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立正川與季元現卯上了。
好不容易生出點“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暧昧情緒,因着顧惜再次插手,戛然而止。
如今兩人各有不同的生活規律,基本算互不幹涉。
季元現沉浸在書山學海中,大有要飛升進修的架勢。立正川不去上學,也不回學區房,成天泡在工作室。
他本打算将夢中的季元現雕刻出來,那一定有俊朗的臉,令人心動的肌肉紋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程,得靜下心,抱着滿腔熱愛去完成。
然而現在立正川不與季元現打一架,都是十分良心克制了。
季元現當然清楚他倆之間氛圍不對,可他沒時間去處理,也不知如何處理。立正川躲着他,從偶爾夜不歸宿,到偶爾在家現身,也不過一個月的事。
季元現挺想提醒立正川,這樣的浪法傷身體,您也別仗着年輕胡來嘛。
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任務屹立在前,容不得季元現當爛好人。
距離高一下冊期末考,僅剩半個月。
季元現雖說沉穩不少,但內裏那股子勁兒還在。辛苦學習大半個學期,總還是想取得一點進步。倒不會拿去給季夫人邀功,他明白自己任重而道遠。
但多數人付出,就是想要看到成果。
哪怕一丁點也是安慰,足以支撐走下去的決心。
秦羽驚訝于季元現的轉變,不瞞他說,小師長一直認為現哥是“激情學習”,很快打回原形。豈料季元現成天跟着顧惜補習功課,大有一雪前恥之勢。
“乖乖,我現哥,立志為祖國添磚加瓦呢。”秦羽咋舌,趴在顧惜課桌前。三人圍成圈,正給季元現解數學題,“我看這季家後繼有人了,趕緊讓我抱個腿,廳長還是省長您給個底兒?”
“滾你丫的。”
季元現抱着練習冊愁眉不展,抛開生化物,剩下六門功課中,數學最艱難。
顧惜更痛苦,他搞不懂為什麽講過一次、兩次的題,明明知識點都一樣,怎麽換個馬甲,季元現就不會做了。
“好生聽着,別開小差。能不能學習的時候帶點腦子,看基礎知識就能解決的問題,你怎麽能搞如此複雜。”
季鹌鹑不敢嗆聲,如今他有求于人,哪怕顧惜把他比作智障,季元現也只會點頭您說得都對。“我真看了知識點,但就是……”
顧惜嘆氣,一手捏着季元現後頸。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落在對方眼裏卻後背發涼。
“沒事,慢慢學。你還有兩年時間,怕什麽。”
季元現心想,我他媽怕你。
他垂頭喪氣正準備修改錯題,不料門口有人叫他。
三人同時回首,在二班門口踟蹰的周錫差點沒吓退,這陣仗太你媽那啥了。
周錫知道顧惜一向“生人勿進”,可能他不喜歡立正川,連帶着也不喜歡周錫。但季元現滿臉苦大仇深怎麽回事,自個兒也沒惹他啊。
好在秦羽反應快,朗聲道:“喲,老周啊。快進來坐坐,好久不見呀。”
顧惜撇他一眼:“羽子,改行做老鸨了?”
秦羽:“……”
他笑着內心腹诽,你他媽才是鴨爸爸。
季元現估摸自己反應過度,輕咳一聲,趕緊換了笑臉。他抱着練習冊走出去,并沒發現有任何不妥。
“老周啊,什麽事。”
周錫看着他懷中書本,眼睛發直。學習?這壓根不是季元現會幹的事吧。
袁隆平都種不出這麽奇葩的品種來,還能變異的?
“老周?”
季元現疑惑招呼。
周錫回過神,讪笑:“那啥,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本來也是下課,不存在。有什麽事兒嗎。”季元現咧嘴一笑,整齊白晃的牙齒,顯得他清爽大方。
但季元現餘光在別處。按理說在學校,有周錫的地方,必定有立正川。敢情那小子又沒來上課。
周錫說:“是這樣的,我聽說你和川哥在合租。估計見面的時間比較多,能不能幫忙勸勸他來上課。就算不學也好,總不能每天逃課吧。班頭又準備請家長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觀察季元現臉色。周錫不清楚他倆如今關系,怕自己越俎代庖,多管閑事。
周錫前兩月就懷疑,立正川和季元現是不是在談戀愛。
立正川的反應不尋常,平素高傲地誰也不看上,眼裏大多都是輕蔑。可要提起季元現,小軍長那面部表情甭提多精彩。
若是真的,周錫不太贊成他們在一起。首先不說兩人家庭,立正川是否一時興起還沒個定論呢。萬一以後季元現膩了,拍拍屁股去找下一任。
立正川怎麽辦。他要直不回去,他哥能放過他?
