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醉的公館在高級官署區,緊挨着日本人聚居區,這一帶規劃得非常好,到處能看見筆直的電線杆和埋在地下的水道網。
一棟二層紅磚小樓,院兒不大,只有一個姓吳的老媽子,錢文正就是她“介紹”來的,樓裏樓外幹些粗活兒。吳媽從來不出聲,有事靠比劃,像個啞子,但錢文正知道,她就是老馬嘴裏的“老同志”。
陳醉的卧室在二樓,人不在的時候,門從來是鎖死的,卧室右手依次是書房、浴室、小客廳,左手有游樂間和吸煙室。傭人房在一樓,吳媽住,錢文正則在廚房背後的夾壁裏暫時安身,那是個船艙般的小房間,雖然小,四壁卻鑲滿了實木,每條木板都像有生命似的,泛着油潤的光。
錢文正來了兩天,沒見過陳醉,不是錯過了,而是陳醉壓根沒回來,這在僞滿漢奸中很常見,醒着目視歸路,還不如兩眼一閉醉生夢死。
第三天晚上,準确地說是後半夜,街上有車隊開過來,錢文正是被照進通風口的車燈晃醒的,接着是推鐵門的聲音,他翻身下床,披着外衣走向門廊,剛拉開門,院子裏就砰砰兩聲槍響,他沒有準備吓了一跳,呆呆杵在那兒。
是憲兵隊,兩個軍官模樣的人,從萊姆小轎車上攙下來一個穿貂皮大衣的男人,一絲不茍的頭發,冷光中瘦削的臉頰,錢文正震驚地盯着看,是照片上那個人,只是更陰郁,更靡麗,因為那張臉有半張都被血糊了,襯着蒼白的皮膚,豔鬼一樣,在毛茸茸的裘皮領子後頭笑得張狂。
他們剛剛殺了人,從正往槍套中收槍的軍官話裏知道,是幾個反滿抗日分子,而那兩聲槍響,只是少壯派嚣張的慶功方式。
陳醉直直朝錢文正走來,邊走邊把血污了的手套摘掉,随地一扔,錢文正傻擋着門,被他當胸推了一把,後背撞到牆上,然後是黑暗中輕蔑的一眼,狠狠的,從臉上剜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