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5
樊琳馨坐在公園裏的長椅上,腿伸得筆直,頭枕在椅背上。她看着被夕陽映得紅彤彤的雲朵嘆了口氣,雙手抓了抓頭發,似乎有些煩躁的樣子。
樊琳馨為什麽煩躁呢這就得談到夏錦言。那天下班後被夏錦言邀請去吃夜宵,雖然後來因
為樊父的事情請了一天假,可是之後再去上班,店裏的店員們就圍住她打探夏錦言的事情。樊琳馨對夏錦言的了解本就少,而生病之類的事情夏錦言自己都不講樊琳馨也不好拿來說事,只是,這樣一來,店員們以為她是怕大家跟她搶男朋友,因此沒少開她的玩笑拿她打趣。
這些倒也沒什麽,樊琳馨完全當別人的事聽,心情好的時候還會順着大家的意附和幾句。可誰知,連樊父居然也摻和進來,在她去病房外接了一個長時間的電話後問她:“那個叫夏錦言的男生打給你的他就是你的那個男朋友”
難怪那天爸爸看夏錦言的目光不對,樊琳馨終于明白原因了。
她當然回答說“不”,可是樊立不相信,絮絮地跟她講了許多交男朋友應慎重注意的一切事情,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也讓樊琳馨覺得夏錦言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商品,所以當心着被騙。樊琳馨起初沒當回事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後來卻終于不耐煩,大聲地打斷父親的絮叨:“我說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樊立停住,看着滿臉不耐煩的女兒,卻還是不相信地說:“可是晔馨不是說你交男朋友了嗎而且,錦言這孩子一看就不錯。”
“樊晔馨,你沒事多嘴什麽啊,而且,我交男朋友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樊琳馨咬着牙吐出一句話,仿佛那個叫樊晔馨的女孩在眼前,她就會撲上去咬她。
不過,抱怨歸抱怨,樊琳馨卻不得不承認,夏錦言足夠有資格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優雅又高貴的富家少爺,生就一張俊朗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柔,于是讓人很容易地就忽略了那溫柔笑容裏的那種客氣和冷淡。
只是……想起夏錦言的病,樊琳馨不禁一聲嘆息,上帝果然是公平的,他在這方面給了你優秀,在另一方面必會給你一個差。
夕陽漸漸地沒入西山後,樊琳馨起身,準備去醫院照顧行動不方便的父親。看着父親的情況一天天地好起來,樊琳馨心裏最初的那份擔心漸漸地也就消失了,随之而來的是與父親相依相偎的那份滿足感。
剛站起身,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着屏幕上的“樊晔馨”三個字,樊琳馨一陣磨牙,心裏想:我都還沒找你算賬你自己就找來了。
接通電話,樊琳馨還沒來得責問樊晔馨的告密,那邊就搶了先:“死樊琳馨,這麽久都不給我打個電話我還以為你死了。”語氣裏的抱怨根本就沒有掩飾,聲音大得讓樊琳馨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就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了。
把耳朵重新放到耳邊,樊琳馨同樣大聲地吼回去:“就該我給你打了你說說,你說說你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還沒抱怨你不給我打電話呢,你倒是先抱怨起我來了!”
“嘿嘿,”那邊忽然笑起來,聲音聽起來很活潑,心情似乎很好:“我說,在那邊怎樣”語氣裏半點抱怨也沒有,反而多了一點點的關心,仿佛前一刻那個幾乎是在咆哮的聲音只是樊琳馨的幻聽。
“能怎麽樣,不就這樣呗!”樊琳馨和樊晔馨從小一起長大,早就習慣了她的這種轉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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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那有沒有見到……呃,熟人”最後兩個字說得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傷了樊琳馨似的。
“有啊,前幾天就見到一個。”
前幾天去逛街的時候居然見到了初中的一個同學,對方先認出來她,她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卻硬是想不起來人家的名字,還好人家主動說起了名字,不然得多尴尬啊!
