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手足3
嬰澤被楚修霖喂了不知是什麽的藥丸,才得回了半個自由身,另一半,則被鎖在手腳腕處厚重的玄鐵環上。
他靠在船欄上,哀怨地看了看手腳處那四枚鐵環,再瞅一眼緊閉着的船艙,最後将目光鎖定在眼前,那灘平靜無瀾的海面上,輕聲嘆氣。
久久,背後傳來古舊老木被推開的聲響,他眼睛一亮,立刻往後看去,看清門邊的人後又換上了一副哀怨的眼神,轉身壓着欄杆繼續嘆氣。
神情變化盡收楚蕭眼底,他邪惡地笑了笑,輕咳一聲走上前,“那啥,你是不是以為,來的是表哥?”
嬰澤不理他,看着海面顧自沉思。
楚蕭移步到他身旁,“你和我表哥,到底什麽關系?”
嬰澤擡眼撇他,卻是不語。
不回答?欲蓋彌彰啊!楚蕭愈加來了興趣,又往他身邊湊了湊,“江湖傳言把你與我表哥的關系傳得那叫一個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說實話,你倆關系沒那麽差吧?”
……有吧?
不然他怎麽見着自己就想砍,不見自己又想殺呢……他大聲嘆氣,想起這事兒心裏就是一股火,一把抓住楚蕭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我說,老子身上的鞭傷還沒痊愈呢,你竟然有膽站在老子面前說話?”
楚蕭聲音一噎,幹笑:“你你你,出發前你可是立過誓的,你不能傷及任何同行之人的。”
“你忘了魔教是幹什麽的嗎?”
嬰澤冷笑,笑得楚蕭看在眼裏,抖在心底,肝一陣一陣的顫。“你,你別亂……啊啊啊!”
只聽海裏傳來重物落水的一聲“噗通”,嬰澤扶着欄杆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們魔教專幹這種背信棄義的事兒~”
“你,嬰,卑鄙,我,嬰,我不,不會……”楚蕭在水裏撲騰浮沉,嗆着水艱難地表達。
“你不會水?那也沒辦法,老子也不會。”嬰澤撐着手,淡定地靠在欄杆上看着水裏一直撲騰着的身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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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楚蕭在水裏掙紮的頻次越來越低了,才裝模作樣地甩着手,嚎了兩句:“來人啊,有人落水啦,快來救人呀。”
兩句畢,繼續看着水裏的人在那撲騰。
眼見楚蕭身子越來越沉,耳邊忽而傳來一陣疾風,一片青色衣角掠過眼角,“噗通”一聲,水裏又是一陣聲響。下一瞬,船尾甲板上便多了一人,拖着濕漉漉的楚蕭。
“輕功不錯啊。”嬰澤連忙拍手叫好。
青衣少年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楚蕭平放在甲板上,思索了片刻,擡手壓在他胸腔處按壓。
壓了半天毫無動靜,嬰澤在他身後突然來了句:“他這狀态,估計得要人工呼吸。”
少年看向他。嬰澤急忙搖手:“你別看我,我只親我家親親師弟,才不親別人的。”
“……”
少年面無表情地回頭,沉定片刻,捏着楚蕭的鼻子就要低頭,快要碰到楚蕭那張浸過水,如今濕漉漉的嘴時,楚蕭猛地咳出一嘴水睜眼起身,撞到少年的額頭,一聲悶響,兩人瞬間愣住,傻了……
“啧……可惜。”嬰澤嘆息。
楚蕭一個激靈,立馬推開身前這個不知道是誰的少年,朝着嬰澤怒吼:“嬰敗類,你,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小人!”
“怎麽會?”嬰澤攤手道,“你看你,一沒受傷,二沒見血,嗆的幾口水也吐了,現在不好好站在我面前麽?”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嗯……除了衣服濕了點,頭發亂了點。但我又不管你的衣服和頭發咯。”
“你——!”楚蕭氣結,竟半句也無法反駁,鼓着嘴“你”了半天,才注意到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
問他:“你是誰?是你救的我?”
少年面無表情地點頭,弓手道:“在下青城派易飛揚。”
青城派?江湖中還有這門派?楚蕭瞅着他思索了半晌,愣是想不出這個名號,便随意道了聲謝,而後朝着嬰澤的方向重重“哼”了一聲,甩着濕漉的衣服回船艙去了。
留下嬰澤與那少年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少年面無表情開口道:“若前輩無事,恕在下先行告退。”
嬰澤一聽奇了,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易飛揚道:“前輩,不是紅櫻教左教使嗎?”
“那你還喚我前輩?”現如今,江湖正派那個不是對自己這個欺師滅祖的敗類喊打喊殺,恨不得大卸八塊殺之而後快的?
“……出門前家師告誡,初入江湖是為小輩,凡事遇到本事大的,都是前輩。前輩在江湖中名聲比在下大,又比在下要年長些許,不該喚前輩嗎?”易飛揚歪着頭,臉上多了些困惑的神情。
“這……”嬰澤愣了半晌,腦子裏只閃過一句話:這是誰家的傻孩子?
