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捅人這事,圈裏傳得有些玄乎,挺神的。”
“到底真假,不知。但你想想啊,憑他家那背景,立正川就是捅了天大的簍子,立老爺也得給他兜住咯。”
“司令,我跟你說,反正別去招惹他。”
“立……”
“我立你媽個頭!”季元現壓着聲音,一巴掌招呼到秦羽後腦勺上,“你好好反省自己說的是人話嗎,給了你五分鐘。重點,重點在哪裏?”
秦羽做賊似的左右看看,食指豎在唇前,很有“俠盜”精神:“噓——我大爺,你小聲點可不可以。咱們可是在翻牆啊,這跟越獄沒兩樣!”
季元現懶得附和秦羽演戲,他弓着腰,順着牆根,身後跟了一群烏合之衆。就在半小時前,季司令振臂一呼,三個寝室的男生立刻跟随動員,開啓了本學期第一次“越獄之旅”。
說白了,就是出去上網。
夜色四合,此時淩晨十二點。校園靜谧,校警的最後一次巡邏已完畢。一群密謀許久的小混賬們,翻過一樓年久失修的防盜欄缺口,跑過宿舍樓後方與圍牆間狹窄的通道,正一路豬突狗進、貼地飛行似的,沖向最後一道障礙——學校西方的三米高圍欄。
S中占地面積廣,但只要熟悉地形,哪裏沒有監控,哪裏堪稱捷徑,這些不學無術的老油條門兒清。
季元現從小混跡于此,由他牽頭,很快來到圍欄下方。這是學校新修的,目的在于防止學生翻牆逃課。
據說往上走兩屆,當年的大哥們對于逃課十分猖獗。學校領導勃然大怒,一紙令下修“長城”。鐵圍欄從東到西,徹底将校園整成大秦帝國。每隔二十米還有一烽火臺,監視學生的一舉一動。
三米,季元現站在鐵欄杆下方,他擡頭看着,活動兩下腳踝。三米,其中有大約一米是牆體,小意思。
早在半月前,他們便已觀察清楚,西邊圍欄第二三個監控器出了問題,一直無人上報修理。從宿舍樓與圍牆間穿過,恰好規避了其他監控器的探測。
越獄的絕佳位置。
季元現給衆人做個手勢,男生們倒還很有組織紀律地保持緘默。此地不宜久留,翻鐵牆迫在眉睫。
秦羽忽地拉住即将行動的季元現:“現兒,我跟你說立……”
“閉嘴。”季元現後退幾步,做好助跑的姿勢,“翻出去老子才收拾你,別跟我提立正川。”
話音落下,只見季元現身輕如燕地攀上欄杆,雙腳蹬上牆面。接着,他雙臂發力,完美的腰腹肌收縮,吹着口哨縱身越過鐵欄——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翻牆指南。
季司令消失在欄杆上方,越獄成功。秦羽剛想叫好,不料對面遽然傳來兩聲對罵!
“我操!”
“誰他媽的!”
圍欄這方,剛裝完逼的季元現着陸失敗,一腳踩到某軟體動物身上。摔倒時,電石火光間,他還浪費一秒走神——怪熱乎的。
踩人者和被踩者以相當奇怪的姿勢加眼神,在牆腳下對上臉:媽的,熟人。
立正川先一步越獄成功,兄弟們在十米開外等他彙合。翻牆過來發現鞋帶松了,立小軍長正蹲着系鞋帶,模糊聽到有人叫他名字,起初以為是幻覺。
等季元現強勢降落時,立正川才莫名覺得這聲音咋那麽熟悉。
“起來。”
立正川皺眉,身上的季元現宛如一根呆瓜。
這他媽妥妥的現世報啊。
季元現回頭就想摸手機,水逆時間這麽長的?
“起來。”
立正川見他未動,再次出聲提醒。滿滿的冷意與不耐,傲得自成一派。
季元現這才反應過來,兩人以相當暧昧的姿勢疊在一起。彼此的熱度透過校褲層層碾壓進肌膚之理,心跳很近,季元現趴在立正川的背上,身下這具年輕的身體、蓬勃的力量,通過背部一一傳遞。
季小司令驀地有些耳朵燙,他咽一口唾沫,趕緊爬起來。
這邊沒有路燈,黑燈瞎火中誰也看不清彼此。離得遠了,立正川也瞧不見季元現到底是個啥表情。
他還想說什麽,司令的大部隊卻十分不長眼地相繼翻了過來。
“現兒!司令!你他媽翻車啦?”
秦羽的半個身體還挂在欄杆上,咋咋呼呼地偏頭往下看。
“什麽情況?!”
