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辛苦
湯可林這夜睡得天昏地暗,也許是那杯蜂蜜牛奶發揮了作用,也許是逗弄章尋使他心情愉悅。他無夢到天明,早晨出客廳時甚至恍惚了好一會兒,想起是回到了湯家。
他靠在沙發上醒神,眼前忽然有道黑影替他擋住陽光。湯可林睜開眼,對上了章尋漆黑沉靜的眼睛。
章尋的嘴張了又閉,似是有口難言。
湯可林心說這人好老實,莫不是還惦記着昨晚的事。他回想對方面壁思過的那副模樣,不自覺笑出了聲,看來章尋不過是只自小家養的貓,嬌生慣養,徒有兇相,看到老鼠還能被吓跑。
湯可林反應過來把自己比作老鼠,看來睡糊塗了,腦子昏昏沉沉的,便用力捏了大腿一把。
這時章尋朝他伸出了手,表情誠懇且真摯。
湯可林愣了愣,實在沒料到對方把玩笑當真,霎時有點過意不去。心想,湯可林,你和那黑面神耍嘴皮子就算了,捉弄這種雛兒幹嘛,保不準在人家心中留下矯揉造作的形象,回來湯家好不容易碰上個可以逗逗的,別把人吓跑了。
想到這,他把手慢慢覆上去,想說“昨天逗你的”,不料話還沒說出口,腦袋突然一輕,耳邊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音——那翠綠的鹦鹉,叽叽喳喳地飛到章尋手上。
章尋輕柔地撫摸綠桃的羽毛,小鳥閉起眼,紅彤彤的臉頰俏皮可愛。
他揚起嘴角,帶它回籠,回頭看沙發那人呆頭呆腦的,提醒道:“去洗洗頭。”
這天傍晚,章尋從實驗室回到湯家,沒想到衆人融洽地坐在沙發上聊天,有說有笑的。更未料到的是,湯思哲來了。
章尋看見他時怔愣了片刻,湯思哲坐在湯老太隔壁,朝他笑了笑。章尋恍惚了一下,回過神後暗嘲自己見到丈夫居然感到陌生。
“我來看看奶奶。”湯思哲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讓他坐。
湯老太眼尾皺紋更深,“這段時間真是辛苦小尋,忙學習還要費心照顧我。”
章尋搖頭,“一點都不辛苦。”
湯宜暢在對面沙發上與湯可林玩鬥獸棋,頭也不擡地說:“辛苦,辛苦,哥哥不僅要照顧奶奶,還得照顧小鳥、幫倉鼠看病、幫叔叔跑腿。”
還得看好你夢游的叔。章尋暗忖。
湯可林跳了個“狼”吃掉湯宜暢的“鼠”,神情漠然,“那你的老鼠真夠麻煩。我那叫順路,不叫跑腿。”早上被鳥往頭上拉了坨屎,心情還沒好起來。
湯老太沒管那貧嘴的一大一小,柔聲問自己孫子:“工作順利吧?”
“挺好,剛升了職。”湯思哲答。
老人欣慰道:“好,你們年輕的過得好,我就高興,要有什麽困難,千萬不要逞強,親人們能幫的都會幫。”
“奶奶,我們年輕的有困難還不能自己解決麽。您寬心吧,我們最近還打算換車。”
湯老太聞言,擡頭紋折了幾折,“貴嗎?”
“三十萬左右,在接受範圍內。”湯思哲道。
章尋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感到不适,他認為沒必要在老人面前說價錢,稍顯刻意。他盯着桌上的茶壺,抿嘴不語。
“你們不是還要供房嗎,負擔太大了。”果不其然,老人不贊同地擰起眉,忍不住唠叨幾句,“供這個買那個,把身體搞垮了,得不償失,我看這些代步工具買個差不多的就行了。”
湯思哲哭笑不得:“奶奶,好車能用很久,賣了也能有好價錢,是賺的,再說我們能供得起。”
湯老太不置可否:“奶奶不懂這些,就是擔心你們壓力大,哦,你小叔是管賬的,你問問他的意見。”
一旁分外安靜的湯可林把湯宜暢的棋吃剩一只“虎”,絲毫不放水,女孩氣得一個勁兒悶哼,他語氣冷淡:“我不是管賬,是財務分析。”
湯可林思索了幾秒,緩緩說道:“當然可以買,只不過一臺三十萬的車,得往三十五萬的花銷去考慮,并且越貴的車保養費越多,這個你懂。如果你們還在供房,每個月除開基本日常支出,得保證至少一萬是寬裕的。至于說賺不賺,大概不能,車一旦到手就在貶值,賺到的只有出行節省的時間成本和面子。”
“再就是,賣車能不能回本得看保值率,開三年保值率70%,開五年去一半,這都還是不可控的。想要節約成本,趁第六年年檢前賣掉吧,問題是,有的車主心态同理,不會買卡六年的二手車,你能保證一定會轉出去嗎?再往後開,說不準有什麽故障暗病,一輛車的保值期最多8年,過了就很難轉了,那你要是開個十年,的确值了這個價。”
他直視湯思哲,“但你真的會開這麽久嗎,你上一輛車什麽時候買的?”