“那……他有說什麽”問得更小心翼翼了。
“說什麽了啊”樊琳馨努力地回想當時的情況,街頭忽然遇見熟人,驚喜之餘一翻寒暄然後因為雙方都有事,互留個電話號碼後再分開,從頭至尾沒一句有營養的話:“沒說什麽,互相留個電話後就分開了。”
“卧槽,你告訴他電話號碼了!”那邊的聲音又大起來,一驚一乍地讓人的耳朵很遭罪。
這次樊琳馨沒來得及拿開手機,耳朵嗡嗡響,她掏了掏耳朵,把手機從左耳換到右耳:“對啊,我們還說好過幾天再見個面吃個飯呢。”
“見面!還吃飯!”聲音又大了不少,讓樊琳馨有種樊晔馨會從電話裏鑽出來的感覺:“樊琳馨,你腦袋壞掉了吧沒我在你身邊你盡做傻事。那種人你應該在見到他的時候就給他一巴掌再用力踹他一腳。可是你看看你做了什麽!”
樊琳馨聽着樊晔馨的話,覺得她不是自己的堂妹,而是恨鐵不成鋼的母親。樊琳馨想象樊晔馨在那邊氣得跳腳的樣子,居然有種想笑的沖動,但她忍住了笑:“芳芳又沒有哪裏招惹我了,我為什麽要打她一巴掌還踹她一腳”樊琳馨覺得樊晔馨這氣生得莫名其妙。
“芳芳”樊晔馨耳尖地抓住了重點:“你是說你見到的熟人是個叫芳芳的,是個女的”
“是啊,我們的初中同學,有點胖的那個,你還記得嗎”
那邊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原來你見到的是芳芳,我還以為是……”
“以為是誰”樊琳馨好奇了,什麽熟人自己見了會讓她生那麽大的氣啊
“沒什麽啦。對啦,已經8月了,再過不久我們就能見面了,給我努力點打工啊,到時候我來了可得要給我買一大堆吃的,還要帶我去吃好吃的,我宰死你,嘿嘿!”樊晔馨怕樊琳馨追問,立即轉移話題。
“吃不死你!”樊琳馨沒有追問之前的問題,而是想到不久就可以和樊晔馨見面了,心情變得很好起來,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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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已經完全地沒入西山後,只餘西邊天空還殘留着夕陽的一點溫暖餘晖。一張石桌上,擺着一局棋,坐在石桌兩邊的人都低着頭沉默地注視着棋盤上的棋局,旁邊還圍着幾個觀棋的病人。
樊琳馨找到父親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父親坐在石凳上與人下棋的背影。她走過去,想把飯盒給父親,提醒父親該吃飯了的時候看到父親對面坐着的居然是夏錦言。
夏錦言看到她來了,擡起頭來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然後又低下頭去認真地觀看棋局,思考着下一步該如何走。
樊琳馨看着夏錦言認真的樣子,驚訝是有一點的,因為他居然會跟父親下象棋,而在樊琳馨的心裏,她覺得象棋圍棋這一類的東西都是年紀大的人才會的,完全沒有想過夏錦言居然會下,并且,夏錦言給她的感覺,更像是氣質優雅高貴的少爺,他或許能彈奏出一支旋律優美的鋼琴曲,或許拉一首動聽的小提琴曲,也或許畫一幅美麗的油畫,但絕不是眼前這個端坐于石桌前,與父親下着象棋的少年。
看一眼棋盤,樊琳馨根本看不懂什麽,更不知道誰的勝算更大一點,她只認得棋盤上的“楚河”“漢界”以及棋子上的字,但她知道下棋的時候最好不要出聲打擾,雖然天色漸晚,也擔心飯盒裏的飯菜會冷掉,可她還是沒有出聲。
別人觀棋,樊琳馨看不懂,于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棋,但她卻想起小時候父親就愛跟人下棋。
夏季,吃過晚飯後天色還未見暗,父親就會跟爺爺或者村子裏會下棋的人擺一局棋,走馬打炮地一直下到天色昏暗了還不肯罷休,非得要把棋盤搬進屋裏去,在燈光下繼續下。
除了下棋,父親好像沒別的愛好。麻将在村裏興起來的時候父親沒錢玩,後來掙錢了,卻舍不得用來玩麻将,要給她留着上學,再後來,鬥地主興起來的時候父親同樣沒時間玩,所以,時下大家空閑之餘會玩的游戲父親都不會。
想到此,樊琳馨轉頭看着父親,她忽然有些怪自己,怪自己小時候不願跟父親學下棋,每次看到父親拿出象棋來她就立即找個借口逃掉。
如果那時候好好學,那麽,當父親沒事可做的時候自己也能陪着他打發時光吧,那樣,父女之間就會多一點相處的時光,多一點回憶吧!
