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圍巾
“眨眼。”湯可林把手伸到章尋眼前晃了晃。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小區,在十座的單元門前停下,章尋說:“到了。”
“其實不用你帶路,我已經會走了。”
湯可林懷裏抱了一個收納箱,空不出手,他擡了擡胳膊肘,章尋把屬于他的那條枕頭塞進他臂膀,湯可林夾住。
章尋猶豫片刻,咬了下後槽牙,最終拿出一個小袋子遞到湯可林面前。
只是作為謝禮,他想。
答謝湯可林今晚的故事,無論對方是分享欲過剩還是出于真心,章尋聽得很愉快,心情舒暢了不少。
“什麽?”湯可林探頭瞄了眼袋子。
“保暖的東西。”
湯可林一臉坦然,“內褲?”
章尋把袋子收了回去,轉身離開,身後那鳥又叫:“別,我開玩笑的,拿出來給我看看。”
一條簡簡單單的羊絨圍巾被展開,他雙手捧上,低聲說:“下次旅游可以穿厚一點。”
章尋垂着眼簾,沒去看湯可林的神情,空氣凝固了般,沉默得令他難為情。有那麽一瞬間,章尋想把圍巾套在自己脖子上,用松弛的語氣說是在開玩笑,反正湯可林沒少耍他,他們扯平了。
大約過了一個世紀這麽久,章尋才聽見對方輕笑一聲:“行吧。”
湯可林朝他邁了一步,兩人的影子交疊到一起。飛蛾撲向庭院燈,掩蓋明亮的燈泡。
章尋擡眼望去,湯可林傾低了頭說:“沒手了,套我脖子上。”
章尋察覺到自己的手有些抖,他吞咽了幾下定神,表情正直得像在獻哈達,圍巾兩端長長地垂下,他替湯可林圍了幾圈。那個桀骜不馴的腦袋近在咫尺,此時在昏黃的燈光下低眉順眼,任人擺布,卻不知是否跟随了黃鼠狼的本性,先賣乖得逞,後顯露原形。
所有繁雜的心緒,在章尋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時消失殆盡,那是沐浴露的殘跡,淡得不加修飾,令他險些輕信湯可林為人純粹。
他不自覺放慢動作,許是氣味與光暈的加持,章尋腦袋裏有團混沌彌散開,人卡殼了,手拽着圍巾尾端不放,直至耳畔傳來一聲低笑:“章尋,你要勒死我。”
章尋清醒過來,退後半步,“抱歉。”
湯可林眼裏多的是促狹,他直起身,擡了擡手中的箱子,“你的禮物在這裏面。”
“我的?”
湯可林将箱子遞到他眼前,“你猜是什麽?”
“蜘蛛。”章尋随口一答,在他誇張的笑聲中打開蓋子,怔了怔。
一張印着世界地圖的挂布折了幾折放在最上方,七大洲五大洋,色彩紛呈,展開時能占據半面牆,寬大得仿佛能把人吸納進去。
“準備時間不充裕,提前當個不太正式的畢業禮物吧,我會補的。”湯可林說。
章尋喉嚨緊澀,輕聲說:“謝謝。”他把地圖珍重地搭在臂上,摩挲上面的圖紋,“我很喜歡。”
他盯着湯可林的下半張臉,沒再往上看,所以不知道對方的視線落到何處,那張薄唇沒再說其餘字句,亦未勾起往常輕佻的弧度,章尋覺得眼前彌漫了一片霧,他看不清。
過了許久,晚風把圍巾的一尾吹落,墜到男人胸前,章尋耳畔傳來一道不真切的低語:“章尋,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他擡眼,四目相對,湯可林眼裏流淌着瑞士金色的河。
章尋腦袋空空:“喝什麽?”問出話後才發覺問題的愚蠢,他懊惱地咬了下舌頭。
所幸湯可林并不嘲笑他,居然一本正經地思考起來,“不泡紅茶了,怕你晚上睡不着。飲料,你不愛喝。牛奶,你見過誰請客人喝牛奶的嗎?酒呢,你喝嗎?”
太過循序漸進,誤導了章尋自身的邏輯,他只怔愣地看着那雙噙笑的眼睛。
夜燈旁環繞的飛蛾已不知不覺飛散,燈光再次明晃起來,直射他的臉,章尋恍惚間以為正在被審訊。
叫你上去喝一杯,你答應了?我忘了。
喝的什麽?酒。
大晚上?對。
你的酒量如何?不清楚。
喝完以後發生了什麽?不知道。
你失去意識了?也許。
你不清醒了,章尋,醒過來。
腦海裏“砰”的一聲,警鈴大作,章尋躲開夜燈的審視,擡頭卻看到了遠處的明月,皎潔、通透,像一面明鏡,照着自己,滿臉心虛。
他慌亂地退後半步,強裝鎮定回道:“我今晚還要看論文。”
湯可林善解人意,不作強求,“那下次吧。”
章尋沒有應聲,沒有點頭,退後兩步,逃也似的離開了。
奔跑之中,那條圍巾仿佛隔着百米距離,正中套在他脖上。
湯可林回到家,先把收納箱購置裏的餐具放去廚房,再把新買的燈泡全換上,家裏原先的白熾燈亮得刺眼,換成暖色調舒适多了。
忙完一切,他大汗淋漓,才發現那條羊絨圍巾仍環在脖子上,頸項全是粘膩的汗。湯可林想起章尋給他套圍巾的樣子,動作僵硬,憋着氣兒,表情分外凝重,給他上絞刑似的。
湯可林笑了笑,越逗越發覺這人好玩,明明看上去冷淡不近人情,像個硬邦邦的冷饅頭,沒想到居然是個流心的包子,輕輕一戳,全都交代出來。
再想起章尋倉皇離開的背影,完完全全貼合看見老鼠落荒而逃的家貓,不足月的,藏不住情緒。
湯可林反應過來又把自己比作老鼠,腦袋不清醒了,去冰箱開了罐啤酒。
買的家具還得明後兩天才送到,地板全是灰,湯可林幹脆坐在垃圾桶蓋上喝啤酒,忽然慶幸章尋沒答應上來,沒有多餘的垃圾桶給他坐。
陽臺之外,華燈初上,家家戶戶更顯溫馨。湯可林并不羨慕,他樂意為自己留一個單獨的空間,他人可以踏足,但最好不要逗留,社交是用來解悶的形式,他游刃有餘。但若要說到生活,總歸是一個人來的自在,這個地兒住得不順心便遷到別的地兒,來去匆匆,無牽無挂。
他餘光瞥見陽臺邊上的那盆白掌,忽地感到為難,要真走了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盆東西,果然還是養多肉方便,章尋替他着想,他卻給自己挖坑。
湯可林無奈地拿起噴霧給白掌灑灑水,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