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司令正與小軍長在客廳幹瞪眼。
兩人拎着入住行李,各自的衣服書籍連帶樂器,大大小小紙箱子摞得一房高。季元現正開心他母親的大發慈悲,一回頭,立正川指揮着搬家公司開門而入。
空氣凝固成冰,兩人幹脆傻眼。
“哎,我是不是走錯房了。”
季元現撓頭,捏鼻子往門口跑。他瞧一眼手機短信,再瞧一眼門牌號。
沒錯。
立正川折返,同樣再三确認門牌數字。
兩人對視一眼——操了。煩什麽來什麽,怕什麽還真就是什麽。
立正川平素不愛與人合住,宿校是客觀事實,改變不了。他以為搬出來,能落得一人清閑。如今季元現杵在他跟前,立正川說不上是啥心情。
微妙得很。
反觀小司令,他抓耳撓腮、磨皮擦癢,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幾天前,季元現給秦羽誇海口,說什麽周末聚會有着落。全都來你司令家,咱們有煙有酒有朋友!敞開喝,管夠!
顧惜不放心,拽着他滾回座位。
“一人住,能行嗎?”
季元現拍拍胸脯子,特能耐:“我怕什麽啊,奶昔。聽我媽說三室一廳躍層式,以後你要不回家,到我那兒去住呗。”
“給你鋪龍床的嘿!”
顧惜聽得直暖心窩子,他笑着把練習冊扔在小司令桌上:“一得意就話大,傻逼,寫作業吧你!”
季元現呲牙,哼唧翻開令他痛不欲生的五三。小司令捏着筆杆子,實在想不通。
他為何要答應顧惜試着去學習。
這你媽可是學習啊。
回憶停在五三書頁上,戛然而止。季元現瞅一眼立正川,忽覺他媽是不是在遛他倆。明眼人都清楚立正川的臉色不咋樣,一副吃了蒼蠅的欲言又止。
“……這樣吧,”季元現到底圓滑得多,他輕咳一聲便将尴尬揭過,和顏悅色地熟絡起來,“川哥,要不你先選房間?咱們同級又同房,啊不,同一房東。都緣分不是?”
“留一間做書房休息室,客廳廚房公共區域。你有無什麽特殊……癖好?咱倆先溝通溝通,免得以後鬧不愉快嘛。”
季元現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他猶記老媽已付三年房租,牙疼。
與立正川共住三年,這不是收他命?
以後還怎麽帶朋友回來鬧騰,立正川會不會腦子一抽,直接上演精武門。手刃敵手,從此深藏功與名。
呸,這他媽得是逃竄了。
立正川不知季元現滿腦花花腸子,他微低頭看着小司令,最後抱起腳邊一工具箱。
他轉身上樓:“我住左邊那間,剩下随你選。”
接着,他一頓:“沒有。”
季元現愣在原地,半響才明白“沒有”是何意——沒有特殊癖好。
還真是簡言少語,吝啬得很。
小司令朝他背影揮揮拳頭,啧,拽上天了呵。季元現彎腰去拎放在地上的琴盒,直起身時有點懵圈。
将才立正川是如何看他的……是不是微微低了頭?季元現記得去年處分大會上,兩人高矮差不多。
立正川這他媽開挂?長身高了啊!
莫名義憤填膺的小司令呼哧哧上二樓,拐彎進右邊房。他趕緊放下琴盒,背靠牆,用鉛筆畫一道。季元現複從書包裏摸出直尺,仔仔細細從下往上量去。
一米八。不多不少剛剛好。
小司令呲牙蹲在牆邊,立正川該不會長到一八五了伐?這狗日的……
季元現因身高問題——平白無故比立正川略低一等——莫名沮喪起來。高冷玩不過人家,身高還輸在起跑線上。
這日子過什麽過。
好在兩人生活習性上并無多大差異,例如早上同時晚起,各自叼着面包牛奶,一聲不吭地前後出門;例如熬夜晚睡,總能在廚房遇見對方喝牛奶;再例如喜歡聽音樂。
自從一樓卧室改為書房公共場合,每晚十點,他倆準時出現。一人抱着速寫本,一人拿着樂理書。互不打擾,安靜共存。
住進同一屋檐下,季元現與立正川從沒争吵過,連言語摩擦都沒有。
的确摩擦不起來,兩人之間,言談少得可憐。比住校那會更淡漠了些,誰也無法究其原因。
“當然沒話說,”秦羽拍拍桌子,似要給人算八字,“你想啊,什麽叫做視覺疲勞。以前你覺得新鮮,那是因為見不着。現在大寶天天見,一朵花都能看成一坨屎。”
總而言之,立正川就是那坨屎。
季元現磨牙槽,啧聲道:“好好用詞,文雅點成不。”
秦羽:“……”
“司令,我說你裝什麽裝,上女德班啦?”