“……”季元現很難說秦羽到底是不是靈長類動物,“你……算了,你小心點下來。”
再回頭時,立正川早已走遠。獨獨留給季元現一個令人瞎想的背影,那人混跡在朋友之中,夜如墨,卻有鶴立雞群之感。
別人吞雲吐霧,手上夾着煙頭。唯立正川一人,下巴微揚,身姿挺拔,挂着耳機,遠處稀薄的燈光,給他輕描淡寫地勾了邊。
季元現差點看呆。
一小時後,越獄成功的衆人走進網吧,興奮地恰似打了一梭子雞血。統共十幾號人,一溜兒占了別人一排電腦。
網吧雖實名認證,落實程度來說卻頗不走心。十六歲領到身份證的男孩們,随随便便橫行于各大“十八禁”場所。
季元現要了靠窗的座位,遠離吸煙區。秦羽丢不下他這兄弟,又被煙瘾勾得心癢,此時正抓耳撓腮地登陸游戲,搞得季元現也心神不寧。
除開幾人玩基三,玩毒奶粉,剩下五人恰好開黑。秦羽嘴裏叼着煙杆子過瘾,手上也沒停:“今兒個打排位賽吧,剛好咱們人數夠。對了,司令,剛才翻牆你嚎什麽呢。踩到屎了?”
季元現差點一口噴出嘴裏的可樂,想笑又沒笑出來:“……踩到立正川了。”
“操?”秦羽吓得偏過頭,咂摸一圈兒有點樂,“那跟屎也差不多了。我說你倆這什麽緣分,啊。小說都不帶這麽寫的,紅線給你倆票一起了?”
“滾蛋,別瞎雞巴埋汰人。”
季元現選好英雄,支着下巴等進入游戲。
“哎,羽子。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得了吧,您的預感十有八九跟那天氣預報似的,就沒準過。”
秦羽實在忍不住,撕了點煙葉子扔進嘴裏嘎巴嘎巴嚼起來。
游戲開始時,秦羽作為低能靈長類,終于說出了一些人話。導致後來季元現反省那一把排位為何會輸——估計是秦羽的八卦太迷人。
“司令,立正川捅人的事,圈裏是這麽傳的……”
事情起源于S市東望飙車賽道,上個暑假有南城某大哥做局,邀了一個豪車俱樂部過去遛彎。
恰逢立家兄弟及旁支朋友在那邊約局,新來的經理對這背後的關系一片迷茫,事情沒辦好,兩夥人頂上了。
按照立森原意,兩方人馬抽簽決定誰走誰留。軍長家将門風範,說一不二。态度倒是蠻實在的,立正川杵在旁邊不搭話。平日來說,有他哥在,只需當個安靜的美男子。
豈料這大哥沒什麽眼力見,多半屬于大腦發育不完全,沒有打聽打聽立家頭頂什麽字。他嚷嚷着哪兒來的垃圾敢跟爺爺搶賽道,一輛像樣的坐騎也沒拿來開開眼。
至于鬥嘴事件是如何升級為流血沖突,秦羽沒在現場也描述地活靈活現。
他就差拉一截腸子挂在季元現眼前,告兒他:“司令,瞧見沒!那白花花的刀子進去,嚯!拉出來的腸子——這麽長——”
“行了,別添油加醋。”季元現嫌棄道,“下路去個人,他媽的塔都快被推了。羽子,說實話我不信。立正川不像那麽沒腦子的人,設身處地想,這件事的主角換做是我,你覺得我可能捅人嗎?”
秦羽正專心打游戲,不料季元現抛出個世紀難題。他下意識說:“不會,你家還有一大群人,你敢嗎。”
“對啊,”季元現說,“那立正川敢嗎。”
秦羽瞥他一眼,不再說話。
不敢。立正川肯定不敢。
表面上他們都是風光無限的紅三代少爺,背地裏那些錯綜複雜的關系網,從小令他們養成了做事留後路,說話藏三分的風格。就算立正川意氣用事,也不可能給整個家族惹是生非。
近幾年上面風聲緊,雙規下馬的政客數不勝數。一根小辮子都留不得,誰敢在這關頭拔份兒啊。
秦羽能想明白,立正川更不可能頂風作案。
話題轉到家庭上,季元現心道大事不好。果不其然,秦羽跟着不過腦地問:“現兒,你媽不是把顧惜當幹兒子養嗎。這次他回來,季家是不是又得設宴了?”
“……中路的塔沒了,你們是豬嗎。”
秦羽:“……”
季元現目不斜視地打游戲,裝作很投入。而左手不入流的操作,暴露了他心不在焉。
顧惜的爺爺顧仁德,當年與季爺爺蹲同一戰壕。解放前是過命的生死兄弟,鬧文革時期,又一起下過獄。
再後來,輪到顧老爸與季老爹那一代知青下鄉,兩家人因命運相同而走到一起。平反後,季家“加封進爵”,整個家族繼續在仕途上平步青雲。顧家轉首借改革開放的春風下海,富甲一方。
現在,恰輪到季元現與顧惜這第三代的小崽子們。回溯兩家人的心路歷程、艱辛歲月,流淚流汗亦流血。
是有些血色浪漫的味道。
因此,父母對他們的友情格外重視。除開本身情誼不講,利益也是息息相關。
季元現與顧惜青梅竹馬,從沒紅過臉,怎麽說不聯系就不聯系了。
季小司令想不通,他覺得顧惜是叛逆期格外緩慢又悠長,拿喬撒嬌來了。
“別跟我提顧惜,上次給他發的消息還沒回。”季元現要不是脾氣圓滑,早讓此人黑名單見,“羽子,你發現沒。對面的中單打得我們毫無還手之力?”
