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老鼠
十巷清吧裏,各人有各人的愁緒,今晚的駐唱歌手像肚子裏的蛔蟲,唱的每句詞都往人心窩上戳,一會兒唱什麽“情愛泡影”,一會兒唱什麽“癡男怨女”。
終于,在唱到“你騙,你瞞,狼心狗肺沒好下場”時,湯可林冷不防打了個激靈,拿起那杯“黑心漢”往遠離唱臺的卡座走去,順道對曼麗說:“讓他們換首歌唱吧,唱這些能留住客?”
曼麗笑而不語,這次的眼妝是貓女,眼線狹長得像貓尾,一笑,那貓尾就動了動,準備抓老鼠似的。湯可林看得內心發毛,匆匆離座。
錢晟從後廚出來,讓曼麗調一杯金湯力。他環顧四周,見湯可林坐在窗邊一副吊唁的神情,于是拿着酒和爆米花過去問候。
“你們家誰死了?”
“你大爺。”湯可林答。
“我大爺早死了,就我初中那會兒,你不記得了?”錢晟啖了一口酒,嘲笑道,“丢個錢包跟丢魂了一樣,真沒出息,丢了多少錢?我補給你。”
“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件事?”湯可林脫口而出,突然覺得這話兒怪熟悉的,嘴角一抽,沉默了。
“那不然呢?”錢晟往嘴裏丢一顆爆米花,嚼得嘎嘣響,他叩了叩桌子問,“湯可林,今晚我很閑不用看場,做不做?約你吃飯還爽約,發信息也不吱聲,你回國以後面子越來越大了。”
湯可林橫了他一眼,覺得這人沒完沒了的吵,一個人真的有必要說這麽多沒用的話?那嘴現在還不停地嚼爆米花,“嘎吱”一聲把思緒嚼亂了,“叩叩”一聲把靜下來的心敲躁了。
他閉眼忍了忍,說:“你那張嘴快歇歇,沒看見我都這樣了還在想那檔子事兒,除了這個你就沒別的事要幹了嗎?”
錢晟愣住,半分鐘後,啐了一口,罵道:“你扭扭捏捏裝純給誰看,把自己撇得跟雛兒一樣。”他哼笑一聲,“不做算了,顯得我多稀罕你似的。我最近去會所挖到一個寶,那人的玩意兒還入珠,八顆龍珠,繞着那頭一圈,把人弄得要死不活。”
他眼尾一揚,盯着湯可林,譏諷道:“比很多人的都要好,服務還周到,我說有些人,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湯可林額角一跳,一言難盡地看着他,“随便你怎麽玩,我管不着。”突然覺得這話兒聽着也挺熟,又沉默了,滑着手機屏幕不語。
錢晟光明正大探頭去瞄,瞟見頁面頂上的聯系人有個“章”字,那頁面還全是一長串湯可林發去的廢話,全帶着紅色感嘆號,瞬間理出這人蹊跷古怪的原因。他的臉色變得微妙起來,白了之後變青,青了之後帶黑。錢晟最終點上支煙,靠在椅背抽了片刻,語氣正經起來:“湯可林。”
“你真和他搞上了?”
湯可林擡眼,對上錢晟淩厲的目光,頓了頓,別開視線。
錢晟一下坐直了,煙頭用力揿滅在煙灰缸裏,難以理解道:“你在搞什麽?”
“我沒搞什麽。”
“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湯可林有點煩躁,“我又是哪路人?”
“你是哪路人,用我提醒你?乘風破浪去下海。”錢晟嘴毒地說。
湯可林怒瞪這文盲,“你說話能好聽點?我沒得罪你,再說你沒文化能不能別學到個詞就含血噴人,你懂這意思?”
“反正,我就這個意思,不用我懂,你懂就行。”錢晟按着那根煙,在煙灰缸上摩擦出更多煙灰,“你還說我呢,我比你更像好人,我好歹只找愛玩的,我不像你去糟踐人家。”
湯可林心頭竄上一股無名火,“我們怎麽了,我怎麽了?至于說糟踐嗎,我就不配走點心?”
錢晟面無表情,“你走心了,他還能拉黑你?”
