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啞奴因為犯錯,被上面打發來照顧景言後,他的立場就得到了徹底的轉變,從此,景言才是他的主人,他的一切想法和考慮,都要建立在景言的立場上。
因此,他對把景言關在小院子裏——雖然事實上沒有關住——的武伯侯,是厭惡的,對于武伯侯的親生子魏康裕魏小公子,也同樣懷着厭惡的感情。
小公子知道景言的存在了嗎?他是如何想的,有沒有告知這侯府的主人?他會不會欺負景言?很多個疑問盤恒于啞奴心間,可是這些過于複雜的疑問讓他無法與景言取得默契,平時他一個眼神望過去景言就能明白,這次景言卻好像沒有看出來。
他垂頭喪氣地想,自己要是能說話就好了。
他卻好似沒有想過,景言會不會說話。在他心中,景言那麽聰明,怎麽可能不會說話呢。
啞奴只好不問了,也許是景言不想理會這些問題呢。
被推回來的籃子還裝着兩碟點心,做成紐扣狀的牛奶幹散發着濃郁的奶香,印着福字的雞蛋幹口感酥脆,都是武伯侯府廚房裏研制出的新品。南北兩邊的點心大廚,齊聚在武伯侯府,只是為了研究如何才能讓小公子吃得更好更舒心。
小公子最近喜歡吃的就是這兩樣了,不管是牛奶幹還是雞蛋幹,都帶有嬰幼兒時期的香甜味道。景言卻最喜歡吃這個牛奶幹,仿佛是要彌補他從來吃過人乳,從小就是吃糊糊長大的缺憾似得。
不過任何人都無法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喜歡吃什麽東西。他不管是吃小公子給的這些精心研制的點心,還是吃啞奴做的常人看一眼都惡心的自制食物,他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既不會露出被食物取悅的笑容,也不會緊緊皺着眉,流露出抗拒的意味,他平靜如波,好像口中咀嚼的只是無味道的水。
……
小公子練了兩年拳腳,終于等到武伯侯西征回來。
兩年前徽朝西方邊境蠻族再次入侵,還用了一種詭異的藥物,可以使邊境上的士兵手腳無力,陷入幻覺難以清醒。武伯侯是鎮邊大将軍,雖然常駐京都,也是因為他豢養了一只奇獸,疑似有神獸血脈,獸類身軀,肋生雙翼,可以日行千裏,武伯侯靠此獸日日傳信,了解邊關軍情,才得以常駐京都。
此獸也可以載人,只是載入速度要慢一半,而且破費元氣,武伯侯便每隔一段時間乘快馬來回邊關,倒是也從來沒有誤了事,皇帝也對他信任有加,對他常駐京都從來沒有表現出忌憚的模樣。
徽朝禦史沒有被皇帝慣過,地位不高,彈劾幾次“将軍竟然不在邊關駐守”這樣的主題卻沒下文,也就罷了。
邊關藥物事件爆發後,武伯侯很快前往邊關處理,沒想到一連耽誤了兩年,只偶爾用那奇獸和武伯侯府信件往來。這些“大人”的事小公子是不在乎的,不知道為什麽,兩年沒見父親他也不覺得傷感,只是非常思念,盼着他回來——因為武伯侯走時告訴小公子,待他回來,就教小公子學槍。
小公子知道槍是什麽。府裏的練武場很大,府裏的侍衛都在這裏訓練,有些是當過兵後來退下來的,他們會從琳琅滿目的兵器架上取下□□,揮舞起來氣勢十足,對打的時候更是發出呼嘯一樣的聲音,聽着就很震懾。
為他啓蒙的文先生也會給他講故事,前朝張将軍持一把□□揮退八十蠻族最後取下蠻族首領的故事讓他心生向往。他那會兒就知道自己将來要做什麽了——像父親一樣,前去邊關,保家衛國。只是偶爾他幼小的心靈才會産生一絲疑惑,他到了邊關,那個人呢,能離開武伯侯府嗎?
他問過父親,自己将來當上将軍,是不是也可以常駐京城。武伯侯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帶着寬容的笑容說:“瞧你,半點武藝都未學會,就想着要當将軍了。咱們家的爵位是世襲的,這将軍的位置可不是,等你當上将軍再說吧。”
他又去問夢娘,夢娘也不答,只說:“皇帝叫你在京城,你就能在京城,皇帝叫你在邊關,你就去邊關。”
他對皇帝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皇帝的年紀比回到家鄉的外祖父年紀要小一些。皇帝對他很溫和,小公子想,等他長大當上将軍了,皇帝肯定不會叫他常駐邊關的。
……
想學槍勝于想念父親,在這樣的前提下,時隔兩年後小公子見到武伯侯時激動的表現讓武伯侯誤會了,抱着小公子不撒手。小公子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都是七歲的大孩子了,掙紮着跳下來,雀躍道:“父親,教我學槍!”