秦羽頻頻點頭,虛心求教:“嗯嗯,發現了!”
“發現了你他媽的還愣着幹嘛?傻逼嗎?!”
季元現氣得質壁分離,豬隊友通通帶不動。
戰況愈發激烈,饒是秦羽再怎麽八婆,也沒閑工夫管顧惜為何不回消息。季元現操作技術算上呈,而他與對方中單怼上時,依然有些吃力。
想來是今天遇上對手,估摸着要打一場持久戰。季元現興奮地血液躁動,壓根沒注意身後人群的騷亂。
也未曾留意手機屏幕不住閃爍,一道道加急電話穿雲而來。
夜路走多了就得碰到鬼,陰溝翻船,流年不利。
這群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完全不知大難臨頭!
離他們直線距離不到一公裏的學校男寝內,本該熄燈歇息,此時卻燈火通明!教導主任王将軍帶隊各班男老師,挨着挨着一間間寝室搜查。
“全部在床上躺着!不許起來!”
“燈打開!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有哪些龜兒子又不在學校!”
“無法無天了還!”
而另一頭,由校長親自領頭,搭上數輛警車,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往網吧一條街。大肆搜查未成年上網者,半夜擅自翻牆離校者。
就歷年搜查記錄講,可以說是百發百中,沒有能跑掉的。
陳校長坐在副駕駛,嘴裏叼煙,大手一揮。将油膩中年男子形象演繹地淋漓盡致:“今天我把話撂這兒!逮着一個,開除一個!絕不手軟!”
“對待這些視校規為無物的小崽子,就得殺雞儆猴。”
“信我,百試百靈!”
陳校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火便燒翻牆上網的學生。派出所跟去的副局長坐在一邊咯咯笑,不言不語。适時附和兩句,不置可否。
奪命無常來得洶湧,網吧裏酣戰的男生全然不知。季元現玩游戲不愛說話,全程抿嘴皺眉,罵街全在腦子裏。
而秦羽是個行動派,罵人也很積極。送了人頭怪隊友,唧唧呱呱大晚上的不帶停。
“哎,同學!”
遽然,一只手拍拍秦羽肩膀。
秦羽煩:“別鬧,沒看打游戲嗎。等會兒!”
“同學。”
那人锲而不舍,繼續喊道。
按理講,是查身份證。秦羽趁着複活的空當,趕緊将桌上的身份證遞去,沒回頭。
季元現同樣如此,倒是身後人沒有接過他的證件。
幹嘛呢,季小司令滿心狐疑,給了身份證還不走。怕是給臉不要臉。
而當他擰眉回頭時,面前赫然出現班主任的臉!
“我操!”
季元現脫口而出。
秦羽繼續打游戲:“現兒,別一驚一乍的。上路來個人,我他媽頂不住了。”
王老師笑眯眯地盯着屏幕,季元現猛然踹他一腳!
“我靠?!”秦羽轉臉正要罵人,遽然與班頭面面相觑。他吓得從沙發上彈起,背過身遮住了電腦屏,“那、那啥。老、老師,晚上……好?”
“我好你個頭!一個二個不學好!不學好!啊!”
王老師把身份證往桌上一扔,原地氣成煙囪,他負手便往外邊走。
“給我出來!馬上!”
秦羽同季元現對視一眼,吐吐舌頭,真他媽倒黴。
好在兩人心理素質不錯,季元現退出游戲前,發言道:班主任查獲,回去自首。不玩了,江湖路遠,有緣再見。
幾乎是同一時刻,對面英雄也相繼退出。
季元現挑眉,嘿,邪門兒了。他從座位上站起,剛擡頭,隔着一排電腦,與對面的立正川碰上了眼。
操?
兩人均一愣,真他媽有這麽巧?!
這是第一次,季元現與立正川相遇時,有了想要樂一樂的沖動。
他們領着各自的兄弟,宛如好漢下梁山。
網吧外,一水兒的警車閃着藍紅大燈,旁邊站着條子與學生們。而當時叫嚣最厲害的陳校長,在看清幾個關系戶後,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夜色最濃時,路燈氤氲處——
季元現和立正川這倆王八羔子,再次偷瞄着對方,相視一笑。
——
注:此為真實事件,當年老七的親身經歷。血淚史就不必多說了,怪丢人的。
答應我:你們都要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