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如果說顧惜是九言勸醒迷途仕,那麽季夫人則為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管季元現是否願意,他迫不得已地學會了跌跌撞撞去行走。
季元現當晚想得很清楚,自己聽到些什麽,想了些什麽,他要告知季夫人。季元現有多少優點暫且不說,他是個喜歡溝通的人。
若沒有新仇舊恨,他很樂意與人交流。季元現不奢望別人能理解他,可架起溝通橋梁,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例如猜忌懷疑,例如心有不安。
季元現翌日清晨,敲響了季夫人的書房。他盡量裝作小大人,學着以成熟口吻同母親交換心事。
他說不在意季夫人是否賣房、是否經商,也不在意家裏給他多少零用錢。甚至主動提出每月扣減生活費,并再一次否決母親的“出國留學”提案。
但季元現也不會沒溜地說大話,只是承諾自己會在高中期間好好讀書,盡量考上大學。
季夫人認真傾聽,片刻後,她只說自己明白了,不會再強迫季元現出國。若他已有打算,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
母子倆對視,似從對方眼裏揣摩到一點不同的東西。
季夫人會心一笑,揮手讓他出去了。
季元現轉頭将好幾把車鑰匙鎖進櫃子,卧室從裏到外徹底收拾。以往留在家裏的快餐小說、電腦裏儲存的島國影片、包括不正經雜質,通通扔出去。
最後,季元現回學區房時,僅帶走一些全新筆記本。還有季宏安的照片。
他把相框豎在書桌上,認認真真看了會兒。
季元現心想,您就看着吧。
接着,季元現恰似準備好行囊、手握刀劍,他帶着一身壯志豪氣埋頭闖進了書山裏。
當然,他還有一份副本地圖——顧惜連續幾夜趕工,給他制定了學習計劃。
季元現不蠢,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比大多數人聰明。聰明人一旦決心要做什麽事,他會想方設法去達成。
顧惜交給他的學習方案十分簡單粗暴,先是條分縷析地解釋為何這麽做,接着是怎麽做,最後告知他,此階段會收獲什麽、下一步如何進行。
“拿簡單的歷史來說,高中總共就五本書。三本必修,兩本選修,部分知識點重合。你現在根基不穩,最重要的不是能背熟多少、做多少題。”
顧惜坐在季元現床上,這是他第一次到學區房來。環境挺好,安靜無打擾,确實是學習的好地方。
季元現把學習計劃粘貼在桌面上前方,便于時刻檢查自己進行到哪一階段。
“那我該幹什麽,看課本。”
“嗯,還好腦子沒問題。”顧惜點頭,嘲諷地一本正經,“你先把每本書的封面看清楚,講政治、經濟、還是思想。那麽這本書,涉及每個朝代、時代的核心便八九不離十。”
“緊接着,去看每一章節前面的導語、學習建議。這算是一個小小的學習捷徑。”
季元現翻着歷史課本,不太明白。“這算什麽學習捷徑,講的啥玩意?”
顧惜自小成績好,任何問題一點就通。他不太習慣學渣的腦回路,正打算刻薄幾句。一擡眼,對上元寶既疑惑又清澈的眼神。
他忍了忍,“導語會用最精煉的語言,告訴你這一章将學習什麽。學習建議則提醒你,本章節需要重點掌握什麽內容。哪一些只需要大致了解。”
“需要重點掌握的內容,你提前用筆記本寫下來。然後在學習過程中,便于做上符號。同時,每一章‘學習建議’的重點,百分之九十都會出現在高三的考綱當中。”
顧惜走過去,單手撐在季元現的椅背上。兩人靠近,他拿着紅筆在導語上勾畫。
“比如‘掌握有關古代官制的基本知識’,你記住是基本。以你現在的水平,不用去學習老師的拓展內容……”
季元現聽得發愣,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書本中并沒有廢話。簡單看過導語、學習建議,大致明白了本章知識點的孰輕孰重,避免盲目一把抓。
顧惜原話是:很多人腦容量就那麽點,成天被閑雜瑣碎和廢話占據。剩下丁點兒有用的,還不知道合理規劃。
簡單來說,在他眼裏多數有頭無腦。
別提多氣人了。
季元現哂笑:“每個人的學習方法不同,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吧……”
“……”顧惜喝口水,用他飛升的靈魂品了品凡人思想,“所以你們學成了一坨屎。”
季元現:“……”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顧惜潑人狗血挺厲害的。
“別岔開話題,今天先給你講文綜的學法。大致走向暫定如此,細節處根據你自己的習慣,後期再去改變修正。”
顧惜把季元現的書關上,又從包裏拿出兩本一模一樣的歷史書。
他将三本書平放,季元現發覺中間最厚那冊是秦羽的。
顧惜用食指點點三本書,他認真道:“左邊這一本最薄,你的,九成新。一看就是從不翻書的學渣。中間這本,秦羽的,三成新。貼滿了便利條、補充知識點,很明顯學霸。”
季元現眼皮一跳,心想我他媽能不知道這差距。
“最右邊這本,我的,五成新。比你稍厚,比秦羽薄一點。僅在每一章節末,貼上自己總結的知識點樹狀圖。”
顧道長一頓,似在尋找合适的措辭,“結果你也知道,我能考年級前三。”
翻譯一下:絕不是你和秦羽能比的。
季元現呲牙,他笑嘻嘻接受了這張嘲諷臉:“那您是啥意思呢?”