“哐啷”一盆冷水兜頭淋下,火被澆滅了。湯可林嘴唇張了又合,一言不發。
錢晟把酒喝完,站起身說:“我今晚要去‘藍渡’,随你怎麽走心吧,你點的這酒名字和你挺搭。”
誰走心了?誰黑心了?湯可林只覺自己的心又被那股煙環繞住了。他甩甩頭,一股腦熱站起身,“我也去。”
柳巷的盡頭是人人皆知的聲色犬馬之地,酒吧、夜總會、迪廳應有盡有,紙醉金迷、燈紅酒綠。這裏的作息晝夜颠倒,入夜後才開始喧嚷,淩晨達到氣氛最高峰,直到天光光,晨光熹微,這一隅之地才陷入沉眠。
“藍渡”處在街巷最盡頭,招牌是最簡單的白體字,裝潢與周邊門店相比實在過于正經,沒有炫彩奪目的光影,沒放震耳欲聾的音樂,像一家尋常的星級酒店。
毛經理套着西裝馬甲,內襯是連體式的荷葉邊裙褲。他翹起二郎腿,尖頭皮鞋的鞋尖一翹一翹地指着長沙發上的錢晟和湯可林——今晚來會所的第一對客人。
錢晟玩着茶幾上的逗貓棒,道:“毛哥,你養貓啦?”
“哪有,”毛經理站起身順了順裙褲的褶皺,朝他們走去,“塞後面的。”
錢晟動作一頓,把棒子放下。
毛經理走得搖曳生姿,胯上的荷花邊随之舞動,将要走到沙發時,鞋跟突然一歪,顫顫巍巍跌落在兩人中間。他順勢扶住湯可林的肩膀定身,嗔笑道:“哎呀,這鞋新買的,鞋跟太高了,還沒适應。”
一吐息,香氣撲鼻。
湯可林不動如山,只是彎着狐貍眼幫他正了正身。
錢晟撩開搭在膝上的裙擺,沖着心心念念的金剛鑽問去:“岡仔今晚在不在,我去我平常用的房間等他。”
“在啊,一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你先過去吧。”毛經理沒看錢晟,而是手肘撐着椅背,直勾勾地凝視湯可林,紅唇一挑,“你呢?”
錢晟咳了咳:“毛哥,這是我發小,姓湯。”
毛經理一撫湯可林的領帶,指尖在領結處打着圈,随後勾住,往下一扯,癡癡地笑了,“來這兒還打領結,假正經,明擺着是想讓人脫,挺有情趣。”
湯可林似笑非笑回望他,“物盡其用,還能綁其他地方。”
毛經理盯着湯可林俊朗的側臉,那雙多情的眼一眨,睫毛撲簌,弄得他也癢癢的。他說:“我喜歡蝴蝶結,給我那兒綁一個?”他半邊身體倚在男人肩上,鞋尖輕輕勾起對方的褲筒,“沒關系,我就愛忍着。”
他湊近湯可林的耳朵神神秘秘道:“這裏所有小弟的腰都沒我好,都沒我放得開。”
湯可林不但沒躲開,還歪着頭聽他講悄悄話,聽完後側了側身,把肩膀解放出來,也撐着椅背笑道:“你誤會了,我不喜歡太鬧騰的,手腳被綁得動不了才好。”
那往小腿游移的尖皮鞋突然鑽了出來,毛經理起身捋了捋褲裙,挖苦道:“戀屍癖啊?這裏沒有哦,我這兒是正經會所。”
錢晟再咳一聲:“他喜歡白的、瘦的、清秀的、乖的,拜托你找一個啦。”
“那還不容易,找兩個都綽綽有餘,別鬧出人命就好。”毛經理對那雙噙笑的狐貍眼說。
湯可林洗完澡後立在窗邊看夜景,外面五光十色、沸沸揚揚,喧鬧聲遠遠飄進來,為房間添了一絲熱鬧,湯可林卻不大喜歡破壞房裏的清靜。他攏緊窗簾,聽見門被推開了。
一個纖瘦白皙的男生僅穿着浴袍走進來,約摸二十歲出頭,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抱歉道:“不好意思老板,我準備得太久了。”
湯可林搖了搖頭,立在窗邊打量他的動作。
男生背對着湯可林脫下浴袍,裏面僅穿着一條內褲,他走去衛生間刷牙,說:“我是32號刺青,如果您有不希望我做的舉動請告訴我。”
“你沒刺青啊。”
