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03
醫院長長的走廊裏,明亮如晝的燈光照耀着手術室門口的兩個人。“手術中”三個血紅色的大字幾乎要紮破人的眼。
樊琳馨站在手術室的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手術中”三個大字,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自己卻還不自知。
她已經在手術室外站了兩個小時了,而三個小時前,他的父親在工地上摔下來被送進了醫院。
“我覺得我需要去一趟寺廟。”樊琳馨忽然說。
她長到十八歲,進醫院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可現在不過才三天,她已經兩次站在手術室的門口,雖然兩次的焦急等待都和她自己沒有關系,但是,她還是覺得交了黴運。
而且,她想不通,依照父親謹小慎微的性格,怎麽會從工地上摔下來的 而且他明明是負責室內的裝修,怎麽從三樓摔倒一樓的
夏錦言伸出手拍了拍樊琳馨的肩,說了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話:“會沒事的。”。
眼前的少女不久前還笑得明媚燦爛,此刻卻臉色蒼白,雙唇緊咬,幾乎要咬出血來,好不容易開了口,唇邊的笑容也是慘兮兮的。
心裏生出疼痛與憐惜的時候,夏錦言由此想起了樊羽毅和吳芗俣來。當我躺在急救室裏的時候,等在門外的羽毅和芗俣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明朗的臉上失了一貫的歡顏,只剩滿眼滿心的擔憂和恐懼
夏錦言忽然很想給樊羽毅和吳芗俣她們打個電話,跟她們說一聲“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只是,那樣的話,她們會聽得哭吧。然後他又想起照顧了他很多年的金順阿姨,金順阿姨沒有孩子,所以把沒有父母疼愛的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來疼愛,讓沒有父母的他感覺到親情般的溫暖與呵護。
沒有了父母,其實生活裏還是有愛惜自己的人的,反倒是自己從不愛惜自己。
不,或者說是自己執念太深,始終只追逐着一個人。夏錦言自嘲的笑笑。
“可是我依然害怕依然擔心。”樊琳馨低下頭,怕被人看見自己泛淚的眼,“我和爸爸從小相依為命,他要是有什麽事……要是……”
夏錦言聽得愣了一愣,想起年少時候,父親去世,母親不知所蹤時自己的那段時光。臉上浮上來的憂傷和痛苦表情自己都未察覺,反而是見他許久未有發言和動作的樊琳馨擡起頭來看時被魔魇了般也感覺到憂傷和痛苦,“你怎麽了”
夏錦言聽到問話下意識地僞裝好自己所有的表情,重新又變回那個一臉淡漠表情的少年貴公子,只是,他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因為他始終未曾從兩位好友和傾心照顧他的金順阿姨的角度上去思考過。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如果她們失去了他,将會有多麽難過。
Advertisement
夏錦言仰頭去看窗外的一寸夜空,心裏不由自主地想:我以前的那種想法真的是對的嗎,因為那個人給了我生命,給過我幸福快樂的十五年,所以當她不要我了的時候,我就糟蹋生命,對自己一點都不重視
這是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問題,只是,這一晚因為一個還稱不上朋友的人,因為對方想到失去了世上最親近的人時的那種痛苦和難過表情,讓他忽然願意去思考問題的答案。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人,會離不開另一個人。能離開的,不過是因為情未到深處。
他又低頭看了看猶還在擔憂的女孩一眼,擡起雙臂将女孩擁進自己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慰說:“不要害怕,你爸爸知道他對你很重要,所以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樊琳馨不太習慣這種擁抱,想掙脫但忍住了,因為她有一種預感,此時更需要安慰的,其實是夏錦言。
那就互相安慰吧,樊琳馨終于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緒,将頭靠在夏錦言的肩上,冰冷的身體感覺到了另一具身體上傳來的溫暖。雖然這溫暖并不多,但能讓她擔驚受怕的心感覺到稍稍地安慰。
“我害怕。”她哽咽着說,然後不等夏錦言安慰她,她就在他的肩上偷偷地哭起來。
淚水将薄薄的襯衣打濕,夏錦言感覺到淚水的灼熱,肩上那被打濕的一片就像有火在燒一樣,燒得他的心巨痛。他愈加深刻地體會到樊羽毅和吳芗俣擔心他時的那種心情,于是那顆被他強行冷凍的心開始有了跳動,溫度在漸漸地上升,也許不久後就可以破冰而出。