他輕咳一聲,端出一派老學究的腔調說道:“我那是年少成名,本事也不見得多大,前輩就算了,便宜你,給你一聲“大哥”喚喚吧。”
易飛揚點頭,恭恭敬敬地朝他喊了一句“嬰大哥”,而後面無表情地走進船艙。
嬰澤看向遠處的海平面,隐有微光從海角暈起,而那圓潤的月盤,卻往另一方下沉。
天亮了,睡美人也該醒了……
嬰澤小心翼翼來到楚峥床前,他還在睡,緊鎖的眉頭,說明他睡着了也不安生,置身夢中,也受着病痛。
嬰澤伸手,摸向他的眉心,想要撫平他眉心的褶皺,卻怎麽都撫不平。
“……玉心訣本就不是什麽可以急得來的功法,又何苦這麽賣命呢。”嬰澤輕嘆,當年一同學藝,自己屢次急功近利險些走火,可被這個小師弟笑的夠嗆。
“還記得嗎?那一次我練功發狂,不小心宰了你的小奶狗,你哭了好幾天都不肯理我……”仿佛想起了什麽開心事,嬰澤眉眼都帶上了笑,看着他眼前沉睡着的楚峥,神色柔和。
“還有一次我練功不慎,震塌了你那間小茅屋,那次啊,你可是連着好幾個月都不曾與我說上一句話……”
……
絮絮不休,在他耳邊說了不知多久的話。
待到楚峥醒來時,只看到嬰澤趴在自己床邊,側着頭沉睡的樣子,下意識呼吸一窒,揉着沉睡後有些隐痛的頭,腦子還有些混沌。
難得一夜睡到天亮,卻都是些陳年舊事的夢……還淨是些光想想都覺得頭痛無比的事。
腦子又是一陣鈍痛,剛想擡起另一只手揉揉另一邊腦子,卻發現,他的手,正被另一只手緊緊握在手心。溫熱的觸感從那裏傳來。
楚峥看向那只手,深吸一口氣,輕輕把自己的手往回抽,擦過一處硬物,他神情一愣。
他知道,那硬處是塊疤。
嬰澤不會搭房子,那一年,他一塊木板一株稻草,給自己搭了間茅草屋。
他看向嬰澤,神情變得十分複雜。
嬰澤睡得正香,但可能睡得姿勢不是很舒服,只見他檀口微啓,隐隐輕喘,有些許水潤從他嘴角滑下……
凝骨丹在口中化開的味道仍如在喉間……楚峥表情一冷,狠狠甩開那只手。
嬰澤幽幽轉醒,眼神朦胧地看向楚峥。
不知是尴尬還是什麽,楚峥急忙跳下床,可動作一急牽動了內傷,腳步不穩直接往前摔去。
嬰澤剛醒的腦子還有些懵,沒來得及扶住他,見他撞上桌子,推倒桌上的香爐,心裏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凝神香?”楚峥搓了搓桌上還未燃盡的香沫。
“呃……”
嬰澤摸着頭幹笑,見楚峥回過頭,剛張嘴不知要說什麽,便風一般卷了桌上的香爐和香沫朝窗外一扔,外頭是海,只聽“噗通”一聲,重物落水。
……這聲音熟悉的,他是一早便聽了好幾遍啊。
嬰澤難得抽了抽眉角,又是幾聲幹笑。
“怪不得……”楚峥看着他,冷冷地笑着,“怪不得,昨夜我會睡得這樣沉。”
這般,沒有防備。
“……你重傷未愈,又練功走火,再夜夜打坐不休息,身體遲早垮掉。”語畢一愣,想着:難不成凝骨丹對他的傷勢無效,是因為他沒休息好?
而後又搖着頭傻笑,關心則亂。真是,這麽傻的理由自己也想得出來。
楚峥沉默不語,見他一會兒焦急一會兒又是傻笑的,一顆心也浮浮沉沉,不知該說些什麽。
最後,終是從鼻腔裏壓出一個“哼”字,甩門而去。
嬰澤一愣,趕忙跟上。
甲板上,微風陣陣,零散幾人席地而坐,靠着船板啃着幹糧。
嬰澤細看,發現易飛揚也在其中,剛想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卻見楚峥拐個彎,繞到了船尾處,嬰澤也就作罷。
“那些人都是誰啊?”嬰澤追在楚峥身後問着,見他不答,便自問自答起來,“不會是為了那滄若芷吧?那女人美是美,可犯得着讓這麽多江湖人士都争着跟來救人?啧啧啧,果真是紅顏禍水。”
“呵,你懂什麽。”楚蕭迎面走來,扶着楚峥坐到桌前,鄙夷道:“此行救人,有幾個不是為了拿下幾顆魔教頭顱,借機揚名的。”
他啐着嘴,神情十分不屑地撇了那些人一眼,“膽小鼠輩。”
“原來如此啊。”昨日登船他還奇怪,怎麽就莫名多了這麽多之前從見過也從未聽過的人,竟都是些等着偷偷搶人頭的?
嬰澤恍然大悟,挨着楚峥坐下,伸手剛要碰到桌上的幹糧,一根細針射來,筆直地插進那塊餅的正中央。
“嬰左使怕是忘了,正邪不兩立。”說話的是名年輕男子,“楚門主留你一命已是萬幸,左使還妄想與我等同桌而食?”
莫家綿裏針,莫葉程?
嬰澤看了他一眼,見他擡手,指縫間還隐約可見鋒利的針尖。
“好吧。”他認命攤手,慢悠悠走開。
反正他家楚峥已經把他當成了空氣,繼續待着也甚是無趣。
嬰澤走開後,座中才有一人問道:“楚大俠,你那門主外公到底給他吃了啥藥?竟這般放心他跟着我們前去救人。”
楚峥皺着眉不答,倒是身旁的楚蕭答道:“甭管什麽藥,就憑他身上那些鎖着的玄鐵,便足以制約他的行動了。”
衆人明了,識趣地不再往下問。
只是見那嬰澤的背影似乎并未有半點行路艱難的樣子,心裏卻止不住地打鼓。
此行,但願一切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