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公子問景言同心結送給誰了時,景言自然而然的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毫無疑問,景言編織出來的同心結是很好看的,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見了挂着的同心結的男性正是武伯侯,而那個同心結,是夢娘送于他的。這種花樣的同心結,可不是尋常關系間能送的,不過景言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個花樣好看。
啞奴也不知道,他貧瘠的一小半兒人生中,哪裏會有這種認知呢。所以他見到這同心結的時候,并不為花樣而震驚,只是十分激動,這可是十分鄭重的禮物了,在這之前,他只收到過景言随手摘回來的花花草草,奄奄一息的蝴蝶螞蚱,收到那樣他固然感動,然而這個同心結,卻鄭重到讓他不知所措了。
其實只是草編的同心結,當不得正經東西,可這卻是從未被正經對待過的啞奴收到的最隆重的禮物,他鄭重其事的學着那些能正大光明走在街上的男人一樣,把同心結挂在腰上,連摸都不敢再摸,生怕磨損了。
收到禮物的那天晚上,啞奴睜着眼睛對着同心結看了一晚上。
……
小公子無法從景言這裏得知那個同心結的下落,心裏認定是景言要瞞着他。他不敢對着景言狠問的,也不敢對他發脾氣。他想要的,想做的,都可以通過耍賴發怒得到,卻唯獨不敢把這種百試百靈的手段用到景言身上。
在小公子小小的腦子裏,就已經盤算得很清楚了,他明白自己奈何不了他。那個人不是尋常人,旁人都看不到他,他住哪裏,怎麽生活,他全然不知,如果惹他生氣不出現了,小公子明白,他有再大本事,也是找不到的。
可是如果能找到,能夠控制他呢?若無其事岔開話題的小公子想,那他就有太多手段可以對付他了。
小公子的教習是從軍隊裏退下來的老兵,曾立下很多功勞,可惜傷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無法做官,如今被武伯侯請來給小公子打基本功。他雖然腿傷了,可是一身功夫卻還留着八成,教個小孩子是綽綽有餘,小公子又小,學不了什麽,還在練姿勢,因此他每次布置下功課,就自己練自己的,只是會特意分出心神來照看小公子。
只是今天,他卻聽到小公子主動過來,說要學招式。
武伯侯府裏的下人懼怕小公子,可這宋教習卻是不怕的,他粗糙的黑臉笑的時候像是獰笑,還帶着氣音:“學招式?小公子,你馬步都蹲不好,還想學招式?”
小公子卻罕見的沒有生氣,一張小臉尤其的認真:“那我要是能紮好馬步,宋教習你就能教我學招式嗎?”
“你要是能姿勢不變樣地紮夠一個時辰,我就教你。”宋教習随意說道,并沒有指望這個年紀的小孩能紮夠一個時辰。實際上,這個年紀的小孩還在糾正姿勢的時候,真說起要吃苦,那還得再幾年的。
“好!宋教習可不要不認自己說的話。”
小公子不是沒聽出來宋教習不信,可是他昨天先找的自己親爹說想早早學習武學,武伯侯直接就把他打發走了,只說讓他別好高骛遠,任他怎麽鬧也不聽,沒辦法,他只好從宋教習這裏想轍。
一個時辰的馬步是什麽概念,小公子不太明白。他剛剛學會了認時間數字,知道以前宋教習都是讓他站兩刻鐘的。反正站就是了,小公子當時就擺在姿勢,小短腿分開小蹲,雙腳略寬于肩,半蹲到大小腿成直角才停下來,調整姿勢到下盤穩固,才深呼吸一口,等待宋教習說的一個時辰過去。
宋教習不由得驚訝的挑挑眉。話是說出來的,真要他承認自己是在開玩笑,他也是不敢的。不過嘛,小公子一貫嬌生慣養的,想必堅持不了多久就知道自己是在說大話。他覺得,小公子能堅持半個時辰就不錯了。
就在小公子苦熬時間的時候,在武伯侯府偏遠的院子裏,啞奴也在蹲馬步。
啞奴曾是暗衛,可算不得侯府裏豢養的暗衛中的一流,所以分到的任務竟是些相對于那些大任務來說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當然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沒有一件是不見血的。
天賦不足,勤勞來補。啞奴的舌頭被拔了,功夫卻沒有被廢。武伯侯府安全無比,眼下也沒有誰會來針對景言這個小透明,可啞奴深知,沒有最安全的堡壘,景言的身邊,存在着許多的危險。啞奴腦子不笨,早從景言越長大越鮮明的混着異域特色的相貌中猜出部分真相,所以他更不敢懈怠,景言出去玩後,他就開始練功,好為了日後的某一天,能夠帶着景言逃出去
他原本想着,也該教景言些功夫,也好讓他自保,可是他卻不知如何教起。他學得是殺人的功夫,幼時被侯府從善養堂買來,那麽多孩子價格都便宜的很,買多少都不貴,上面需要的也不是可持久發展品,暗衛也沒有那個耐心先打個幾年基礎,上來就是刀光劍影,一批一百個孩子自相殘殺,活下來五個良品率這數據就能看了,再讓啞奴回想他的功夫是怎麽來的,就只能回想起一片帶着腥臭味的猩紅。
正因為啞奴學得是殺人的招式,非人群搏殺中不能淬煉出的,所以他才不知道怎麽起個頭。他的活動範圍是很有限的,另有暗衛是侯爺專門派來的人盯着他。也不知道是何緣故,啞奴納悶地想,怎麽景言出了院子去玩,那個人卻不管呢?