“我輸了。”樊立看着自己的“帥”被對方的馬吃掉,終于不得不認輸。他看着對面坐着的夏錦言,笑着說:“現在會下棋的孩子很難找啊,下得好的更難找。我自認棋力也不低了,居然輸給你,看來是我偏見了,沒遇到會下棋的孩子就以為很少。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雖然輸了棋,但樊立卻很笑得很開心。
樊琳馨覺得,要是父親有胡子的話,那最後一句話他一定會撫着胡子點着頭說。
旁邊幾個圍觀的人也是把夏錦言一翻誇贊。
夏錦言卻似乎有點不在狀态的樣子,眼睛盯着棋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臉的茫然,又像個迷了路不知道怎麽回家的孩子。
樊琳馨把飯盒遞給父親,看着對面的夏錦言問:“你怎麽了”她覺得這個樣子的夏錦言看得人無端端地心裏泛起疼痛。
夏錦言擡起頭來看着樊琳馨,這一眼看得樊琳馨往後倒退了半步,因為那一刻,夏錦言的眼睛裏是鋪天蓋地的悲傷,臉上的表情也悲傷得讓人以為他會哭出來。
贏了棋不是該高興嗎,可夏錦言為什麽卻這麽悲傷樊琳馨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好奇,可是,夏錦言很快就掩飾好自己的情緒,一眼過後就又是那個有着溫和笑容的少年了,樊琳馨只得把心裏的好奇給壓下。
“能陪我走走嗎”心裏洶湧而來的回憶如同漲潮時來勢兇猛的潮水,夏錦言努力抵擋,可還是被一個浪頭給擊中了,那些很久沒有想起過的,被刻意壓在心裏最底部的記憶像是約好了似的,在這些天裏一點點地湧上心頭,起初還能抵擋,漸漸地,夏錦言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記憶給淹沒了。
是因為知道她打算回國了的緣故嗎
“當然能。”樊琳馨不知道夏錦言的心裏究竟藏着怎樣的一段悲傷記憶,但她知道自己安慰不了他,所以,在被夏錦言暫時需要的時候,她當然願意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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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黃昏還有着白天留下的餘熱,并不是乘涼的好時間,所以一路上遇到的人很少。樊琳馨是聒噪的人,不習慣沉默的氣氛,跟着夏錦言走了一段時間後,看他一直不說話,于是想自己先開口,但她幾次張口,又不知道該怎麽開頭。
“我想贏,但我希望自己輸。”當樊琳馨想着究竟要怎麽開口的時候,夏錦言忽然講了這麽句沒頭沒尾的話。
“為什麽”問出後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也許顯得太八卦了。
“下棋的時候,我把你爸爸當成了我的爸爸,所以我想贏。”夏錦言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将要講訴一段被塵封的記憶,然而,他沒有講,在勾起樊琳馨的好奇心後,他露出個很痛苦的笑容:“爸爸說,如果我能贏了他,他就不再教我下棋了,所以,我希望輸。”
小時候的很多個黃昏,他也是和父親對面而坐,楚河漢界各守一方一直殺棋殺到天黑。他總是想贏,甚至想過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移動棋子,可是他總是輸。父親很多次地在他輸了之後說:等小言贏了爸爸,爸爸就不跟小言下棋了!
“為什麽我贏了爸爸,爸爸就不和我下了”
“因為小言贏了爸爸啊,所以小言的棋力已經超過爸爸了,所以爸爸要給小言去找個比爸爸更厲害的老師來教你。”
“我不要,我要一直跟爸爸下,不要老師教。”
“可是這樣小言不會有進步的。”父親伸手摸摸孩子柔軟的頭發,溫和地笑着:“爸爸希望小言下棋很厲害,所以小言要努力啊!”
可是,在他還沒有贏過父親之前,父親已經不在了,他此生都不可能贏得過父親了。
如果,如果爸爸還在的話……夏錦言這樣想:如果爸爸還在的話,我也不要贏。
樊琳馨看着夏錦言臉上的痛苦笑容,心裏有個仿佛被輕輕地刺了一下,于是也跟着痛起來。她想起父親,想起他耳邊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的白發,嘆息:“哪天你有時間也教我下象棋吧。”
夏錦言低頭看了一眼樊琳馨,似乎明白樊琳馨說這話的目的,于是點頭:“好”。然後又說,“我今天來,其實……”
怎麽說一半又停了樊琳馨不滿地看着夏錦言。
夏錦言嘴角微彎,眼睛也跟着亮了不少:“我一直想見的人,應該……就能見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