很想安慰樊琳馨,可夏錦言知道,在這樣的時候,任何言語的安慰都是徒勞,因此,他只是繼續拍着樊琳馨的背,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樊琳馨感受到了無言的安慰。她不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相反,她很堅強,只是,躺在手術室裏的那個人對她來說實在太重要,所以明明知道不會有生命危險,她卻無法做到不害怕。
在夏錦言的懷裏哭了一陣後,樊琳馨離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她擡手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對着擔憂她的夏錦言露出個明媚的笑容,說:“謝謝你,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夏錦言呆了一秒,因為他想起了樊羽毅。那個女生和樊琳馨一樣喜歡逞強。心裏明明難過,臉上卻硬是要保持燦爛的微笑,而若她哭了,卻不一定是因為逞強不下去。
“你回去吧,已經很晚了,你的家人會擔心你的。”樊琳馨感激地說:“謝謝你陪我。真的,很感謝!”明明兩個人是今天才認識的,可是他們今天在一起經歷的事情卻覺得像是兩人認識了很久。
樊琳馨說到家人的時候,夏錦言溫和的眼睛又變得冷淡和疏離,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又變得溫和起來。他說:“沒事的,我再等一會兒吧,因為我也想知道伯父的情況。”
樊琳馨看着夏錦言,心裏感到溫暖,卻沒有說什麽。她想:我果然沒有看錯,這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這時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樊父被推出來。樊琳馨跑上前去緊緊抓住父親的手,怕稍一放松就會失去他似的,那麽用力。
他們有些天沒有見面了,見面了卻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夏錦言看一眼樊琳馨,知道她不會再害怕和恐懼了,于是問身邊的醫生:“病人的情況怎麽樣?”
“病人的情況屬于完全性骨折,雖然我們已經将其受傷部位固定,但稍有差錯,就會留下後遺症,所以家屬們要注意病人的調養,而且這種情況還有一些禁忌也要注意。”
“謝謝,我們會注意的。”夏錦言并不解釋他和樊琳馨之間的關系。轉過身,他跟在樊琳馨的身後走進了病房,然後對她說:“醫生說沒有事了,不過以後有些事情需要注意。”
“謝謝。”夏錦言看着她松了一口氣微笑的樣子也微揚起了嘴角。
∵∴∵∴∵∴∵∴∵∴
樊立醒來的時候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但身上的疼痛立即提醒了他,讓他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動了動腿,腿上傳來的疼痛感覺讓他微皺起了眉。他本是想坐起身的,手微動就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誰抓住了。他轉頭,看見了趴在床邊睡着了的女兒。
“琳馨”樊立輕輕喊女兒的名字,然後輕嘆了一口氣,心裏泛起了溫柔的疼痛。他想:這孩子一定擔心得不得了吧。
樊立微笑着看着女兒沉睡的容顏,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溫馨,溫馨得有了幸福的感覺,而這幸福,讓他忘卻了疼痛。
他沒有叫醒女兒,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然後側身,用那只自由的手撫摸女兒柔長的頭發。當樊琳馨還很小的時候,他總喜歡把她抱到腿上,替她梳頭,也喜歡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撒嬌。
樊琳馨的頭發柔軟烏黑,從指間穿過的時候感覺像絲綢一樣順滑,那是遺傳自她的母親。
想起妻子,樊立微微嘆息。
握着女兒的一把黑發,樊立有些發怔。樊琳馨開始上學的時候,他為了給女兒掙學費,所以把小琳馨交給了她奶奶撫養,而他自己在外面努力掙錢。只是,沒有念過多少書,又沒什麽本事的他,再辛苦也只能每月領着并不高的工資,每天省吃儉用,剩下來的工資并不多,所以那之後,他每年只在過年的時候才回家,在家裏待不夠二個月又出去,而在這不夠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和女兒相處的時間更少,不是他有事或者走家串巷,就是女兒和夥伴們玩去了,而且,随着女兒年齡的逐漸增長,她不再向自己撒嬌,也不太願像小時候那樣親近他了。
樊立想起自己出外打工第二年前的事情。第一次出外打工的時候小琳馨還不明白打工是什麽意思,以為父親會像平時一樣,不管出去得多久,晚上都會回來的。可當她明白了打工就是要很久很久地見不到父親後,她就不希望父親去打工了,于是她搖着父親的手臂說:“爸爸不要去打工了,我不要天天都等不到爸爸回來。”
如果可以,樊立當然想留下來,但看着小琳馨身上穿着的舊衣服,想起家裏并沒有什麽積蓄,而且寒假就要過完了,那點積蓄都不知道夠不夠交學費,于是只得忍着分離的痛苦哄她:“爸爸是去掙錢啊,掙錢給琳琳買糖吃,買新衣服穿,所以琳琳要乖哦!”