啞奴好歹是想起了幾個基本動作,蹲馬步就是其中之一。這日,他拉着景言的手站到院子裏,自己蹲下了馬步,示意景言跟着做。景言卻不想做,覺得這個動作挺傻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見這動作了,小公子在演武場的時候跟着教習做過,他那時就覺得好傻的,半蹲的姿勢多麽醜呀,那教習肌肉壯碩,半蹲的時候像一座肉山,緊緊綁着的褲腿勒出的塊狀肌肉更是醜陋。就算是長相可愛的小公子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也讓景言覺得十分滑稽,尤其是他那好似下一刻就要吧唧一下跪到地上的姿态,更是好笑地很。
不過,啞奴做起這個動作卻不同。他曾是暗衛,要的是瘦削,要的是隐蔽,一身流線型的肌肉在身穿緊身裝時,線條像是一拉到底,可就算是這樣,這姿态也美不到哪裏去。
景言不肯做,啞奴也做不了什麽。他是狠不下心來逼着景言去做的,只是暗地裏想,一定要更刻苦,好讓小公子不受這苦——不管這功夫練出來是多麽的有用,啞奴也深知,沒有哪一門功夫是能躺着就練好的,都要流血流淚,吃苦吃累,景言是他的主人,更像是他的弟弟,按年齡說是像是他的兒子也能說,他寵着寵着,哪裏舍得讓景言吃苦。
只是,這馬步蹲下去了,就沒有馬上起來的道理。啞奴用眼神示意景言,讓他随便去玩,自己繼續蹲着。景言卻沒立時離開,盯着啞奴的大腿小腿出神,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那個角度,那個高度,像是一把椅子,特別想上去坐一坐。
他這樣想,就這樣做了。他一屁股坐到啞奴的右腿上,腳尖剛能着地,他一只手扶着啞奴的腰,兩只小腳就晃來晃去。啞奴肌肉也是很結實的,不過好歹是成人的腿,還有些接觸面積,又有彈性,景言不覺得自己屁股被硌着了,又覺得這樣坐着很有意思,就賴在啞奴腿上不起來了。
蹲馬步正是大腿肌肉、臀部肌肉和腰腹力量一起使勁的,景言的重量也在這,他一坐下去,早有準備的啞奴就悄悄調整了自己的姿勢和力度,免得自己站不穩把景言晃着。
景言拿啞奴的身體當游樂場,一會兒坐着一會兒踩他腿上站起來東張西望,把啞奴當成一個玩具的時候,在演武場上的小公子可不好受。
半個時辰過去了,小公子覺得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顫,那個直角也忍不住擡高了一些,姿勢不再标準,可再讓他往下壓,他卻覺得自己一壓就會壓到地上了,見宋教習沒有指出,他就全當不知道了。
武伯侯府以武起家,小公子可以對下人兇狠,對父母撒嬌,對為他啓蒙的先生置若罔聞,卻不敢對教他武學的教習不敬,不然準會惹怒父親。所以,在演武場,他還是十分乖的,對宋教習的要求,也不敢疏忽。他看了一眼宋教習的臉,見他沒有松口的意思,只能繼續咬牙硬撐。
宋教習也在看小公子,驚訝于他超乎年齡的毅力,又坐立不安地等他主動放棄。用超出小公子身體的要求來要求小公子,出了什麽事兒他可是逃不了,可是先前的話也說了,讓他撤回去也不行,他骨子裏還帶着當兵時候的倔,一時之間,這兩人,倒是僵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