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禍端
陶善行坐到桌畔,看着扶着桌子站定的榴姐,慢慢冷靜下來。剛才那一眼,對方應該沒有瞧清自己,便是瞧見,也只當是普通客人,應是無妨。
雖說那人出現在這裏的可能性極低,但她應該沒有認錯人,否則榴姐不會出現這麽大反應。可那人出現在這裏,所為何事?又怎會成為穆溪白的好友?
“小順,那位公子姓何名甚?是二爺朋友?”她随意拈了顆花生,剝去殼扔進口中,問道。
“姓王,王方,說是二爺在外結識的朋友,來佟水行商,路上遇劫落單,所以暫時在咱們茶館後頭落腳。”小順邊倒茶邊回話。
“真是可憐,那他孤身一人,就沒通知他家人?”陶善行又問。
王方?顯然這是個化名,但他不是方稚嗎?
“通知了,他家裏派的人前日就到了,本欲接他離開,不過他說想再見見二爺,所以就留在茶館裏等着。”小順道。
陶善行目光掃過榴姐,她正心不在焉端着茶出神,只聽到“王方”二字時略蹙眉頭,手也微顫,茶水溢灑桌面,小順瞧見了馬上拿抹布拭桌。
“二爺呢?他近日可來過?”陶善行啜着茶,心頭已了然。
“不曾。”小順嘆口氣,因陶善行身份已揭,他并不隐瞞,“二爺和三爺一起,這幾天都在紅幫與鎮西衛兩處走動,上下疏通。”
“嘯哥和紅幫兄弟還沒放出來?”陶善行問他。
小順沉默地搖搖頭。
佟水的幾大勢力,陶善行并不很了解,但鎮西衛的大名她卻是耳熟能詳,鎮西衛負責全山西各省府安全,主要指揮司就設在佟水,單就佟水一地,統兵近萬,隸屬五軍都督府,聽命皇帝。
如果說紅幫與萬通堂是佟水地頭蛇,那鎮西衛就是他們絕對不能惹的地頭龍。
他們在佟水縱橫數年,這點規矩不會不了解,如今怎會無緣無故惹到鎮西衛,會不會和……那人有關?
陶善行想着不由往後一望,對面扶欄後的年青人已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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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問了小順幾個問題,确認穆溪白和韓敬近日都不可能來茶館後,便要帶着榴姐離開。榴姐謹慎地把披風穿好,兜帽嚴實罩上,直到讓自己的臉完全藏在陰影裏,她才放心地跟着陶善行出來。
到了茶館外頭,榴姐忽然止步,站在茶館門口四望,目光在幾處略頓了頓,陶善行順着望去,只看見幾個尋常百姓打扮的人蹲守在茶館外,時不時就警醒地望向茶館處。
若真是那人,茶館四周必然已經布下眼線,戒備森嚴。
很快,榴姐道了聲:“娘子,走吧。”
這地方,不能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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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出去一趟,除了去悅朋茶食外,還回了趟百态。百态一切如常,她欲尋岳湘打探消息,不想岳湘也不在茶館中,她無奈只好回穆家。
到家時剛剛過午,榴姐也不及做飯,便讓大廚房送些飯食過來,菜才剛剛擺上桌,穆溪白倒是回來了。陶善行聽到腳步聲,已經迎出門,只見穆溪白還穿着前幾日離開時的那身衣裳,臉色憔悴,眼底現黑,下巴上一圈胡茬,不比往日清爽精神。
見到她,他緊鎖的眉頭方松開,只朝她笑:“你早上去尋我了?”
“誰又做你的耳報神了?”陶善行橫他一眼,将他讓進屋裏,見他後背蹭了些灰,邊伸手去拍邊問他,“怎麽這時間回來,用過飯沒?”
穆溪白轉手很快捏住她手腕,只道:“別碰,髒。”又和她說笑,“知道你想我,我特地回來讓你見見我,換身衣裳還要出去。”
“再急也不差這點吃飯的時間。”陶善行難得沒酸他,仍是拍去他背後灰塵,将他按在桌旁,“你吃飯,我去給你拿幹淨衣裳。”
說着她已轉身吩咐榴姐取來熱湯,自己去給他拿衣裳。穆溪白坐在桌畔,聽着屋裏的響動,看着她來來去去的身影,忽然間就松懈下來,邊端起碗大口吃飯邊盯着她背影不放,不過稀松平常的相處,卻有夫妻間有別外人的體貼溫存,熨帖了五髒六腑。
三兩下用罷飯,他接過陶善行遞來的帕子按在臉上,以熱氣熏眼,直到恢複了一絲精力才胡亂擦完臉,又起身更衣。
陶善行一邊替他整理革帶上挂的物什,一邊問他:“我今天去悅朋茶食時,見到一位叫王方的公子,不知可是你說的那個朋友?”
穆溪白随口答道:“是他。王方是他的化名。”
陶善行手上動作一停,擡頭問他:“那他的本名,除了你之外,可有別人知道?”