但周錫說白了也只是朋友,管不了感情上的事。
季元現不清楚深意,只是遺憾告知周錫,自己也很久沒見着立正川。順道悄咪咪跟周錫咬耳朵,裝得特乖。說什麽如果立正川對他有意見,大可以明說嘛。兩人溝通溝通,犯不着躲着誰。
他想着曲線救國,周錫給立正川吹吹耳邊風也好。至少以後不會太尴尬。
季元現返回教室時,秦羽支着腦袋問:“周錫找你?”
“不找我,找立正川。”季元現坐在椅子上,後知後覺不太對,“立正川不上學,他找我幹嘛。”
顧惜抿唇,手拿尺子敲敲桌面:“管好你自己吧,別回頭期末成績考得像腦子被閹割了似的。”
季元現本要發作,呲牙想着對方可是顧道長。什麽刻薄話都能說出來的主,跟他鬥嘴無疑自尋死路。季元現兩害相較取其輕,閉嘴捏着鼻子做題去了。
秦羽卻眼珠子一轉,嘴角挑起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同立正川的接觸,比顧惜和立正川打照面的次數多一些。自然多少能猜到周錫的用意。
與周錫心有靈犀的是,秦羽也不太贊成立正川和他們家現哥在一起。
且不論立小軍長直與彎,秦羽其實偏心顧惜。首先他們是發小,知根知底。其次,惜哥簡直是二十四孝好男人,溫柔多才,長得也不賴。
沒道理把季元現交給別人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秦羽笑眯眯道:“現哥兒,确實跟你沒關系。萬一川哥交了女友,正在哪裏風流快活也不一定。”
“您吶,還是好好學習吧。”
季元現磨着後牙槽,滿眼數學公式遽然看不進去了。他明白無論立正川在幹嘛,有沒有女友,他都管不着。
但是就莫名不舒服,感覺自己的領地被侵犯。
自打那夜春夢後,季元現間或回憶起旖旎的細節。立正川剛勁的腰,有力的雙臂,雄渾的背闊肌。汗水自胸膛流到腹部,再沒入黑色獸叢中。
季元現埋頭在課桌上,不知與天氣有無關系,身子發熱。他仔仔細細想,那叢林中蟄伏的野獸,到底有多大,多猛。會不會有一天,昂首撲過來,吃了他。
季元現沒見過,只得淫想。他舔舔自己幹燥的嘴唇,雙眼有些起霧。上課鈴奏響,學生陸續吵鬧着回教室,人聲鼎沸。
而季元現不言不語,趴着沒動。
良久,他才難耐地嘀咕一聲:“他怎麽會有女朋友……”
莫名背鍋的立小軍長,正在工作室裏煩躁着。他是個頭腦清醒的人,敏感度也非同尋常。自從他夢見季元現,壓抑了十幾年的肮髒欲望,盡數浮出水面。
他在夢裏,想讓那人眼中含水,裏外濕透。想叫季元現的兩張嘴都追随他,咬着他。
可立正川不清楚,他想不通究竟是先喜歡,才有性與欲;還是先對季元現有了非分之想,才稱得上喜歡。
不過這些事,暫且能放一邊。立正川的頭等要務,是查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戀。
他不認為同性戀羞恥、見不得人,身邊有很多取向同性的朋友。立正川僅僅認為,他不可能是。他們家全是能文能武的純爺們兒,沒有做同志的前科。
