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寒假短暫,立春乍暖還寒。北下的冷空氣拐了個彎,再次席卷而來。
新一年初,季元現還沉浸着“伊薩依的詩意不講理”,書櫃裏那排黑膠唱片只聽了一半。顧惜剛讀完拉赫瑪尼諾夫回憶錄,立正川則畫成了夢中雕塑的面容,好歹未等山枯樹死。
秦羽合上練習冊,将臺歷中紅叉劃到最後一個。春風破冰,北燕南歸,新學期終于如約而至。
大部分學生依然沉浸在過年的熱鬧裏,紅包将将捂熱,來不及揮霍,又進了校園。一大早,教室內鬧哄哄的。同學之間寒暄讨論,練習冊滿天飛。适時有人吼一聲:“誰的英語借我看看。”亦有人答:“哎,誰見我歷史哪去了。”
邁入新年,個個虛歲年芳十七。小大人似的更加注重儀表,主要還是顯擺性格。男生脫去冬季校服,趕在春季校服出爐前秀一發。運動外套罩衛衣,潮牌胡亂搭一身。而女孩則簡單明潔,短裙下陪及膝襪,大腿白得發亮。風拂裙擺,青春動人。
“今年我家過春節不在國內,夏威夷呆着也夠無聊。”
“阿希家不是去潛水麽,等會看看他曬成什麽樣。”
“冰島極光挺震撼,我終于在黑沙灘與飛機殘骸合影了。圓夢啊操,推薦你們去。”
叽叽喳喳的心得交流還未結束,不知是誰輕聲提醒:“數學作業抄完沒,無道法師點名要收的。”
人群哄散而去,如流沙撞上巨石。波瀾喧嚣的教室裏,很快分流為溪,在各處動蕩着細小起伏。
放眼看去,唯季元現老神在在。這貨不愛學習、不寫作業,惡跡斑斑,簡直是頑皮出了名。各科老師拿他沒轍,并不介意小司令“悍然抗命”。
可今年不知顧惜犯什麽貓病,天天壓着季元現寫作業。從不懂到半懂,再到觸類旁通,小司令雖然特痛苦,也不得不承認學到很多新知識。
所以今年開學挺輕松,季元現将作業扔在桌上,惹一群同學圍觀。
“牛掰啊,季哥!從良了?”
“閃邊兒去,我從來都是優,從個屁的良。”
話雖這麽說,實則季元現同樣驚訝自己居然完成了寒假作業。放在以往妥妥白日做夢,每到歸校上交時,他的借口從來都花樣百出。
永遠不要低估學生規避寫作業、交作業的主觀能動性。
顧惜坐在季元現斜前方,聽到此大言不慚,只是會心一笑。而秦羽叼着筆杆子滿臉不可置信,他翻翻小司令的練習冊,這他媽還批改過。
“請外援了,絕逼請外援了!”秦羽咋舌,立馬從可疑人物中排查出顧道長,“惜哥,你監督現兒學習啦。我說你是不是過年香腸吃多了,撐肚子啊。”
顧惜對除夕夜的灌酒風波還耿耿于懷,倒不是針對秦羽有什麽意見,可歸根結底是由這傻逼挑起來的。明知誰也沒錯,但他特不爽。
于是顧道長只能同自己犯擰巴,淡淡瞥一眼秦羽,繼續修道飛升去了。
寫作業能請外援,不會做有人講。但新學期伊始,接踵而至的開學考試,完全檢驗假期搞了些什麽幺蛾子。
季元現愁,別以為他做好作業能代表可以考試。高一九門功課,理科幾乎一抹黑,文科多少還能猜點。顧惜寒假指導的功課,季耗子撂爪就忘,轉頭分不清但丁柏拉圖哪國人。
“重點是,他們哪國人關我屁事。”季元現翹着椅子,雙腳搭在課桌上。“題幹問我春秋戰國時期,古希臘在幹嘛。我怎麽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好不好。”
顧惜翻看筆記本,将題目所屬知識點遞到他眼前。
“這類簡述題,要多方面綜合考慮。至少分三步回答,比如經濟政治文化。春秋戰國時期政治上王權衰微、禮崩樂壞,列國紛紛變法。而古希臘出現雅典奴隸制城邦國家,梭倫改革奠定民主制基礎,再到克利斯提尼改革……”
顧道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張口就來。季元現目瞪口呆的同時,十分頭疼。一句話三個名詞,兩個陌生,剩下一個還摸不準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秦羽順道跟着複習,時不時插一句嘴,實力碾壓季學渣。顧惜并沒阻止,純粹是一腔熱血、一廂情願地将知識潑給季元現。
顧惜的願望太迫切也太直白,秦羽門兒清。他分明是想讓季元現好好學習,惡補功課,從頭開始。心思是好的,卻忽略了當事人是否願意。
季元現不想學,你瞧這麽多年有誰勸動了?
