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04
八月的陽光明晃晃地刺眼,炎熱的天氣裏,連撲面而來的風也帶着溫度,暖烘烘的,讓人感覺身在烤箱中。
樊琳馨跟在夏錦言的身後進了一家冷飲店。兩個人找了處不易被人看見的角落坐下來,然後夏錦言将手裏提着的袋子遞到樊琳馨面前,說:“給你的早餐。”
“謝謝。”樊琳馨歡喜地打開袋子,看見裏面的保溫桶後微微疑惑。之前在醫院裏,夏錦言只提了一個保溫桶,裏面裝的是清淡的粥,而且樊琳馨看着父親喝完了。
那現在這個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她擡頭看夏錦言。
夏錦言說:“是我阿姨做的。”
“不麻煩嗎”樊琳馨想起見過一面的金順,對她的印象很好。
夏錦言搖了搖頭:“她和我一樣,也想當面感謝你,本來今天她也想來的,但是被我勸住了。”
“對,別讓她來,我一個小輩,而且那天本來也沒幫上什麽忙。”邊說着已經打開了桶蓋,頓時一股粥香撲鼻而來,只是問着氣味就讓人胃口大開了,樊琳馨忍不住說,“好香!”
“我會轉告順姨你的贊美的。”夏錦言在對面坐了下來。
樊琳馨的注意力全被粥香給吸引過去了,她拿起勺子嘗了一口,覺得比一些專門的粥店裏做的粥還要美味可口,不由得再次便表示稱贊。
“真好吃!”她安靜地喝完了全部的粥,摸着鼓起來的肚子羨慕地看着夏錦言:“作為一個吃貨,我表示對你羨慕妒忌得想恨了。”
夏錦言說:“改天我讓順姨給你做一桌好菜表示感謝。”
樊琳馨搖頭:“不了,太麻煩,再說了,你們真的不必太記着這事,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好吧。”夏錦言頓了頓,忽而認真地問:“你救我的那天晚上,真的沒有別的人”
“你懷疑我在說謊”樊琳馨假裝不悅地說。
“不,”夏錦言不慌不忙地說,“那天我完全昏迷過去之前能感覺到有個人扶着我,而且能感覺到那是一個男人。我不認為這是我記錯了。所以,你能不能和我具體說說你救我之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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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琳馨猶豫了。
夏錦言又說:“請你告訴我,因為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他的語氣過于誠懇,樊琳馨猶豫了又猶豫,終于松了口:“好吧,我承認,那天晚上救你的其實不是我,而是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她一直不想貪功。
“他受了傷”
樊琳馨不答,只是看着他。
夏錦言解釋說:“我那天穿的衣服上有血,但那絕對不是我的。”
于是樊琳馨點了點頭:“他的确受了傷。”
“能跟我具體說說當時的情況嗎”夏錦言說,“比如他既然救了我,為什麽不直接把我送到醫院而且我有一點很疑惑,那天是你給我吃的藥”
“不是我。”樊琳馨大概說了一下當時的經過,并說了自己的幻想:“我當時看他對你那麽溫柔,還以為你們是那什麽來着。”
夏錦言疑惑,繼而想到樊羽毅和吳鄉俣說起過的“腐女”,說:“不是。我們應該不認識。”
樊琳馨想起男人在對待夏錦言的時候會特別溫柔,而且還喚他“小言”,于是說:“不,你們應該認識的,至少,他是認識你的,還叫你小言呢,言語中也顯得很親切。”
夏錦言皺眉想了許久仍想不出結果:“我認識的比我大的男性中沒有叫我小言的。”事實上,那天的事情并不簡單,男人為了救他而受了傷,而且還随身帶了刀,這足以表明救他之前曾與人有過争鬥,不過夏錦言并不打算和樊琳馨說,他不想把無關的人牽扯到自己的複雜事件中來。
“不說這個。”夏錦言換了個話題:“你爸爸出了事,你媽媽怎麽沒有來照顧”
樊琳馨明亮的眼眸一瞬間黯淡下去:“我沒有媽媽,從記事起就只有我爸。”語氣卻并不憂傷難過。
“抱歉。”
“沒事兒,我早就習慣啦,而且,雖然我從小就沒有媽媽照顧,但是我知道,媽媽很愛我。”
