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景言的小院,在整個武伯侯府的最深處,這個院子是景言出生特地才建好的,短短三年過去,看上去還是半新不舊,但是沒有人精心的打理,維護那些植物,加上沒有人來,地上荒草遍生,看上去還是很荒涼。
這裏也是侯府的禁忌之處,都說這裏死過人,還常有鬼怪出沒的傳言,再大膽的下人也不敢往這裏走動。連鳥雀都不過來,安靜的像是死地。
景言剛進小院,啞奴就迎了上來。啞奴年紀不大,剛剛成年。他本是武伯侯府的一名死士,一次出任務時因為太過疲倦放跑了任務對象。武伯侯本打算按章程處死他,恰巧夢娘進來了。
“留着他吧,正好照顧那個孩子。”
于是啞奴就被拔掉了舌頭,送到這個小院子裏。
雖然被拔掉舌頭,但是啞奴仍然十分滿足,遠比從前快活。他的武功沒有被廢,只是被禁锢在這個院子裏,更不能出侯府。可是,他得到了一個小院子的自由,再也不用受那麽多苦。照顧景言,成了他甘之若饴的事情。
總是十分快活的啞奴,嘴角上總是挂着笑。他有一張娃娃臉,笑起來兩邊各一個梨渦,也不怕笑時露出沒有舌頭的口腔。
他總是想,幸虧景言那個時候出生了,不然他就死了。但是也奇怪,身為死士的他,不知道死是什麽,現在的他,想起死來,都會狠狠的打個哆嗦。
在武伯侯府,啞奴是唯一喜歡景言的一個人。
他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景言名字的人。
啞奴伸出手,把景言抱了起來,走了兩步停在門口,跪下為他脫鞋。
景言穿得是虎頭鞋。按這裏的風俗,小孩只有百日、周歲和生日才穿虎頭鞋,可是啞奴并不知道這些常識。他一直以為小孩子就該穿這樣的鞋,所以給景言縫了很多雙,他還縫過虎頭帽和虎皮小襖,到了冬天就會給景言穿上。
啞奴還是死士的時候,他是一名合格的死士,不管是否執行任務,都能摒棄全身的知覺影響,不知寒冷饑餓痛苦。當他接過照顧景言的任務時,他就一名合格的下人,下人要做的事情,他都要會做。
在景言的小院子裏,只有啞奴一個下人,所以啞奴不得不身兼數職。
他要負責灑掃整理,還要做飯做點心,服侍景言的日常生活,還得種院子裏的一壟地,縫縫補補也是他的活。啞奴十分稱職,問題就在于他從前沒有做過這些,很沒經驗,也沒有學習的機會。他在這裏照顧景言,就注定了他也無法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侯府裏,而侯府外面,他不能出去。
啞奴只能靠着過去做任務時瞥見的一星半點事兒和自己的猜測,很沒底的照顧景言。
他會在炎熱的夏天,因為摸到景言無溫度的手,就給他蓋一床厚厚的被子,他會因為沒有吃過美味的菜肴,所以什麽蔬菜都只放在水裏煮,他也會任由景言自己出去玩,看到他爬到樹上時也不驚慌——啞奴記得自己在那麽大的時候就可以這樣做,所以景言也應該會。
幸虧啞奴養得是景言,不然換成別的小孩兒,多少個都不夠他養的。
景言的虎頭鞋被啞奴脫下來放在門檻上,景言赤腳踏入房內。
房內空空蕩蕩,家具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放着油燈。地上鋪的厚厚幾層的棉被,從房這頭鋪到房那層,腳踩上去,硬度和彈性都适中,十分舒适。景言在上面走了兩步,臉上露出笑來,往棉被上一躺,轱辘轱辘滾了好遠。
啞奴憐愛地笑了起來。
他去端了今天的飯,飯菜是一碗糊糊,看不出裏面是什麽東西,也沒有味道。他喂給景言吃,景言一碗都吃了進去。
然後是點心,說是點心,倒不如說是蒸熟了的面團團,沒有發起來,還是死面的,只是裏面放了不少糖,景言吃了兩個,就不再吃了。
吃完飯,景言就不見了。啞奴習以為常,去地裏看看,再掃掃地,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不知該做什麽的時候,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啞奴筆直的站在院子門口,等着景言回來。
景言是去了小公子魏康裕的小庫房玩耍了。
小公子從出生以來,就收到過很多禮物。百日的時候收到的最多,然後就是這次。夢娘為這個小孩兒單獨騰出來一大間倉庫,裏面全放着小公子收到的各種禮物,等着小公子再大些,庫房鑰匙就會給他。
如今小公子還沒進自家的小庫房看呢,景言就已經進來了。
