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栽了
晚上八點,院子裏架起燒烤架,親戚們一邊吃宵夜一邊閑聊,湯思哲被困在麻将桌前走不開。章尋無心燒烤,麻木地在一旁把食材穿成串。湯宜暢蹲在一個花盆旁詭異地自言自語,其餘小孩離她遠遠的。
章尋一刻也沒擡頭,只因燒烤架旁坐着湯可林,男人在與其他小孩侃大山,像帶了擴音器,叽叽喳喳,吵得章尋心煩,他動作加快了點,想早點離開。
湯宜暢種完大麥,游魂似的來到湯可林旁,拿起她小叔烤好的雞腿正準備開啃,湯可林提醒她:“你看你哥哥在那悶頭當苦力,一口沒吃上,你不給人送點過去?”
于是湯宜暢恍恍惚惚拿着幾串烤翅遞到章尋面前。
章尋沒接,“你吃吧,我不愛吃。”
湯宜暢沒客氣,大吃一口雞腿肉,不小心瞄見那花盆,憋不住情緒。她坐回湯可林身旁,一邊淚流滿面一邊大呼:“太好吃了!”
湯可林睨了一眼她感激涕零的表情,幽幽道:“好吃你就多吃點。”
串完食材,章尋離座去洗手,突然收到一條湯可林的信息:[碎花池邊聊。]
碎花池是別墅區東南角的人工湖,旁邊栽種了成片的玉蘭樹,花瓣凋謝時總是鋪落滿湖,因而得名。
章尋本不想理,但一擡眼便看見湯可林烤完最後一根烤串,甩甩手走出門口,那悠然自在的背影,帶着一絲小人得志的可恨,真想往上面踢一腳。
池邊的玉蘭樹正值花期,樹梢綴滿潔白清麗的玉蘭花,像頂着碎雪,準備砸落到路人頭上。空氣裏充斥着清幽的香氣,令人迷醉,假如有情人沿湖邊漫步,想必能度過一個動人的夜晚。
但現在是針尖對麥芒。
湯可林站在湖岸,頭頂是如雲的樹冠,整個人陷在黑暗中。章尋遠遠伫立在路燈下,亮光在他臉上投落一片陰影。
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三個月過去,他們一同回到除夕的夜晚。
兩人相視不語,過了許久,湯可林笑了一聲,“站那麽遠幹嘛,怕我推你下去?”
章尋不語,明明站在暖光裏,眼神卻冷得不近人情。
漸漸的,湯可林收起笑,沉聲問:“你的臉怎麽了,被他打的?”
“摔了。”
湯可林撲哧一聲,搖搖頭道:“章尋,你跟我說實話。”
燈光下站得筆直的人終于動了,一步又一步,慢慢走至樹底,被沉沉的黑夜擁住。章尋走到距離湯可林一米遠的位置,冷聲道:“湯可林,你跟我說實話。”
風聲漸起,湯可林喉結微動,最終輕輕吐出口氣,“我的确是看到湯思哲在那餐廳才叫你來,但我本意不壞吧?你早早發現他外面有人不好嗎,你難道想一直被他瞞......”
“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件事?”章尋再次打斷他,邁進一步。
湯可林頓住,感覺眼前的人徹底成了刺猬,句句話紮手,目光也刺人。他看向章尋身後的玉蘭花,斟酌片刻道:“我和老錢大學時發現彼此性取向相同,加上關系熟,那就......各取所需。我是個正常人,有生理需求不可恥啊。”
他沒看章尋眼神,章尋也沒發話。湯可林頓了頓,補充道:“但如果你願意,我在和你的這段時間內都不會找別人。”
沉靜的夜裏傳來“嘎吱”一聲,章尋終于有了動靜,湯可林看他收回一只腳,踩響了腳底的樹葉。
“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件事。”陳述的口吻。
湯可林突然腦袋很空,轉不過來,他似乎隐約猜到章尋在意的是什麽,但不敢往深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懼怕觸碰那個答案,索性不吱聲。
章尋努力使聲線平穩,“湯可林,你想和我維持你同你發小那種關系。”甚至在朋友層面,他們都不夠深交。
“我們很合拍。”湯可林答。
章尋徹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咬緊牙關忍了忍,說:“我沒有那種興趣,你不用再找我。”
良久,湯可林低笑一聲,“你瞧不起我這種人,勸我改邪歸正?”
章尋在黑暗中紅了眼,咬牙切齒道:“我沒瞧不起,是我沒興趣。随便你找誰怎麽玩,只要別再找我,我不關心,不想試,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任何人,不關我的事。”
語氣真夠決絕,湯可林心想。這大概是他認識章尋以來,從那張寡言的嘴中聽過帶有最多“不”字的話,湯可林心中也生出許多不知所以,和一絲被趕出某個關系圈的不悅。他再一次不被接受了,從小到大,自始至終,從來只有自己容得下自己。
湯可林一臉漠然道:“章尋,我就是這樣的人。”
章尋憤恨地想,對,你就是這樣的人,狡猾無恥、油嘴滑舌、鬼話連篇,踐踏人真心。勾引我又不愛我,把我碾在地上随便踩、随便笑,我再也不會原諒你,再也不會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
章尋內心聲嘶力竭地吼叫,實際上卻如鲠在喉,半句話說不出口,只是忍着深入骨髓的痛在維持體面。他真的摔了,栽得很徹底,塌方一樣嚴重,土坑很深,他灰頭土臉爬起來已經沒了半條命,他留了半條命去讨伐挖坑的人,那人還要怪他不長眼。
風起了,玉蘭花的花瓣被吹得四處紛飛,凋落在章尋頭上,沒有半點兒長在枝頭的神氣。
章尋恍然大悟,湯可林其實從未與自己交心,他只是游刃有餘地說着一些好聽的話,輕而易舉就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看來湯思哲說的不錯,無論在生活還是感情裏,他都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人,造成這個結果,不怪任何無心插柳的人。
他把頭發上的玉蘭花揮走,那花瓣紛紛揚揚跌落到枯草堆中,也栽了,等待它的是被蟲蟻啃噬,被分解的命運。
他站在昏暗裏,幡然醒悟,除夕夜的那首歌早已給他警告,不屬于自己的感情,要不得,無論是出軌或是受騙,可一不可再。
最後的最後,章尋只啞聲說:“這次是我錯了。”
他轉身,回到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