記得小時候,看到別人都有媽媽疼愛,她很是羨慕,于是不止一次地吵着跟爸爸說要一個媽媽。那時候不懂事,讀不懂沉默的父親眼裏的東西,後來長大了,才知道自己很多次地傷害了父親,也明白了父親為什麽不肯告訴她母親是怎麽去世的。
父親是怕她難過吧,因為在保大人還是保小孩的時候,母親選擇了保住她。父親因為選擇保大人所以一直對她心存愧疚,可是樊琳馨一點也不怨恨父親,因為她完全能體會父親當時的心情。
夏錦言溫和的表情卻有慢慢轉冷淡的跡象,看過來的眼神似乎還有點譏笑意味。
習慣若是一開始就沒有得到确實是會習慣的吧。可是,若得到了,知道了有的美好和幸福,再對比失去後的難過和痛苦,那要怎麽去習慣夏錦言不語,擡頭去看窗外走過的人們,感覺到心裏那一直無法壓抑的怨恨又升了起來。
樊琳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炎熱的天氣裏,路上的行人撐着遮陽傘而行,臉上大多是沒有表情的,便是有,也是煩躁和不耐的居多。
這有什麽好看的樊琳馨完全看不懂,便問:“你在看什麽”
夏錦言回過頭來,笑了笑,不答反問:“如果有一個你很愛很愛的人忽然有一天不愛你了,并且在你的世界裏消失了,無論你怎麽去找都找不到,你會不會恨她”
這個問題問得很突然,而且問得樊琳馨差點心慌避開,因為她想到了朱哲星。但夏錦言根本不可能知道朱哲星,所以她很快冷靜下來。
她認真地想了想,說:“恨啊,怎麽會不恨。”
朱哲星離開她的那段時間裏她對朱哲星的感情就轉變為恨了,因為總覺得不甘心,自己那麽喜歡他,為什麽他卻能夠在說着喜歡她的時候追求別人,并且,在追求到手的時候就将她給甩掉了。所以,最開始的時候,真的是恨的,而且這種恨意非常深。
夏錦言微笑:“我以為你不會恨。”
“怎麽會,有愛就會有恨,而且,越愛,失去的時候就會越恨。除非,你不愛她。”
“是啊,越愛就會越恨。”夏錦言低着頭嘆息,看起來很憂傷。
樊琳馨很想問他讓他愛了又恨的人是誰,但想着這是夏錦言的私事,而且他明顯地不肯講,所以也就沒問。
兩個人就相對而坐,想着彼此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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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地将門打開一條縫,透過門縫依稀能看清楚房內的情況。房間很大,也許是因為裏面放置的東西并不多的緣故,總體看起來有些空蕩。雪白的牆壁上挂着很多幅畫,有素描,有油畫,也有水彩畫。
八月炎熱的陽光透過落地窗肆無忌憚地闖進來,映得整間房明晃晃地刺眼。可本該是悶熱的房子,卻莫名地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房裏那個氣質清冷的少年吧。
夏錦言站在幾個畫架中間,左手握着一個顏料盤,裏面裝滿了各種顏料,右手拿着畫筆在紙上作畫。他偶爾會停下來,或者認真地看着未完成的畫,凝神細想,完全不知道有人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
夏錦言喜歡把自己關在畫室裏。金順照顧他已經有幾年了,所以她是知道夏錦言的這個習慣的,但這一次她卻有些擔心,因為她的少爺從醫院探病回來,就把自己關進了畫室裏,而且這一關已是一天一夜了。飯不吃,覺不睡的,甚至連話也不講,只一心作畫。
發生什麽事了嗎金順努力地想找到一個原因,可是少爺有什麽事從來不跟她講,她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出,更何況原因了。
金順在走向夏錦言的時候看了眼畫架,這一眼就讓她停止了前進,呆呆地看着畫架上的畫。
她從未進過這間畫室,但夏錦言的畫她卻是看過的,只不過那時候老爺夫人還在,少爺畫好畫後會像個孩子一樣捧着畫好的畫要老爺夫人點評,也不忘了要她說自己的看法。
她只是個普通的傭人,哪裏知道怎麽去鑒賞一幅畫,所以每次她都只是笑着說“少爺畫得真好看”,于是她的少爺就會不高興地說“順姨每次都說一樣的話”,但下次還是會開心地要自己點評。