小琳馨流着淚抱住父親的大腿:“琳琳不要糖,也不要新衣服穿,琳琳要爸爸。”
樊立心裏難受得無言,忍痛把哭泣的小琳馨交給她奶奶,轉身就上了車,因為怕晚了一步就會舍不得走了。小琳馨掙紮着要跟上車,車門卻把她擋住了,她用手敲着車門,車子開動的時候就邊哭邊跑,邊跑邊喊着“爸爸”,心酸得他的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只能別過頭去不看女兒。
一轉眼,小琳馨都這麽大了,能照顧好自己了,甚至能自己掙學費了。他錯過了女兒的成長,錯過了女兒成長中的那些酸甜苦辣,也錯過了女兒成長中最美好的歲月,甚至,連小時候親昵的“琳琳”都變成了現在的“琳馨”。
順滑的頭發從掌中溜了下去,樊立将手移到女兒臉前,似乎想撫摸女兒的臉,手伸出去卻又停住了。他就看着她,看了好久才抱起被子,想給女兒蓋上。
被子剛蓋到身上的時候她就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樊琳馨看着還抱着被子的父親愣了一會兒,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她試探性地喊了聲:“爸爸……”
女兒揉眼睛的動作讓樊立想起她小時候醒來的時候也會先揉揉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愛。心裏湧上一股幸福感,樊立恍惚地說:“琳琳睡醒啦!”
樊琳馨看着樊立不說話,然後一把摟住樊立的脖子就哭起來:“爸,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等在手術室外的時候樊琳馨曾有過最壞的想法:如果爸爸他離開我了……可是每次只想了個開頭就不敢再往下想。這些年,父親總在外面打工,明明是世界上最親的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卻特別地少,朋友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都比父親跟她在一起的時間要多得多,她還想着畢業後掙了錢給父親用的,可是父親卻忽然出事了,她怎能不害怕。
“這不是沒事了嘛。再說爸爸怎麽放心得下琳馨。”樊立像安慰小孩子似的拍着樊琳馨的背。在所有父母的眼裏,就算孩子都為人父母了,也還是那個仿佛永遠也長不大的稚童吧。
樊琳馨不說話,哭聲漸漸地也止了,但摟住父親脖子的手臂卻沒有放松。
樊立便任女兒抱着。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跟女兒這般親近了,總覺得最近的一次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樊琳馨才終于稍稍地安了心。她以為是來送藥的護士,可是打開門,門外站着的卻是位身姿修長的少年,她一時愣住。
“我是來看望伯父的。”夏錦言站在病房門口看着呆愣住的少女溫柔地笑。他原本沒想來的,可是昨晚跟金順阿姨說起樊琳馨的事情,金順阿姨對樊琳馨的印象好,于是一早起來熬了粥讓他給送過來。正好他今天也沒事,所以就過來了。
“啊,請進。”樊琳馨立即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從來都是別人來醫院看望他,沒有他看望過別人,因此,夏錦言走近病房,看見躺在床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樊父時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将保溫桶遞給樊琳馨,微笑着對樊父說:“伯父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樊立審視地看着他,不住地打量着少年,然後轉頭對着樊琳馨點了點頭,露出個滿意的笑。
樊琳馨一臉莫名。
樊立也不解釋,而是和夏錦言交談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是學醫的,所以對醫學方面的東西不懂,關于樊父的骨折以及夏帥的心髒病,如果有某些地方寫錯,希望文下能告知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