立正川叫自己不要去想,所以不去想學,不回學區房。只要不見到季元現,他便能冷靜下來。立正川想得過于天真,認為喜歡可以消磨,而忽略了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于是,他驚慌了。
近段時間來看,立正川非但沒有冷靜,反而有些受不了。季元現總出沒在無邊春夢裏,似一個磁場,引着他奮不顧身。
他慣于拿雕鑿的五指,被季元現含濕。然後那雙殷紅鮮豔的唇,在夢中分外醒目。
一張一合,說盡下流話。
季元現無疑成為立正川第一個性幻想對象。
十分清晰、鮮明。
少年人不知欲望總是伴随着朦胧喜歡,盡管現在可能不深刻,較為膚淺。
但就是喜歡了。喜歡那人的身體也好,內涵也好,或者僅僅是某一部位。但喜歡就是喜歡,來勢洶洶,吞噬着立正川少不更事,為數不多的理智。
性與欲猛于虎。
可他是獵人,拿着獵槍。在季元現的領域中,帶槍出巡,随時準備提槍就上。
等到時機成熟時,膚淺的喜歡自然會被扒開皮肉,究其筋骨。在精血中蛻變,轉換為另一種羁絆似的感情。
立正川無心雕塑,望着對面別墅露臺。據說那個音樂家已出國,所以季元現也不會來練琴了。他竟有點思念回味,那天秋雨紛紛,季元現拉琴的模樣太令人心動。
很可能當時驚鴻一瞥,便注定他深陷感情的泥淖。
立正川想起前兩天看過的書本,他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同性戀。
獨屬季元現。
這年夏季,漫長又悶熱。許是年初大寒,風雪刺骨。如今熱風也不甘示弱地席卷全國,蟬鳴嘶啞,行将就木。但萬事否極泰來,地表溫度将近四十度時,S中終于放假了。
季元現考完最後一科英語,他在考場上驀地有些恍惚。半學期前,這些事壓根不敢想。學習,考試,遵守規矩,好似離他比天遠。
而如今季元現坐在這裏,他認真思考答題,一次次檢查漏洞。将近暮夏的陽光折射在課桌上、地板上,黑板上方那塊鐘,一格格擦過少年人的心尖。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高中生,第一次覺得其實學習也挺好。他離周圍的學生很近,真真正正成為了衆人之中的一份子。
這種微妙感覺如晚播的種子,汲取了夏季雨水後,瘋狂生長冒頭。
廣播宣布放假時,校園沸騰。季元現收拾好書包,從二班後門出來。他有些猶豫,偷偷摸摸朝三班瞄一眼。奈何人已散盡,教室空曠。
季元現拿不定立正川的心思,可現在他終于有時間來打理兩人的尴尬。他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覺着沒什麽事不可以解決。
季元現蹦跶着下樓,秦羽和顧惜跟他不在一個考場,早于校門口等着了。
夕陽頹,可霞色濃烈。穹頂雲卷雲舒,恰似最燦爛紛繁的油畫。秦羽叼着煙,眼睛一亮。他對現哥使勁揮手,竟也有些少年倜傥。
“現兒!你他媽快點,放假都不心急的?腦子學傻啦!”
顧惜吞雲吐霧,薄煙飄散,将他眉眼氤氲柔和。結果顧道長一聽羽子埋汰他心上人,順勢一腳踹過去。
“你他媽怎麽說話呢!”
“操。”秦羽跳起來往反方向跑,嘴裏直嚷嚷,“二打一算什麽好漢!再您媽的見勒,倆王八羔子!”