“我操。”
季元現決定還是粗俗點。
顧惜擱旁邊檢查季元現的五三作業,不參與話題,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他知曉季元現與立正川是室友關系,特不爽。
顧家鮮少管他,只是不管學習而已。父母覺得顧惜心裏有數,成績優異是最好的證明。顧家思想傳統,成績出類拔萃就行。至于其他,到了什麽樣的年齡,自然學會做什麽事。
顧惜若提出走讀,家人是不可能同意的。他們順心慣了,怎可能給自己找麻煩。
季元現将下巴枕在手臂上,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之前我對立正川那麽上心,純粹是……新鮮感?”
秦羽蓋棺定論:“可不嘛,咱們這屆高中男色不行,我看你是嘴裏淡出個丹頂鶴了。哎,不對。排除我和惜哥啊。”
“要不你看這樣,司令。我是不行了,但咱們顧道長風姿卓越、仙風道骨。不如你就跟了他?你這妖孽,只能靠道長降妖除魔,收入……”
“元寶,”面色不悅的顧道長終于開啓金口,打斷秦羽瞎逼逼,“你過來。”
季元現長頸鹿似的,脖子一伸:“咋啦,奶昔。”
“據我回憶,這道題你錯了四次。地中海氣候的特點是什麽?我剛給你講過,來,背背。”
顧惜推一下鼻梁上的金屬框眼鏡,度數很低,看起來格外禁欲嚴肅。
小司令砸吧嘴,完蛋。
他支支吾吾,眨眨眼:“夏……夏季炎、炎熱……多雨?冬……冬季……”
“夏季炎熱幹燥,冬季溫和多雨。分布于南、北緯30到40°間大陸西岸,以地中海地區最為典型。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太平洋沿岸、智利中部、澳大利亞南部沿海地區和非洲南部開普敦地區,均有分布。”
顧惜聽他講,一腦門問號。滿嘴都是錯,磕磕巴巴的嘴還不利索。
“一道題你錯四次,牛教三遍都會拐彎。你怎麽想的,元寶。咱們展開講一講。”
季元現閉嘴,展開講就是他不願學習。小司令無比後悔前幾天中了顧道長的“迷魂計”,熱血上頭跑火車。
彼時顧惜面對季元現的控訴,等他抱怨完畢,才悠悠開口:“你若不想出國,現在就安分學習。元寶,至少不惹事生變、為非作歹。”
“成績提高哪怕一丁點,季媽也不會執着要你出國去。”
顧惜摸一把季元現額頭,将抹茶奶蓋湊到他唇邊:“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嗯?你有我,你想好好學習我可以幫你。”
“沒必要和季媽生氣。”
季元現一杯奶蓋下肚,頓時服服帖帖。顧惜的談判技巧随了季夫人,小司令真覺這才是他媽的親兒子。
顧惜言之有理,小司令腦子一熱,答應了。
不就是學習嘛,當初艱澀複雜的樂理知識也沒難住他。憑什麽換做語文數學就不行了。
不就是學習嘛。
操大發了。季元現盯着王後雄練習冊,顧惜的行書龍飛鳳舞。他深惡痛絕地埋頭在課桌上,學習真你媽痛苦啊。
實際上,秦羽給小司令分析“季家要他出國”的緣由,另有門道。
憲是鐵定要修的,如今只是時間問題。秦家跑得快,表忠心亦很及時,暫免受懷疑。他們家早已高舉擁護那人的旗幟,目前沒有下一步動作。