武伯侯逗他:“真叫我傷心,我看你是光惦記着這個呢!”
被說中心思的小公子面色不改,撒嬌道:“父親冤枉我,我每天都在想你呢!”
小公子這麽一說,武伯侯反倒是臉泛紅了。他好久沒見兒子,也很是想念。
這天小公子還是沒有學成槍。武伯侯叫他明天卯時到練武場等他,就拉着夢娘回房了。
得到承諾的小公子很興奮,在府裏到處溜達,眼睛東張西望,沒有一刻停止的時候。他最後還是在花園裏找到了景言。
景言蹲在一片花叢中,那花是豔紅色的小花,倒扣的喇叭形。景言不知道這是什麽花,這花園裏的一切物種他都不認識,但是他聞得出味道——這花甜甜的。不是那種普通的花香,是甜甜的,好像能吃。
他在這裏蹲了好大一會兒,終于決定嘗一嘗。他拔出整朵花,小巧玲珑的花苞安靜地卧在他的手上,有一種黏噠噠的觸感,原來是花苞和花蕾接口處,留下了蜜一樣的淡黃色的黏汁。景言舔了一口,和聞起來一樣,甜甜的。
舔完手掌,景言又把花苞一股腦塞到嘴裏,不過這次味道就不怎麽樣了,甜中帶着些腥味,叫人作嘔,只有他一個人在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太多的波動,呸呸兩聲吐掉,就專心薅掉花朵,只舔舐那蜜一樣的液體。
小公子發現他時,景言都快把這花叢裏的同類花吃光了,地上一片狼藉,都是顏色已經泛黃的花瓣。
小公子也不認識這個。有許多花只有一季,下個季節就換成新的了,花園裏的花種也是常常更換的,小公子對花沒有興趣,他對景言有興趣的東西有興趣。
他見小公子吃着歡快,就摘了一朵,學着景言的模樣吮吸那液體。有些甜味,可是比起來茶餘飯後下人送上來的蜂蜜,就很沒滋味了。他暗自記下回去就要随身攜帶着蜂蜜,再遇到他就送給他,也沒再吃這花朵,都留給了看樣子很喜歡的景言。
景言最後把這一叢花都摘掉,挨個吮吸吃了。他吃得心滿意足,朝小公子揮揮手,就離開了。
第二天,小公子還是沒有學成槍。因為他晚上就肚子疼,一陣一陣的,并不強烈,只是一會兒來一次,擾得他睡一陣醒一陣,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叫人。
這晚,久未相見的武伯侯和夢娘也整晚不消停,光話都說不完的。武伯侯講了他這兩年的邊關生活,講他關鍵時刻的大發神威,夢娘則說小公子這小公子那。等他們消停下來,都到了昨日武伯侯和小公子約定好的時間了。
向來守時的武伯侯也難免磨蹭了一會,想想可以借口說考驗兒子的毅力,遲到半個時辰也不打緊。這麽說服自己後,他果真磨蹭了半個小時,悠哉悠哉和夢娘共進了早餐,才來到練武場,可是他臉色卻難看起來——練武場上有陣陣喊聲,早起的侍衛熱火朝天的訓練着,可唯獨沒有他兒子的身影。
武伯侯心想,定是魏康裕偷懶沒有起床。他也沒有找下人去叫,自己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魏康裕的院子,揮退下人,闖了魏康裕的房間,卻見魏康裕的臉蛋是不正常的通紅,頓時慌了。
小公子房間裏有西洋那漂洋過海來的,可以上發條的大鐘,他和父親約好了時間也沒有告訴自己的丫鬟,因而直到武伯侯來了,這才發現他病了。
小公子身體健壯,很久沒有生病,夢娘也跟着武伯侯學了養體拳,閑來打打,也不生病,府裏養的大夫整日無所事事,都快成了府裏侍衛的跌打大夫了。他趕來後,很快就診斷完畢,問:“府上可有養西紅花?”
剛趕來的夢娘急忙把花匠叫來。花匠聽了這名字,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對,種了三個月了,我們都叫他甜蜜蜜。”
夢娘見大夫神色并不焦急,聽了花匠的話已是唰刷的寫上藥房,神色稍霁,問道:“這花可有什麽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