金順忽然很懷念那段時光,因為那段時光裏,她的少爺是幸福的,快樂的。
而此刻,她呆站在畫前,手捂住嘴有種想哭的沖動。畫裏是一家三口,綠油油地草地上擺了一張石桌,桌上擺了一局棋,父親轉過頭去給兒子削蘋果,對面的孩子側着頭對身邊的母親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只手想去移動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母親笑得溫柔寵溺,卻伸出手去阻止了孩子的動作,眼睛裏有着不贊成。
金順伸出手去撫摸畫裏孩子嬌嫩的臉。少爺小時候原來是這麽地可愛嗎她都快記不清少爺年少時長什麽樣了。那根小手指放在唇上做着“噓”的動作,嘴角卻上翹起來,或許以為媽媽會同意他作弊,眼睛裏閃着晶亮的光,于是整張臉都跟着明媚起來,既可愛又調皮。
再看別的畫,有父親的,有父親陪着孩子玩的,或者是父母親陪着孩子玩的,內容不相同,但因為畫裏的人都是笑着的,所以給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走到夏錦言的身後,透過他去看他正在畫的畫,是一副油畫,畫的是人物,從衣着能夠猜得出是位女性,且是位職業女性,只是,女人的臉的輪廓出來了,卻沒有畫上眼睛、鼻子和嘴唇。
但金順卻知道畫上眼睛、鼻子和嘴唇,女人該是如何美麗優雅,卻又同時兼具溫柔與冷酷。
少爺見到夫人了嗎金順有種立即走出畫室去打電話的沖動。
夏錦言站在未完成的畫前,目光定定地看着畫,卻遲遲沒有動筆,事實上,他這樣站在畫前已經很久了,越久,他臉上的哀傷就越重。
“順姨,我快記不住她的樣子了。”他的聲音裏聽起來是沙啞的,似乎哭過,又似乎是因為壓抑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少爺……”金順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勸解如果這些方法有用,那麽她的少爺就不會這樣了。
“我始終都想不明白,她究竟為什麽離開。明明那天早上都還那麽關心我,怕我穿少衣服了會凍着,一定要逼着我再加一件,結果晚上放學後回家她就不見了。”
“夫人她一定……”金順急着想找出個理由。
她一定有什麽事情需要完成,或許是臨時有急事要處理,或許是突然要出差所以沒來得及告別,或許是爸爸的突然離開給她的打擊太大了,所以她需要去渡假調整心情,也或許……
“順姨,其實我給她找過很多理由,所以我一直等她回來。可是,她離開得太久了,久得我都沒有耐心等了。”
“我本來想把她畫出來的,畫她現在的樣子,可是,我發現我無法确定她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少爺……”開了口才發現聲音是哽咽的,眼睛裏甚至湧上了淚水。金順不想哭的,可是當她想到自己照顧少爺的這幾年裏,每次看着他一直那麽不死心得等下去,她心裏的疼痛和憐惜就無法抑制,就忍不住有種想把一切托盤而出的沖動。
顏料盤和畫筆從手中掉下去,各種顏料濺在地上,那一塊地立即變成了五顏六色,像極了心裏複雜的情緒。夏錦言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為自己而哭泣的金順,冷漠得仿佛前一刻看到的那個哀傷的少爺只是金順的幻覺。
“順姨,你哭什麽呢我就快要見到她了,我知道她還在中國,我已經有線索了。到時候我會跟她說,我恨你。”
“順姨,對她,我由愛生恨了,你該高興的,不是嗎”明明說的事情應該是情緒激動的,可夏錦言非但不激動,反而很平靜,像沒有一絲波動的湖面,卻無法确定這是一潭死水還是因為沒有風。
金順想開口為夫人辯解,想跟他說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是擡頭,夏錦言已經向着畫室外走去,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出畫室,話到了嘴邊卻已經不忍心再說出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