假設提案通過,一年內若沒有大動作,秦羽覺得局勢基本穩了,他家能安心許多。如果餘波重卷,他們照樣是要跑路的。
季家為時已晚,有點臨陣耍滑的嫌隙。事到如今,下不下來都是難題。怎麽解決同派的疑慮,怎麽避免異黨的質疑。以後無論是面對落井下石、亦或是潑髒水。
季家都必須得受住才行——這還是在那人未剝奪季宏安實權的情況下。
一朝大樹傾倒,猢狲盡散。
季元現明白個中利害關系,老老實實研究近期新聞去了。同時,他還想從季宏安那裏打聽點消息,試圖探聽些機密。
豈料季老爹覺着他還小,十七八歲的奶娃娃,不夠看。關心什麽國家大事,家族前途他能參透麽。
索性什麽也沒透露,直接挂掉電話。
一句作結:“在家老實點,別總惹你媽生氣。否則軍棍伺候,啊。”
季元現氣得呲牙,真是他的好爸爸。
甭管什麽原因,如今水落三丘田,季元現被迫開始學習。他永遠是這樣,眼睛沾書,頭疼。手中握筆,眼昏。
簡而言之,不是讀書那塊料。他給自己下診斷——只适合做小混賬,适合玩。
這邊小司令求生不能,求死又不敢。
那頭立正川也有點想不開。
周錫無意間看到小軍長的速寫本,覺着畫中那人特眼熟。他歪頭斜眼,差點盯成斜視。待看清畫中何人,周錫吓得心髒間歇性休克。
——這你媽,這可是季元現啊。
立正川接來咖啡時,周錫正拿着他的速寫本仔細研究。眼睛是季元現的,鼻子也差不多。這嘴巴吧,微微上翹,性感傳神——妥了,真的沒認錯。
周錫心想,完了。彎了。
小軍長沒看出端倪,他剛坐下。周錫小心翼翼問:“……那啥,川哥。這是季元現?”
立正川接過速寫本,眉梢一挑:“哦,認出來了。看來畫得挺像。”
“不是,你們這是……還是你……嗯?”
周錫支吾,欲言又止。他不好問明白了,又怕問不明白。
立正川愣,片刻後反應過來。他笑笑,難得沒高冷:“這樣的,我之前總夢到一座雕塑。醒來記不清面容,這段時間我畫了很多,後來發覺……好像就是季元現。”
“沒別的意思。”
周錫松口氣:“……我以為,你知道吧。季元現是……雖然這人挺不同,挺有意思的。也挺吸引人,誰喜歡上他都很正常。這些年圈裏喜歡他的男男女女,沒有沒有一個連,也有兩個排……”
立正川沉默會兒,他貌似真在思索——自己是否有可能喜歡季元現。
假設“立正川喜歡季元現”的命題先豎在那裏,然後再去舉例證明他。可咂摸一圈兒,腦瓜瓢刨根掀底,立正川也沒找到能夠支撐命題的論據。
也可以說有,但至少,不足夠。
季元現有令他欣賞傾慕的地方嗎?有,拉大提琴。
那日秋雨乍洩,驚鴻一瞥。可僅僅如此,便是喜歡?不夠的。
立正川承認,季元現有時出現,會令他安心、興奮、隐隐愉悅。但這些也并不能說明就是喜歡。
喜歡當如何。靠近他、了解他、眷戀他、支持他、占有他。
如今立正川沒有絲毫諸如此類的想法,他醍醐灌頂,或許真如周錫所說——小軍長無非是新鮮了。
難得在生活中闖入一位同志,這人還有些魅力,于是勾得他心癢癢。
人對于未知、新奇的事物,總抱有十二分好奇。
新鮮感。
遽然通透,立正川也覺相當荒謬。他不在意地合上速寫本,塞進課桌裏。
立正川笑得又冷又無趣。
全盤否定:“我怎麽可能喜歡他。”
新鮮感誰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