉頭去冰箱裏找水喝,眼眶辣得有點紅。怪可憐。
“對了,等會兒我有老師要來。今天晚飯多準備一人,別太隆重,随意點。”
立森問:“老師?什麽老師。”
“補課的,下學期高二,我準備好好學習了。”立正川說這話時,簡直如吃飯那麽輕松。他咕咚幾口水灌下,皺眉看他哥,“你這什麽表情。”
立森差點一刀把指頭割了,他洗手,趕緊摸摸自家老弟的額頭。
“咋回事,沒發燒啊。”
好好學習?這他媽是立正川能說出的話?別是鬼上身吧,操大發了!
“哎,川兒,是不是被下降頭了。我聽說那些小國家,養小鬼的比較多。咱們是不是請個風水先生來看看,哎——”
立正川撓他哥,氣得小脾氣都犯了。他黑着臉,真不能指望立森狗嘴吐象牙。
兩人正要過幾招,各自擺好了九陰白骨爪。豈料門鈴一陣響,立正川眼睛一亮,趕緊撇下他哥。
“估計是老師來了,哥你記得把衣服穿上!”
“喂——”
立森見他跑走,有點傻眼。半響,他從挂鈎上取下T恤套上。
“還沒說有同學找他的事,啧,行事風風火火。哪有我半點冷靜的風度。”
瞧見沒,什麽叫瞎說雞巴話不臉紅。
立森就是。
立正川将老師請進屋,直接帶到書房。好茶沏上,紅河道擺在旁邊。架勢挺足,頗有讨好的意味。
誰知這老師僅是笑,然後讓立正川坐下。男人三十歲上下,長得眉目端正,斯文儒雅那一卦。他是全國前十某大學的教授,年紀輕輕,學術造詣十分了得。
“自我介紹一下,姓蕭,蕭望。以後做你的私人輔導老師,一對一教學。你現在有什麽想法、意見,可以跟我溝通。希望能在接下來兩年的時間裏,相處愉快。”
立正川搖頭,他與蕭望不熟,但對他的學歷背景了解透徹。教自己一個高中生,簡直綽綽有餘。蕭望的家世亦不簡單,能答應來做自己的家庭老師,還是看在立老爺的面子上。
“我沒什麽要求,蕭老師,我成績很差。”
“但我希望通過有效的補課,适合的學習方法,及自己持久的努力,成績能有所提高。您看,可以嗎。”
蕭望一頓,他上下打量這不卑不亢,振振有詞的小子。深覺後生不知前路可謂,真敢仗劍走天涯的口氣。
不過這并不難,蕭望喜歡有挑戰的事,知道對于聰明的孩子應該如何對症下藥。
于是,他端起茶盞,眼睛彎着輕聲笑。上下唇一碰,基本決定了立正川的半張學歷到手。
“怎麽不可以,我最喜歡化腐朽為神奇。”
——
川哥才是真聰明,大家品品。
看到你們都說要去學習,老七真的是太滿足了TAT。
你們都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