庫房大門鎖上的時候,裏面很黑,可是景言走在裏面,卻不受黑暗影響。他安然自得的行走其中,眼睛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時不時駐足不前,拿起那些玉制、金制的東西把玩一番。他是個很乖的小孩,玩過的東西都會放回原地,即使拿尺子比量,也看不出來那些東西曾被挪動過。
小公子的庫房是景言常來玩的地方,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會常常去看小公子是否安好。他要是死了,這間庫房可就不會進新東西了。
畢竟,不管是來往親人客人的送禮,還是武伯侯主人想起該買些什麽,這裏的東西都多是小孩子用的,而那些景言去過的庫房,什麽字兒畫兒屏風的,實在沒有什麽可玩的。
突然,景言瞅中了一物,爬到架子上去拿。打開匣子,那是一個玉雕的核桃,可奇就奇在這核桃裏面還有小房子,從小房子開着的窗戶處還能看到裏面還有兩個小孩兒對坐着下棋,哎呀,這就有意思了,景言拿着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凡人是怎麽雕出這種工藝的。
這個小東西是我的啦。景言心滿意足的把核桃收到身上,再也不看其他的東西,徑直離開了小庫房。
景言回到他的小院子裏。一直站着等候的啞奴,又把他抱起來。景言臉上帶着笑,顯出他心情極好。景言心情好,啞奴就高興。啞奴把景言放到鋪在地上的棉被上,親親他赤着的小腳,眼神專注的看着他。
景言知道,啞奴是問他為什麽這麽高興。
景言拿出核桃給他看。啞奴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端詳,可他不知道玉雕的正常水平是什麽樣的,只是想,景言是覺得裏面兩個孩子有趣嗎?還是他喜歡下棋?他要為景言找個棋盤才行。想着想着啞奴就想多了,景言從他手裏拿回這個核桃,往地上滾。
咦,沒有滾動。
這玉雕的核桃很是圓潤,奈何地上的棉被太厚又軟和,核桃滾不動。景言嘗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嘟起嘴,擡起他的小腳對準核桃就是一踢。
這次核桃終于滾動起來,只是滾得不遠,速度也慢。景言走過去拿起這核桃想了一會,正要出門口,啞奴急忙把景言抱到身上,服侍着他穿上虎頭鞋。
門口的空地很平整,是鋪了磚的,景言這次再踢,核桃就溜溜地滾動得很遠了。景言終于得到一絲趣味,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踢着核桃,時不時的張開口無聲好像在笑。
從始始終,景言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不然,難道還要讓一個啞巴教人說話嗎?
景言越踢越起勁,那核桃畢竟是玉雕,禁不起景言這般大力。終于,景言才剛踢了一下呢,那核桃就在景言的鞋頭上碎了。
景言的眼都紅了,他要哭不哭,轉頭望向一直看着他玩耍的啞奴。啞奴手足無措的看着一地的碎渣,有限的十幾年人生經驗裏想不出來修補的方法。他只能用老方法,學着曾經做任務埋伏時見過的母親哄孩子的樣子,抱着他一邊在院子裏走,一邊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無不遺憾地想,如果他會說話就好了,可以開口哄景言,還可以哼個小調子。
但是沒關系,啞奴疼愛的親了親這張小臉,輕輕地撫摸着景言的臉頰,看着景言終于露出些笑意來。
……
小公子又是半天鬧騰。
小柳已經哄了大半天,可二公子也不是哭,就是精力十足的在床上爬來爬去,動不動就想翻過小床下去,眼睛東張西望,好像在張望着什麽,反正就是不肯躺下睡覺,他勁又大,小柳把他按到床上,馬上又坐了起來,而這是侯府的公子啊,又不能打不能訓的,可是這樣下去怎麽行?一個看不住就麻煩大了。
另外一個丫鬟小楊去找了夢娘,夢娘說:“我讓白嬷嬷帶你去庫房,你找些新鮮玩意給他玩,省得他老想下去。也不知道外面有什麽值得他惦記。”
小楊忙跟着嬷嬷去小公子的庫房。這個庫房她來過好多次,都是為了給小公子找玩具用。小公子忘性大,又喜新厭舊,一個玩具到手裏,要不了多久就玩膩了,都是些金的銀的玉的,丫鬟還得把這些價值不菲的玩具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