一番話後,空氣凝固,最先打破這一僵局的是湯老太,她拍拍湯思哲的手背,“對,你要好好想想。”
章尋在此期間并未擡一次眼,只是安靜地聽湯可林講話,注意到他說話時握着顆棋子在轉。
話停了,棋也停了。章尋看見他把棋子放下,手慢慢擡起,停在眼角附近,頗有節奏地點着太陽穴,那裏有雙彎起的狐貍眼,閃着促狹的笑,望向別的方向。
湯思哲朝湯老太輕輕點了點頭,這個話題便到此為止,劉麗開始講起丈夫在鄉村支教的近況,氣氛歸于和諧。
被談及的人不在現場,話題便無傷大雅。
在場的人裏,唯有湯宜暢藏不住情緒,她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湊近湯可林,磕磕巴巴:“叔叔,買......買車真的這麽嚴重嗎?我家也買了,我是不是得不......不吃不喝才還得起?”
湯可林沒什麽情緒地勾了勾唇,“詐你的,愛買不買。”
天色已晚,章尋送湯思哲出門,兩人沿街慢步,沉默無話。
借着昏黃的路燈,章尋判斷出湯思哲此刻心情不佳,自出了湯家後便緘默不語,衣領拉得很高。
半晌,湯思哲終于開口,語氣帶着一絲抱怨,“你剛才也不說兩句。”
能說什麽?章尋暗道。他不是“胖子”,也不願打腫臉充胖子。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試着勸說湯思哲,反正他早已表态,既然當時被直接忽略,說明這人一旦決定後便聽不進其他話,沒必要多費口舌。
何況從湯思哲的語氣來看,顯然仍堅持己見,只是在為失光落彩而惱怒。
“再說了,聽小叔那個語氣,他怎麽肯定我開不長久,扯這麽多,難道他買車時會計劃好開多少年就賣掉?”湯思哲冷哼一聲。
章尋合掌放到嘴邊,呵出口白霧暖手:“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言下之意是不願繼續不愉快的話題,他搓搓掌心,“你有沒有喂金魚?”
湯思哲久久未答,回憶了一陣子,說:“兩天前。”
章尋腳步一頓,讷讷道:“我昨天還給你發信息提醒。”
不止關乎喂金魚,他給湯思哲發去連自己都覺得無趣的瑣事。那夜過後,他覺得自己主動一點,或許兩人能緩和關系,不料對方看都沒看。
他的手被人握起,湯思哲說:“我最近真的忙。”
章尋想,我也是。
“一會兒回去就喂。”湯思哲看他沒反應,搖了搖他的手。
這夜的風刮得優柔,将斷又未斷,連續撲面而來,吹得人心緒煩亂。
章尋說:“沒事。”
兩人途徑一家保健器材店,章尋說想進去看看,走到按摩墊專區挑選起來。
“為什麽要看這個?”湯思哲問。
“奶奶說最近坐着腰痛。”
幾款按摩墊因個別功能與材質上的區別,價差幾百塊。章尋偏向更貴的那款,功能齊全,抗壓和彈性好,不易打滑,更能保護老人骨骼。他手指壓了壓墊面說:“就要這種吧。”
“等等,”湯思哲若有所思,指了指那款被章尋淘汰的,“拿這個。”
“材質不好,會滑。”
湯思哲又指着另一款功能不全的,“那種也可以。”
“不帶艾灸會冷。”章尋不明白他的選擇,“為什麽不要這種?”
“不應該買太貴。”湯思哲說。
章尋睜大了眼,只覺得用“不應該的價格”來衡量一份情意太過荒唐,更何況又不是負擔不起。他從對方淡薄的眼神中讀出一絲別有用心,不可置信地盯着湯思哲。
“你什麽意思?”章尋質問道,聲音含着氣惱。
湯思哲看着章尋那雙一向平和的眼,此刻淬着兩簇火苗,是難能見到的波動。他別過臉,“你還在上學,奶奶清楚我們的情況,買貴了只會覺得我們綽綽有餘。”
“何況,我們還帶了心意。”他補充道。
剎那之間,章尋心中堆積出一團郁結,化不開,揉不散。他別過頭深呼吸兩下,拿過墊子冷聲道:“我自己付。”
兩人不歡而散,章尋冒着冽冽寒風回湯家,進門前站在門口晾了一會兒,想吹走內心的躁郁。
餐桌旁坐着一叔一侄,正津津有味地吃宵夜,咂嘴弄舌,如兩頭餓狼。
湯可林壓根沒有長輩的自覺,只挑自己愛吃的。他見章尋進門後往沙發放了一個紙箱,招呼道:“來吃宵夜。”
章尋丢了魂似的往樓梯走去,不予理睬。于是湯可林加上特指:“章尋。”
“不吃。”被點名的人徑直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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