顧惜扔掉煙,勢必今天要給秦羽開瓢。
季元現一怔,下意識拔腿追上去。他們迎着風,愈來愈快,耳畔是肆無忌憚的笑罵,是青春最放肆的宣洩。
金光給季元現勾了邊,風将他的襯衣鼓滿。少年似要乘着風,抖開身後尚未豐滿的翅羽。
人生下來不是為了拖着鎖鏈,而是要張開雙翼*。他們都在躍躍欲試,都在揎拳撸袖。
好似要去大幹一場,闖進一段嶄新的生活裏。
季元現在學區房門口與顧惜、秦羽道別,他還要上去收拾衣物,準備今晚回家住。顧惜有點舍不得,秦羽硬拽着他離開。
“等放假,你倆天天都能在一起。不差這麽點時間,啊。”
季元現剮他一眼,覺着羽子現在說話越來越沒邊。顧惜笑得略顯尴尬,最終遮掩好情緒,揮手轉身。
鬧了一路,季元現渾身是汗。身上粘膩,感覺內褲貼在臀上,十分難受。他手指上轉着鑰匙,口哨悠揚。很長一頓時間未曾放松,今天滿腦子都是莫紮特。
等會兒洗完澡,得好好聽一盤黑膠。
季元現開鎖進屋,立正川果然不在。不在就不在吧,以後總有時間見面。既然家裏沒人,現哥完全放飛自我。他往浴室走去,就随手脫掉衣服扔地上。最後只留一條內褲,包裹着挺翹的臀。
季元現忘乎所以,沒有反手關門。他熱得發慌,急不可耐打開花灑。漫頭水花撲面而下,很快将汗水沖盡,他微微擡起下巴,脖頸拉出優美線條。
立正川進屋時,未見其人,只聽得愉悅哼唱。他今天也是來收拾衣物,一放假,立家通常去莊園避暑。
小軍長沒料到季元現回來了,當即心跳加速,神色不太自然。他硬着頭皮往裏走,很快看見滿地衣服。立正川順着過去,臨近浴室時,卻猛然頓在原地。
他從一掌寬的縫隙中,僅僅瞥見一抹背影。身軀白皙,後頸誘人,往下是瘦削的肩胛骨。窄腰翹臀,最致命的是那雙筆直長腿。
立正川下意識捂住嘴,大氣不敢出。他眼睜睜見着夢中所有美好,具體化、生動化,一切成為現實,就擺在他眼前。
水流源源不斷,季元現肌膚泛光。黑發濕嗒嗒垂下,顯得他更加唇紅齒白。
俊朗中埋着一種柔,卻不顯女氣妖嬈。
很勁,太你媽勾人了。
立正川幾乎是落荒而逃,但他并沒有跑出門。他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巨貓似的極其不安。他心底有渴望,太強烈了。
就是想要折掉季元現這朵野玫瑰。
他心浮氣躁,胡亂收拾好東西,以至季元現出來時,兩人視線一對,同時一驚。
立正川神色冷漠,方才的驚慌不複存在。他提着口袋從季元現身邊走過,那陣陣玫瑰幽香,即刻追影略光地纏綿而上。
季元現猶豫兩秒,最終在他出門前喊了聲:“立正川。”
立正川停住腳步,回頭看着他。從季元現視角看去,對方頭顱微揚,帶着驕橫淡漠。雙眼斜着看來,有些不耐煩。
季元現忽地不好意思,他蹭蹭鼻尖,說:“高二要分班了,還要分科。我選的文科,如果你選理科的話,以後就不在一個教學樓了。”
“嗯……我是說,估計下學期開始,我要跟奶昔天天留校晚自習,提前适應适應高三。回來得比較晚,書房就是你的了。”
“沒問題吧。”
季元現支支吾吾,實際搞不懂自個兒說了什麽。他只是想跟立正川講幾句,對方太冷漠,反而搞得他特沒底。
立正川單單嗯一聲,開門走了。季元現有些煩躁地踹一腳沙發,這他媽都什麽事兒啊。
夜幕來得很晚,零碎星子閃爍。
立正川遽然是一路走回家。他單手揣兜裏,思緒根本沒有着落。眼前華燈初上,潮濕的風滌蕩在城市間。
他忽然福至心靈般,猛然站在了十字路口。
立正川慢慢皺眉,他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記憶趕緊順藤摸瓜,想起分班,想起分科,想起季元現說他與顧惜如何如何。立正川終于不安,季元現即将離他遠去,兩人走上不同的道路,去開始不同的人生。
他再這樣下去,只會一寸一寸将季元現推離。徹底背道而馳。
立正川手心冒汗,第一次感到情緒失控。不管是否對季元現抱有喜愛,他那莫名的占有欲,簡直是大火滔天。
愛任何事物的方法,就是意識到你可能會失去他*。
十字路口很快擁堵起來,罡勁之風橫貫南北。立正川站在那裏,猶如站在性向選擇的十字路口。汽車擁堵,車燈雙閃此起彼伏,喇叭聲彙成河流,席卷城市犄角。
若此時于高空俯瞰,萬千燈火的中心,是立正川。
他這一腳踏下去,可就沒有後路了。
他心想,不就是學習麽。難道顧惜可以,季元現可以。我就不可以?
立正川笑,不就是學習而已。
——
注:“*”
①“人生……雙翼”——雨果
②“愛任……去他”——切斯特頓
謝天謝地,請你們快去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