小司令當然也明白,顧惜同他十幾年的發小,對方啥時候來初遺都知曉。他能猜不到顧惜的用意麽。可平日裏縱容歸縱容,假期閑來無事,陪顧惜寫寫作業,滿足他過老師瘾,夠大度的。
若真要讓季元現好好學習,就真沒意思了。
教室裏中央空調未開,窗口大敞。倒春寒吹得小司令打顫,他裹緊衣服,視線毫無頭緒地飄往窗外——然後找到了落腳點。
立正川指尖轉着籃球,戴黑色護腕。運動外套搭在肩上,袖子撩得老高。他額頭一層汗,正與身邊的周錫聊天。這怕是剛打球回來。
季元現最受不了這種男生,運動、陽光、青春,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
顧惜把知識點捋一遍,手中紅筆在古希臘文化上畫直線:“這句,蘇格拉底提出‘知徳合一’的觀點,要着重記憶。同樣,亞裏士多德……”
“……元寶?”
季元現伸着脖子,立正川已走過去,門口留一抹風掀起來的衣角。顧惜轉頭看去,什麽也沒瞧見。小司令收回長腿,趕緊站起來追出去。
他跑幾步,又轉身對顧惜揮手:“奶昔你甭跟我提歷史了,腦子裏裝不下五千年!”
顧惜:“……”
合着他剛剛全在對牛彈琴,還挺自我陶醉的嘿。
季元現在立正川進入廁所一分鐘後,才調整呼吸慢騰騰搖進去。人五人六地裝偶遇:“喲,川哥呀。老周也在,這麽巧的。新學期好啊。”
立正川在水槽前洗手,季元現就站在他身後。兩人的位置同那日在1926頗為相似,沒由來地同時臉紅了。
其實,若立正川在清醒狀态,他鐵定幹不出那等事。可見酒精害人。除夕一別,兩人好長時間既沒聯系也無互動,堪稱最尴尬的熟人。
後來季元現主動攀談:喂,立正川,知道你現哥的生日嗎。
良久,小軍長壓着隐隐的開心,答:不知道。幾號。
小司令說:每年最後一天,記清楚了啊。
這才再一次“破冰”成功,兩人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熟絡起來。
這期間,季元現認真反省兩人的相遇與共處。他發覺自己總是一腦門的心思,撲在立正川身上。難道真喜歡他?
我他媽是有病嗎,喜歡這個性冷淡。季元現心想。我怕不是個受虐狂。
他遽然想通,呲牙一笑,老子怎麽可能喜歡他。放着那麽多好好的一號不愛,為甚要去愛直男。
有一天,等他真正領略到立正川的威猛與獸欲、持久與渴求時,季元現十分想把當年批判立禽獸的“性冷淡”收回。
可惜來不及了。
“新學期好。”周錫從包裏摸出煙,“季哥來一根。”
“我不抽。”季元現笑着拒絕,又蹭到立正川身邊去。兩人并肩而立,實打實的登對養眼。立正川比小司令高出半個頭頂,他們側着說話,莫名和諧。
周錫收回煙盒,咂摸半響。季立二人遠離煙槍,到還是有一點不謀而合嘛。
季元現拍着籃球,“立正川,你說開學考怎麽辦。咱倆總不可能再交白卷吧,上回處分文件還沒取消呢。你怎麽想的。”
“我以為你不在意,”立正川取下一只護腕,他拉過季元現的手腕套上去。“沒怎麽想,随便填幾個答案得了。”
季元現低頭,護腕上還殘存些許立正川的體溫。熱熱的,有些緊。似這人伸手扣住他腕骨,便再也沒松開。小司令十分不地道地擅自心猿意馬了。
“給我護腕幹什麽。”
“保護。”立正川向來沒那麽多話,獨獨碰上季元現,總被勾得廢話連篇。
“謝了,”小司令翹唇,小狐貍模樣可愛透頂。“但話題繞回來,考試怎麽辦?”
