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公子打出生以來就被錦衣玉食地養着,稍不如意就發脾氣,除了只能等景言找他而自己不能去找外,從來沒有遭遇任何挫折,就是偶然在皇家家宴上面見皇帝時,皇帝也是對他和顏悅色的。除了小時候他不記得的大病外,他平日連頭疼腦熱的都沒有,都快有“世界即我”的錯覺了。
不過,這種錯覺還沒有徹底形成,就徹底消失了。
本來他還以為,只要自己有毅力,就可以堅持下去的。母親鼓勵他時,最愛說,只要堅持下去,有大毅力,就一定能做到。這會兒他連癟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有氣無力地想,母親騙人,有些事根本就不是堅持下去就能做到的嘛。
只是身子晃了一下,他就往地上摔去,還沒倒時,就被宋教習扶住。宋教習一直在旁邊緊盯着,快速摸了摸小公子的四肢骨骼,松了口氣,好在沒有傷到哪裏,了不起就是酸痛幾天,也讓小公子知道,何為可為何為不可為。
小公子在床上躺了五天才能自如下地,知曉此事的武伯侯冷哼一聲:“沒有自知之明的小子!”說歸說,倒是把軍醫也叫過來給小公子看了看,就怕用力過度傷了筋骨,影響了以後的成長。
夢娘有些惱宋教習,心想這曾經當過兵的腦子就是轉不過彎,小孩就會逞強,你先答應着随便教些好看的糊弄下不行麽!她倒是沒有對宋教習遷怒,只是叫身邊的丫鬟提點了宋教習幾句,告訴他怎麽順着摸小公子的毛,免得再鬧出這樣的事情。
宋教習答應地好好的,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夢娘的丫鬟走了才翻了翻白眼,心想娘們事兒就是多,怎麽着,你還打算着小公子出去打仗的時候,先派個丫鬟集中起來給士兵們上課,告訴他們小公子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他在心裏這麽想着,教小公子的時候也沒有按照夢娘的意思糊弄小公子。小公子最終馬步蹲了一個半時辰,足以看出來他的毅力遠超同齡人,雖然平時嬌生慣養着,倒真不是個怕吃苦的,再摸摸筋骨,壯實得很,足以學習入門的功夫了。
武伯侯家裏本是槍術世家,一柄紅櫻搶上可氣勢如虹,橫掃千軍,下可技術細膩,牽線繡花。只是到了如今武伯侯這一代,因着夢娘曾迷戀于話本小說中行俠仗義用劍的大俠,中途去學了一套耍起來劍花好看,趁着人也格外潇灑的劍法,練着練着突然悟了,說什麽刀劍相通,又轉而去學刀,現在再打仗,武伯侯都是三樣兵器一起帶着,上馬用槍,下馬用刀,穩定軍心時就耍套劍法,潇灑的身影總能引來士兵的陣陣驚嘆聲。
如今的局勢是徽朝一家獨大,周邊零星小國多為徽朝的附屬國,只是草原上和海那邊多有異心,時不時侵犯徽朝邊境。雖然武伯侯的武器經歷聽起來是挺滑稽的,但這三樣确實是武伯侯賴以成名的兵器,徽朝邊境的防護也多虧了他,因而他麾下的士兵都對主帥崇拜的不得了,宋教習也是如此。他深知自己只能算是小公子的陪練教習,那些重要的自有武伯侯親自傳授,而最使他得意的是拳腳功夫,所以他先教的,也是這個。
練拳腳就要先練摔打,吃的就是經驗。打第一天起,小公子就每日帶着淤青紅腫的身體回自己的院子,他年紀小,很多成人能用的藥物對他而言太過刺激,冷敷又傷身骨,能用的法子都很溫和,短時間見效慢,好在小孩子磕磕碰碰好得快,只是舊傷未愈新傷就密密麻麻來了,小公子剛開始學的那個月,他身上就沒見一塊好皮,青青腫腫,不同時間受的傷重疊在一起,甚至讓人看着頭皮發麻。
夢娘這日親自來給小公子上藥,上着上着忍不住取出手絹遮臉哭了起來。她上一次這樣心疼還是武伯侯中毒刮肉的時候,心裏一抽一抽的,見着兒子沒有叫苦,反而精神很好,沒當着他的面發作,等着回到房中,沉默着等武伯侯下值回來,才氣到:“那宋教習一點也不顧及我兒身體,你怎麽也不管管!”
“有什麽好管的,哪有不受傷痛也能得一身好武藝的美事?”