“應該沒有。他遭人刺殺,恐身份洩露惹來麻煩,我就沒對外提過他的本名。”他除下外袍扔在旁邊,恰逢她送上幹淨衣裳,他怔了怔,在她眼神示意下張開了雙臂。
這是陶善行第一次幫他更衣,穆溪白受用無窮。
“他真的是你兒時所救的故友?”她踮腳将衣裳套進他雙臂,繼續問道。
“真的不能再真。”穆溪白低頭看她整理自己衣襟,唇角溢出笑來。
“你就這麽确定?他沒有別的身份?”她掖好他的衣襟,将革帶系上他腰間,擡了下他的手腕,輕喝句,“手擡起來。”
穆溪白乖乖照做,一邊奇怪:“你為何這麽問?當初因我原要帶他回佟水做我親随,所以也查過他的底細,确是德安縣土生土長的人,沒有特別。”
“沒什麽,只是覺得他不大像你說的是個小混混而已。”
“他以前可不是這德性,這幾年也不知經歷了什麽,竟氣質大變,我都差點沒認出來,何況是你。”穆溪白道。
“對了,謝皎呢?是你把她送走的?送到了哪裏?”她又問道。
“我只讓人将她暗中送到城外,至于去了哪裏,我并沒過問。你怎又問起她來?”穆溪白低頭,只看到她黑青的腦袋。
“好了。”陶善行已将衣裳整理妥當,手掌拍過衣襟,道,“沒什麽,忽然想起來而已。”
穆溪白蹙蹙眉,突然坐下,只将她攔腰一抱,讓她落在自己腿上,唇湊近她,只道:“幾日沒見,我難得看到你,總共就這些時間,別老談別人。剛才有句話我說差了,我回來,是因為我想見你。”
陶善行推他:“別又不正經。”
“我很正經,說的句句實話。”穆溪白将頭埋到她耳邊,想起那日園中所為,一時心旌搖曳,煩惱暫抛,“好陶陶,想死爺了,等爺把事情了結,咱們再好好親香。”
聽着他的诨話,臉頰又被他下巴胡茬蹭得刺癢,陶善行渾身發臊,掙紮着起來,用力捶他肩頭,罵他:“說了不要這麽叫我。”
“哦。”穆溪白跟着起來,摟着她的腰肢,狠狠在她唇上摩挲碾壓了一口,才道,“不能叫你陶陶,那是可以親香?”語畢,在她發作前飛快撒手轉身,“走了走了。”
及至門口,他又頓步回頭,笑道:“我不會有事的,等我回來。若是想我,讓觀亭來找我,不用你親自跑去茶館。”
午後光芒籠來,将他的臉龐定格在這一刻笑臉。
陶善行目送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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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轉冷,晝夜起伏大,入夜的風一吹,便叫人凍得全身寒浸浸。陶善行仍舊坐在妝奁前,拿着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發,目光卻都凝在榴姐身上。
榴姐正給她鋪床換香,還要舀來熱水予她淨面,雖然沉默但樁樁件件她一個人都能處置得妥妥當當,和以前沒什麽不同。
白天那個驚慌失措的榴姐,仿佛從未出現過。
關于方稚的猜測,陶善行拿不準能不能告訴穆溪白,一來她不能完全确定,二來她心知此事牽涉巨大,惟恐方稚身份暴露反而害了穆溪白,因此心中正猶豫。
她确實見過方稚,就在那一年南華寺的法會上。
那時候,方稚不叫方稚,他叫霍熙,是大安朝的萬乘之尊,一國之君。
他是皇帝。
若說穆溪白今日沒這麽篤定此人是方稚,是他的幼年故交,也許她尚不會如此猶豫,而恰恰因為他認出了對方身份,才最為致命。而方稚也絕非一個長相與皇帝相近的人,因為從榴姐反應來看,此人的确與皇家有莫大關聯。
那麽按她如今所知,此人既是霍熙,又是方稚,這意味着什麽?
陶善行情不自禁攥緊梳子停在了發尾處,陷入一輪極其駭人的猜想之中。
早年先帝還在位時,在兆京關于今上與謝皎,還有一個更為隐諱的傳說。當初謝妃失寵,帶着年幼的皇子與尚在腹中的六公主被貶德安看守皇陵,身邊跟的宮人并不多,宮中亦沒什麽人見過長大後的小皇子霍熙。後來謝妃薨逝,先帝才命人接回這一對兒女,怎料路上遇襲,護送他們的護衛盡數喪命,只他二人逃回京城。後來,宮中便有風言風語流出,說是皇子霍熙早已在入京途中遇刺身亡,如今這個,乃是他人假扮,并非龍裔。只是謠傳歸謠傳,一直沒人找到切實證據,故在先帝的雷霆手段之下,那流言漸漸銷聲匿跡。
如若這個流言是真,則謝皎是真正的廣寧公主霍皎,皇帝霍熙……才是由他人假扮的,而那人恰好就是穆溪白的幼年故交,方稚。
沒有什麽兄妹不、倫,但更加可怕,這是足以動搖國之根基的真相,也是抄家滅九族的禍端。若是皇帝要滅口,十個穆家都不夠賠。
如此一想,陶善行攥着梳子的手漸漸顫抖,後背冷汗涔涔。
她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你品,你細品,品出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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