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院兒裏的日本人像一只只躁動的狗,扳着槍栓,聲嘶力竭的,用敬語向陳醉告別,看他懶懶地擺了手,才三三兩兩上車離開。
錢文正連忙把門關上,發着懵,回頭看陳醉上樓了,裘皮大衣、槍套、子彈夾,亂糟糟扔了一地,他小聲罵着,追着屁股去撿。
吳媽從傭人房裏露出半張臉,挺害怕的樣子,錢文正不得不佩服她,明明是同志,但因為不是一條線上的,她從不做多餘的交流,甚至像現在,她也不忘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你睡吧,吳媽,我收拾。”
她點點頭,縮回房裏去了。
錢文正抱着陳醉那堆東西,自己的外衣顧不上拽,從肩上滑下去,挂在樓梯扶手上,他光着膀子往上走,陳醉脫得很徹底,西裝、領帶、白襯衫,還有眼下時興的尼龍內褲,一件一件,撿到二樓一擡頭,看那家夥伸着懶腰站在浴室裏,赤條條的。
燈沒開,窗外正好有一支路燈,又圓又亮,滿月似的映在陳醉身後,襯出一個纖長柔軟的剪影。
錢文正傻站着,兩眼直勾勾的,老馬那句話一下子鑽進腦海:可能對男人感興趣……
對男人……得是什麽樣的男人,又是哪一種興趣呢?錢文正深深吞了口唾沫,自己這樣的,行嗎?
他想過去,又覺得太冒失,他記起老馬說的“馴服”,要馴服一個人,切不可先走進對方的陷阱。
他在卧室對面的小沙發旁停下,把衣服扔上去,哈下腰,老媽子似地挑揀整理,前頭浴室門沒關,洗澡水的聲音鬧哄哄的,他偷偷用餘光打量,陳醉站在門邊,好像一直沒動。
他在看自己嗎?錢文正的心咚咚跳,像個不自信的傻姑娘,挑剔地審視着自己這身年輕的皮囊。他很漂亮,前胸和胳臂上的肌肉結實緊湊,皮膚是體面的牙白色,腰背的弧度也恰到好處,堪稱一具蓬勃、誘人的身體。
陳醉盯着看,在熱水騰起的蒸汽裏,在背後路燈模糊的光暈裏,一個漂亮的年輕人,光腳站在他的卧室外。
“おい,おまえ!”他叫他,興許是習慣,興許是試探,用的是日語。
錢文正朝他看,瞪着眼,像是不明白,陳醉看不清他的臉:“新來的門房?”他朝他招手,手腕擺動的那個動作,有種說不清的韻味,“叫什麽?”
錢文正向他走去,耷拉着肩膀,一副順從慣了的模樣:“小的姓錢,關裏來謀營生的,先生叫我阿福就行。”
他有意把下巴擡高,讓那張電影明星似的臉露出來,金焰、袁叢美、趙丹,他有他們善睐的眼睛、豐潤的唇角,也有他們沒有的淳樸和稚氣,他青春、幹淨,半明半暗中瞧,像一顆冉冉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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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陳醉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嘆息,錢文正能從裏頭聽到驚豔,這種感覺實在太好,讓人飄飄然。
“是,先生。”他難以抑止地興奮,甚至對自己的魅力生出一種膚淺的狂妄,憑這個,他可以走進那間浴室,讓窗外的路燈把自己照亮,亮給陳醉看,讓他過目不忘,讓他好生流連。
但他沒有,只是做個普通的下人,規矩地握住門把手,緊貼着陳醉的臉,慢慢的,把浴室門帶上。
啪嗒。
錢文正忍不住笑了,怎麽講呢,陳醉的神情,說意外,輕了,說不舍,又重了,是那種沒盡興的貪看,和被欲擒故縱了的懊惱。錢文正能肯定,陳醉對他感興趣,至于怎麽利用這種興趣,他還得好好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