顧惜道:“很簡單。學習過程是從薄到厚,每一章節、一小節的重要知識點,單獨提煉寫在筆記本上。或者寫便利貼,粘在對應頁數。一點點啃掉,咀嚼,消化。踏踏實實學完第一遍,你會發現書本厚了很多。”
“等你熟練運用,知識點掌握牢固時,再從厚到薄。你可以在這個過程中,一章一章地撕掉便利貼,然後自己重新畫一張知識點樹狀圖。如果你能畫出來,說明便利貼上的知識點已融在腦子裏了。做到這點,至少能考九十分。”
說起輕巧,真要去做,絕不容易,絕不是一朝一夕。季元現既已打定主意好好學習,他也不怕來日艱辛,去日苦多。
“我不求九十分,先及格再說吧。”
季元現貴有自知之明。上次月考,慘不忍睹的成績單還擺在書櫃裏。他認真思考顧惜介紹的方法,分析後定論——很穩妥。
季元現從不搞什麽權威崇拜,亦不會盲目相信來自學霸的經驗之談。他人能學好,是別人的本事。鑿壁偷光不是普遍民情,那麽頭懸梁錐刺股也并不适合所有人。
有的人适合在逆境中奮發,有的人天生适合在順境裏茁壯。
季元現衡量一番,顧惜的計劃比較踏實,嚴格來說就是——真真正正地從頭學起。
簡直要了命。
可命只有這麽一條,若想信守承諾、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季元現只能拼命學習。
此後每逢周末,顧惜都會親自造訪學區房或季家,檢查季元現本周學習情況。因涉及高二分班,顧惜詢問季元現的意見後,兩人達成一致——學習文科。
季元現對理科不感興趣,壓根學不懂。文科至少能讀能背能理解。
于是,顧惜再提一招,略有自斷後路之感:從現在開始,直接抛棄理科,一心一意學習文綜。在高二來臨前,将高一的文綜知識系統、統一地重新學習。
奇人走險招,劍出偏鋒,這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效仿的。首先得目标明确,其次有足夠毅力決心。“不留一線生機”意味着,頭破血流也要一條路走到黑。
季元現搖身一變,從社會閑散青少年,變為祖國未來的“棟梁”。他變得披星戴月,起早貪黑。時常立正川還在夢裏,他就起床洗漱,聽着慢速英語聽力吃早餐,趕去學校晨讀。
這是好事,大家都樂意看見。獨獨立正川,心裏愈來愈不是那個味兒。他明白季元現想要好好學習,也清楚記得自己告訴他——季元現,一切都來得及。
然後他将季元現推出去,推到另一條路上。立正川萬萬忽略了,那條路上有秦羽,有顧惜。有一切能幫助季元現的人,唯獨沒有自己。
——因為他也是學渣。
在學習領域,立正川沒有任何發言權。
季元現本與顧惜是竹馬成雙,如今兩人關系因學習而更接近。立正川總在進家門時,瞥見季元現的鞋子旁,還有另一雙鞋——很明顯屬于顧惜。
他經過季元現房間,時常有顧惜的笑聲傳出。立正川不耐煩,只能減少周末回學區房次數。他不明白自己在煩躁什麽,明明季元現在一步步變好,為何他會心有不甘。
立正川偶爾杵在季元現門口,想進去,又怕打擾對方學習。他邀約周錫外出泡吧、飙車的次數逐漸增多,連旁人都能察覺不對勁。
鐘愛的雕刻也不能使立正川靜心,他快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他明明,明明是想牢牢抓住季元現。哪怕只是朦胧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他,就想霸占他。不願旁人多靠近,他是不是有病。
病得不輕。
自打季元現開始學習,兩人關系似有漸行漸遠的征兆。立正川經常不回家,季元現也很難在學校看見他。
立正川有意躲避季元現,可愈是躲避、克制。他內心的不滿、不甘,渴求季元現注意他的願望便愈迫切。
十分矛盾。
夏雨陣快陣慢,方才還夜空晴朗,顧惜給季元現補習功課結束時,已烏雲密布。
季元現送走顧惜,剛在客廳喝口水,外邊淅淅瀝瀝下起雨。幸好顧惜有司機接送,免去淋雨之苦。
他将将放松片刻,遽然想起立正川有兩天夜不歸宿。也不知今天回不回來。
季元現有些悵然若失,他不明白兩人之間到底哪裏出問題。怎麽覺着……立正川有意躲着他。是否應該找個機會好好談談,同在屋檐下,不說話也不行。
大風撩起窗簾,涼意猛灌進來。季元現正打算關窗上樓睡覺,忽地,門口傳來一陣響動。
立正川回來了。
季元現有些手足無措,他下意識笑臉相迎,“回來了?今天怎麽這麽早。”
回頭,卻見立正川關了門,蹲在玄關處。
這尼瑪,妥妥喝多了。
季元現嘆氣,緊張感煙消雲散。他走過去攙扶立正川,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也不知喝了多少,哪來的酗酒陋習。
“川哥,立正川,正川。怎麽樣,還能走嗎?”