杵在旁邊做燈泡的周錫抽完煙,他故作神秘道:“我是有個辦法,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開學考試設在星期四,剛上學沒兩天,學生的神經便驟然繃緊。據說這次開學考,包括本學期的每次大小考,将會影響高二分班情況。
無人掉以輕心,宛如大難臨頭。各位同志嚴陣以待,幹革命似的。
考試開始時,由季元現帶隊,周錫進行線下分配,立正川做副手的“考試團夥作弊群”,悄悄運行起來。
主要分為網絡與實體作案,例如将大題、難題進行拍照,發到群裏。校外朋友負責查詢,答案規整完畢後統一發回。
實體作案,指與學霸“茍且”。小司令人脈活絡,除開不敢邀請顧惜給他們傳答案,其他同考場的大小學霸,季元現挨個打點。
老師轉身時、接水時、談話時,見縫插針扔紙條、遞答案。将小紙條塞在筆殼裏,給學渣“借筆”。橡皮擦上寫ABCD,扔給別人佯擦答題卡。或是兩人同時掉落草稿紙,彎腰拾起時,巧妙對換。各種手法,古老卻有效,五花八門。
季元現剛抄完填空題,本着“這次怎麽也不能給老媽交零分”的想法,正将手機放大腿上,繼續抄簡答題。
遽然窗口一聲爆喝:“季元現!幹嘛呢你!”
“手機交到講臺去,你,現在就跟我出來!”
“個不知好歹的玩意。”
小司令愣住,第一次作弊,第一次被抓。太你媽點背了吧,不怪社會他怪誰。
然後思緒劈叉,想起考試前秦羽教他的作弊方法。
“司令,你知道考試的秘訣是啥不。”
“用魯迅的話來說,真勇士敢于直視老師的眼神。”
此時季元現與巡考的教導主任大眼對小眼,片刻後他默默鎖屏。如掩面于翅的鹌鹑,蔫噠噠将手機上交。
他痛定思痛,決定不再相信秦羽:你他媽什麽都是魯迅說的!
幸好有鎖頻,只要自己嘴巴緊,老師便打不開手機。然,百密一疏,季元現忘記設置提示消息隐藏內容。
他剛把手機放下,屏幕上陡然彈出一條消息。
來信人:立正川。內容:第四大題五小題的答案選D。
監考老師:“……”
季元現:“……”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小司令哭不出來,只能難看地朝老師展露笑顏。嘿嘿。
這你媽的……太尴尬了。
季元現從未如此蠢逼過。所以說啊,考什麽考,還不如交白卷。毀他一世英名,以後還怎麽混下去。
教導主任順藤摸瓜,将犯罪團夥連根拔起,立即讓老師從各個考場将犯罪分子逐一逮捕。這下辦公室熱鬧得一匹,完全不明為何東窗事發的抄襲大軍,站得人頭攢動。
這過程頗為驚心動魄,回過味兒來,季元現瞅瞅列在他身邊的立正川,又莫名想笑。怎麽這麽倒黴,怎麽兩人從來只能趕上處分。
上輩子得是修什麽緣,才有這際遇。
學生鬧哄哄的,教導主任揉揉眉心。法不責衆,這次怕是只能口頭責怪一番了。
小兔崽子們個頂個的不拿學習當回事,老師也着實沒辦法。
季元現左右偷瞄,趁人不注意拉一下立正川手腕。後者觸電似的,反手捉住小司令。兩人對視半響,趕緊松開彼此。
暧昧空氣浮動,說不上來的愉悅,好比共同享有一個秘密。
季元現低聲說:“我給你發的答案抄完沒。”
立正川轉過頭,想裝模做樣高冷,又架不住季元現眨眼睛。
他媽的,放電呢。
于是,小軍長敗給美色,沉聲道:“抄了,都抄你的。”
嘿,怪甜蜜的。
是不是。
——
注:
①上一章林沈海除夕夜無駕照開車,真實事件,當年一朋友幹的。(化名)
②雖然有點羞恥,且丢人。但老七還是承認,團隊作案這事,我幹的。(大家不要學,真的不要。這是不好的行為,很不好。希望甜心好好學習,每一次考試認真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