男孩一怔,道:“洗掉了,有客人不喜歡。”
湯可林慢慢走到床邊坐下,看他一絲不挂站在花灑下清洗的身影。
瘦,但有點太瘦了,像皮包骨。白,但好像不夠白。高,但又差那麽一點點。頭發染黃了,明明黑發更貼合白皮膚。直立在淋浴頭下,但不夠挺拔。
湯可林挑三揀四地在腦海中跳出一系列評價,仿佛有着固定的标準,心裏那團煙漸漸彌散開,化為一個立在花灑下的白色人影。
他心跳忽然亂了幾拍,一晃腦,白影消失,那男孩清洗完走到他跟前,屈膝跪在他腿間,捧起他的臉預備親下去。
湯可林用手擋了擋,“不用碰臉。”
刺青點點頭,解開湯可林的浴袍,從他的肩膀一路向下親。湯可林突然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我認識一個人,比你大四歲。”
刺青頓了頓,心說比我大四歲的人多的去了。繼續往下親。
“你年紀這麽小,平時愛看動畫嗎?”
刺青又一停,以為他把小電影的說法潤色了一番,便答:“經常看,我們幹這行的多多少少都得看片子學點新姿勢。”
“......”
見人不說話,刺青埋頭繼續親他的腰腹,誰知這位客人莫名其妙飙出一句詭異的密語:“酸酸甜甜Q彈小番茄濃湯。”
刺青的牙齒一哆嗦,磕碰到嘴唇。他皺起眉想,這老板雖然是他接待過的客人裏皮相最好的,但腦子也是最不好使的,看來上帝造人還算公平。刺青心裏一上一下的,進來之前小毛哥提醒他這位客人可能有怪癖,讓他當心點,現在看來是腦子有點怪。
腹诽半天,總歸不能和錢過不去,于是刺青問:“老板,您喜歡番茄?”
“一般。”湯可林低頭認真說,“其實喝醉的老鼠很可憐。”
還能有喝醉的老鼠?刺青不知道他怎麽從番茄談到老鼠的,只說:“老板,大家都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憐的東西都有可恨的地方。”他埋頭繼續敬業地做前戲。
湯可林沉默片刻,又蹦出一句:“你會修水管嗎?”
刺青再停下,他不會修水管,但察覺到自己下面那根硬管已經變軟管了,他撸了幾下續航,然後隔着內褲布料舔湯可林的性器。
湯可林又想,乖,但太乖了,壓根不會反抗,也許來這的人就是在追求這種絕對的服從感,可是他咂摸不出滋味。太乖順、太唾手可得,以至于失去挑逗的心思。做愛前講這麽多怪話,如果換作章尋,說不定早就抽他了,或者把他死死摁在床上自己動,像那天一樣......
“......”
湯可林低頭一看,刺青準備把他內褲褪下,他止住對方的動作說:“算了,不用了。”他起身去拿錢包掏小費,“你出去吧。”
刺青瑟瑟發抖:“老板,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不是,是我硬不起來。”湯可林給他遞過十張大鈔,見他眼中含着一絲憐憫,清了清嗓門,“我想到不好的事。”
刺青心裏有些動容,不幹活還有錢收,過意不去。他溫和地笑笑:“老板,你有心事,不如和我聊聊,我雖然年紀小,但經歷過的情傷不比你少。”
“不用了。”
刺青見這位客人的眼神沉了沉,帶着冷淡與疏離。
“出去吧。”
休息室內,毛經理和幾個待出臺的小弟坐在沙發閑聊,見刺青推門而入,皆一臉驚訝。
毛經理皺了皺鼻頭,問:“他這麽快?”
“不是,”刺青輕蔑一笑,全無方才溫順乖巧的模樣,“碰上條大水魚,來這裏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