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鈍刀
章尋把手抽了回來,“我沒胃口。”
那袋烙餅險些掉到地上,湯思哲眼疾手快抓住,餅塊一下就變形了,肉餡流出來沾了滿手。
湯思哲嘴唇動了動,沒說話,把烙餅扔掉。他扯着章尋的衣袖說:“我不會再那樣了,我真的錯了,原諒我好嗎?今天是奶奶生日,一起過去吃飯吧。”
章尋本來要走,聞言,腳步一頓。湯思哲知道他動搖了,抓住他胳膊肘不放,道:“小尋,回家吧。”
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用餘光瞄着這邊不對勁的二人,章尋掙了掙手臂,低頭走出兩步。湯思哲神色一松,就着挽臂的姿勢與他并行,他笑了笑道:“我今天去王嬸攤,還看到她小孫子在那......”
“我只是因為奶奶生日回去。”章尋淡淡道,“我最近還有實驗沒做完,如果做得太晚就不回家了,來回麻煩,反正宿舍裏的東西都還放着。”
湯思哲眼神一暗,“我可以來接你......”
“你會嗎?”章尋直視他,眼裏毫無波瀾,“那你的應酬怎麽辦?”
湯思哲嘴唇嗫嚅片刻,最終別開目光。
湯家不會因為章尋一個人的憂緒而消沉。別墅裏,叔公老舅們許久不見,杯觥交錯,談笑風生,約好一會兒開兩臺麻将桌好好敘舊,滿屋歡樂。
湯可林從家宴開始就不在,明面上算是湯老太的小兒子,居然誰也沒問他的去向,章尋慶幸見不到人的同時又感到諷刺。
茶餘飯後,親戚們坐在沙發上嗑瓜子聊天,章尋兀自坐在最邊緣看鹦鹉,那對綠桃在人多時反而靜了,似乎怕生,不吵不鬧地站在栖杆上互啄。
旁邊的座位一陷,章尋偏頭看去,湯宜暢失魂落魄坐下,眼睛無神,嬸嬸招呼她也沒反應。
“你怎麽了?”章尋問。
湯宜暢嘴巴一扁,鼻子一皺,眼睛一眨,掉下兩顆淚。
那雙眼睛像洩洪似的湧出淚,章尋把湯宜暢拉到無人的陽臺給她擦淚,“究竟怎麽了?”
湯宜暢泣涕漣漣,埋在他肩上啜泣:“我的倉鼠死了......”
章尋訝異了半刻,輕輕拍着她的背,“什麽時候?”
“幾天前。”
又是幾天前,那場陣雨帶來了什麽,也帶走了什麽。看來那算命先生的确有兩把刷子,他們殊途同歸,統一走了虐心虐身的路子。章尋聽着耳邊的抽抽搭搭,心裏也下着毛毛雨,全是苦澀。
十分鐘後,他的腿都蹲麻了,女孩才停了聲抽噎,章尋安慰她:“它生前那麽喜歡吃大麥,你去種些大麥種子,每三天澆一次水,它就活了。”
湯宜暢鄭重地點點頭,紅着眼回到客廳。章尋往右肩一看,又是一攤淚跡,這幾天誰都撲他肩上哭,像在演苦情戲,衣服濕了一件又一件,上面卻沒有一滴自己的眼淚。當然,也沒人樂意讓他沾眼淚。
入夜了,章尋站在陽臺風幹淚跡,客廳內鬧鬧哄哄,外面卻是寂寥的幽靜。晚春的夜裏刮起柔風,把室內的熱鬧刮出一絲分給陽臺。
章尋回頭,見湯老太拉開陽臺門走出來,提醒道:“奶奶,外面風大。”
“裏面人吵,”湯老太慢悠悠坐到搖椅,舒暢地嘆出一口氣,“吵得我心慌。”
半晌,湯老太聽見章尋說:“過幾天我帶您去檢查。”她睜開眼,發現對方一本正經地蹙着眉,頓時樂不可支道,“傻小子,開玩笑都不懂。”
章尋一愣,不好意思地偏過頭。
“你的臉又怎麽了?”老人問。
“摔倒了。”
實際上,章尋的左臉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只是貼了張創可貼遮住未褪去的淤青。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快好了,人的自愈力真是強大。章尋側身遮掩左臉,餘光瞥見湯老太拍了拍她身邊的座椅,“過來這邊坐,陪奶奶聊會兒天。”
兩人背對着客廳望向夜空,湯老太突然唏噓道:“以前在老家,雖然日子困難,但老家的夜晚漂亮啊,一擡頭就是滿天星,現在搬到大城市哪還有。”
“不是沒有,只是被灰塵和夜燈遮住了,所以看不見。”章尋說。
湯老太看着他側臉,感覺比頭一次見面時少了許多神采。幾年前初見章尋,年輕人坐立如松,目光炯炯,愣木頭的木刺也紮手,現在整個人卻縮了起來,掩不住的頹态。一把利刃變成鈍刀,難道這就是一個人不可避免的“長大”?她沉默許久,笑道:“那你是被什麽遮住了?”
章尋怔了怔,意識到她在問什麽,低聲喃喃:“沒有啊......”
“騙人,不會撒謊還要撒謊,而且還在一個老人面前撒謊,自作聰明。”
章尋耳朵一紅,繃着臉不應。
“學業上不順利?”
“嗯。”章尋答得極快。
湯老太一看過去,知道他又在隐瞞,她畢竟見過章尋為學習苦惱的樣子,只會犟着脾氣去纏鬥,而不是這副洩氣郁悶的模樣。她若有所思,開口時帶着歲月的滄桑:“奶奶沒讀過什麽書,識字不多,但畢竟活到這個歲數,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最終悟出一個道理,做人最重要是開心。”
她閉着眼,任風把搖椅輕輕吹動,“現在看上去越不過的檻,往後五年十年看,不過是顆硌腳的石子,自己瞎擰巴。奶奶碰上的檻不一定比你少,現在照樣活得好好的。”
章尋低頭不語,眼仁濕亮。
“感覺你來湯家以後,不如以前開心。”湯老太覆上他的手背,看向他負傷的左臉。
老人的手像枯槁的樹皮,上面刻着歷經風霜歲月後的包容,“你起這個名字,不是讓你自尋煩惱,是讓你尋開心,我不會因為我的身份偏向任何人,我只偏向好人。”
章尋仿佛用盡畢生的力氣呼出一口氣,他眨了眨眼往回憋淚水,只覺得心裏的負擔更重了,這一番話使他更無地自容。他才不是什麽好人,他和湯思哲假面夫妻,和湯可林不明不白,一個是她孫子,一個是她兒子,他把湯家人的關系攪得剪不斷理還亂。一旦暴露,老人恨不得收回這番話将他攆出去。
章尋如坐針氈,不敢去看她慈藹的雙眼。
陽臺門“嘩啦”一聲被拉開,湯可林姍姍來遲,一見陽臺邊上的兩個人迷惑地望着他,眼睛彎了彎,“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但裏面沒我的座位了,聊什麽,要不加我一個?”
湯老太皺眉道:“沒見到我倆聊得好好的?你湊什麽熱鬧,你進去吧,我和小尋還沒聊完。”
湯可林“哈”了一聲,“我就這麽讨人嫌?剛來就趕我走?”
“我們在這就為靜心,你一來吵吵嚷嚷破壞氣氛。”
湯可林反駁:“我怎麽就不能靜了,大不了我往那一坐……”
“沒位置了,奶奶,我先進去吧。”
章尋輕聲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不閃不避地對上那雙狐貍眼,“您和小叔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