他本不欲多說,見夢娘仍然恨恨地瞪着他,怕夢娘轉不過彎來,直接找上宋教習做出什麽,便說:“再說,我那個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帶着一身傷去找你玩,你不心疼不說,還覺得我太醜,被我吓哭,好長時間不肯見我,那個時候,也沒見你說什麽。”
夢娘早忘了這段往事。武伯侯比她大幾歲,武伯侯開始練武的時候,夢娘還天真爛漫的撲蝴蝶呢,努力回想了下也想不起來,一臉不信:“你少蒙我,我怎會那樣膽小。”
武伯侯見夢娘不信的嬌憨神态,忍不住回憶起從前,語帶懷念地說:“我怎麽會蒙你,那會兒你也不懂事,見我帶傷就害怕,直接認不出來我來,到我傷好了才認得我……”
武伯侯這武将哄人的功力卻是深,一回憶起來他們小時候就是沒完沒了,過會兒帷帳一拉,夢娘就把埋怨忘記了。
小公子練起拳腳功夫來,也是真精神。他每天累得顧不上照鏡子,剛看着身上有傷,也不知道自己臉上都快看不出來原樣了。他本來就還分不出來美醜,反正景言見他時沒有露出異常,他也就不以為意了。
景言原本找他玩的次數就不多,他要等好久才能見一次,倒是他開始練拳腳後,被摔打的咬着牙也不叫痛後,倒是偶爾會在練武場旁種着的一排高大的樹上見到景言,手裏拎着個小籃子,裏面裝着點心,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着宋教習操練他。他特別狼狽時,景言還會被逗笑。
那籃子裏的點心就是小公子給的,小公子原本是想分享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還每天換些花樣給他,只是從來沒見他露出什麽偏好,接過都是一樣的吃,神色平淡,看不出來喜歡不喜歡。不過既然他沒有拒絕,小公子就沒有停止投喂的舉動。
随着小公子的訓練漸入佳境,他那個隐晦的夢想也漸漸明朗起來。他想把自己變得強大起來,跟父親一樣,武器玩得溜溜的,要是能遇到話本裏的身懷神通的和尚道士更好,總之要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強大,然後抓住他,再也不叫他偷溜,只能陪着自己玩。
……
小公子又蹲起馬步的時候,景言頓覺無趣,捧着散發着香噴噴味道的籃子從樹上下來,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春日野草瘋長,占領了院子裏的每一個角落,他回來時,啞奴正撅着屁股努力的清理野草。只是,他那手段很不到位,清理出來的地方還不如那自然之美,這兒缺一塊那兒缺一塊的,看着就有礙觀瞻。
不過在此的兩人,都不是什麽有審美的家夥,啞奴呢,勤勤懇懇地除着野草,他只知道把土壤表面的根莖斬斷,把不知道把根莖也拔出來,往往今天鏟平了一塊,夜裏下起春雨來,明兒一看,又浮現了一片綠意。
不過呢,這已經是每年必有的經歷了。啞奴雖然除草除的勤勤懇懇,卻沒有抱着一定要除幹淨的決心,因為他發現景言很喜歡看他除草,特別是一塊剛除完,又接着長起來的時候。這是乏味小院裏為數不多的樂趣。他的每年除草,反倒是成了一種節目了。
随着野草的瘋長,藏在草叢裏的昆蟲也不甘寂寞的瘋跳起來,景言從這跑到那,從那跑到這,最後手裏拿着一堆被串在細草上,吃得肚兒溜圓的昆蟲,啞奴就會架起來一個小火堆,把昆蟲放到火裏烤着,景言很喜歡吃這種東西。
燒火的地方是院子裏草除的最幹淨的地方了。有一年,啞奴沒有注意,接着火苗蹿到了旁邊的野草上,惹出不大不小的火勢,若不是那些野草都飽含水分,燒得慢,指不定會出什麽簍子呢。
景言回來的時候,啞奴已經清理出一個堆着高高的雜草堆。他見景言回來了,就去洗洗手,給景言倒了一杯水叫他喝。景言一仰頭就全咽下去,又把小籃子推給啞奴,示意他也吃。
啞奴依言拿了一塊含在嘴裏,就不肯在吃了。年少時吃得東西,和他自己做飯時的糊糊,比起這籃子裏的,只能說是豬食,第一次他吃到這點心時,傷心的好幾天睡不着覺,都不肯直視景言,因為他竟然做那麽難吃的東西給景言吃!
同時,對于這個籃子,啞奴心裏也存在着很多擔憂。
這點心多是甜口,模樣又十分可愛,多是小動物的形狀,而武伯侯府上除了景言外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武伯侯的親生子,魏康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