立正川勉強睜開眼,季元現湊在他身邊。有特好聞的清香味,是他常用的玫瑰沐浴露。立正川隐隐興奮,好似發情的雄性動物找到了最合襯的信息素。他不答話,季元現只好扶着上樓。
奈何對方體重不輕,兩人跌跌撞撞,差點從樓梯摔下來。
“我說你沒事喝這麽多酒幹嘛。”
季元現沒好氣,說話嬌嗔帶着埋怨。立正川如何聽來,都嗲得令他沸騰。這是一種有人管教的臣服感,又激烈地想要征服回去。
立正川不知哪根筋不對,遽然攬住季元現脖子。今晚喝的都是洋酒,腦子昏昏沉沉,不太聽使喚。窗外大雨傾盆,今夏确實多雨。那些積久不散的雨水,就在少年心事上蕩漾。
“我怎麽就……那麽不甘心呢……”
季元現沒聽清立正川在嘀咕什麽,他轉臉過去,殷紅的、濕潤的嘴唇便在對方眼前晃動。立正川憋着一股子邪火,他用攀在季元現肩上的手,反掌捏住了對方下巴。
力氣很大,季元現遽然吃痛。他叫一聲,綿長、濕軟。卻幹脆、果斷地在立正川心頭猛插一刀。
“……你說、說什麽。”
“別這樣……”
明明毫無撩撥,仍相當色氣。立正川借着醉意,瞧季元現因下巴吃痛,微微張嘴,露出鮮嫩的舌頭。
他本想親上去,實際也如此做了。然季元現恰巧轉頭看路,那有勁且靈活、濕滑的舌頭,就在對方臉上一觸即過。
立正川嘗到甜頭,有些驚醒,又有些沉迷。
豈料,季元現只摸一把。笑着說:“你怎麽跟奶昔一樣,他以前喝多了也喜歡……”
也喜歡舔他家那只金毛。
而立正川的大腦,僅運行到“跟奶昔一樣”五個字時,單方面宣布和解失敗。他不由言說地推開季元現,任心底嫉妒沸騰。酒精讓人迷失,亦讓人清醒。
立正川明白了,他是真嫉妒顧惜。
嫉妒顧惜優秀,嫉妒他可以師出有名地陪伴季元現。
立正川一聲不吭回房間,這次倒走路順利。搞得季元現猜不透他是否真醉了,半響,季元現才慢慢踱回房間。
他關上門,再關掉燈。黑夜并不徹底,季元現能隐約看見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
然後,他輕輕捂住臉。捂住将才立正川舔過的地方。
熱辣、甜膩、帶着烈酒醉人的芬芳。
心如擂鼓。砰砰,砰砰。
當晚,季元現第一次做有實際對象的春夢。夢裏水深火熱,下巴被那人捏得很疼。對方一貫地居高臨下鎖定他,看他眼裏淚水如潮,面色緋紅。
他一會兒叫快點,一會兒叫慢點。
而那人始終發狠地懲罰他,聳動着勁腰,不遺餘力。
一寸寸竭盡掠奪。
那人,是立正川。
而另一邊立正川,亦同樣做着夢。夢中有人喘息,染着不尋常。時而尖銳,時而粗重。立正川明白那是什麽,他看着那人匍匐着,手中握着性器,在床上難耐騷動。
那人濕嗒嗒地呻吟着,明麗卻不豔俗。
“立正川,川哥……”
那人叫他名字,眼裏卻分明帶勾,性感勾引。
那人,是季元現。
立正川猛然驚醒時,黎明還未來臨。酒氣散盡,床被一片潮濕。他發愣地看着窗外,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從來都不是嫉妒顧惜優秀,而是對季元現有過分的占有欲。
如今他控制不住,只能任由這根藤曼野蠻生長。
夜未央,雨漫長。這城市之大,世界之廣。蒼穹玉宇下,千千萬愛恨癡嗔,情與欲的較量。而那些光明未曾普照的角落,滋生出最隐秘、自私的欲望。
這些瘋狂的獨占欲,伴随着嫉妒悄悄發芽。
它們靜靜等待着。
很快,很快将會曝曬在烈日之下。
——
學習方法,是當年老七用的。不一定是很好的方式,不建議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