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判逆
對于官家小姐來說,養在深閨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并算不得什麽稀奇事。不過,這事兒對于許悠來說,便是有些為難。
其實許悠雖說是許家的小姐,可卻是姨太太所出,從小也是爹不親、娘不愛的,也因為小時候遇上個該死的相士,非說她有相克之命,五歲起便硬生生地被抛在了遠在原城鄉下的姨媽家。不過這些都是姨媽告訴她的,去年生了場大病,所有的記憶都模糊了。
這會兒終是被接回到了許家,她卻反而覺着多了許多束縛。習慣于在鄉間自由閑步的她,如今困在方寸之地,只能在自家院子裏走動,讓她極為不習慣。
更加讓她不習慣的便是這裏的天氣。想她在原城姨媽家那時,地處南方,這會兒回到許家所在的北淩城,地處北方,雖不過九月天,但這兒的天氣已漸涼,估摸再隔些個日子,天氣會更寒冷,讓她着實有些無法習慣。記得她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回的北淩城,好不容易挨過了這裏的寒冷度過了個爽意的夏天,這會兒又要挨近冬季了,不免心生煩惱,怎一個不習慣了得。
父親許力是五品官員,原本是汀州城人,十年前受命到了北淩城任職。不過,聽說前些日子朝廷有意讓他至汀州城上任,這事兒令許悠極為期盼,因為汀州城在南邊,若是回了那兒,便可不用再忍受這北方的寒凍。不過聽說這事兒就算成也得等到明年了。許悠算着,也還得至少在這兒熬上七八個月的樣子,再想着隔着沒幾個月就快挨近寒冬之季了,這天越來越冷,不免有些為自己擔憂。
縱是如此,許悠也不會放過在院子裏閑散的機會,每日裏逮到機會便要出來曬這頭太陽,也好去去這呆在屋裏的寂氣。
許力的妻子張氏替許力生有一子二女,妾室陳氏出身于農戶,膝下也生有兩個女兒。張氏的長女許韻嫁給了同知大人的嫡子為妻。次女鄭玲尚待字閨中,但已訂了親事,要嫁的也是官宦世家。
至于許力膝下唯一的兒子許衡,也算是考了個秀才之名,暫時還沒有什麽大的作為,妻子李蘭出身書香門弟,兩人感情看着還挺不錯。陳氏的小女兒許婷,今歲不過五歲,還是讓婆婆奶媽子圍着轉的年紀。
接着便說到許悠,她在家排行老四,她雖沒有正式訂親,但也基本上口頭上有了一層意思,是要嫁去位于汀州的羅府,不過這事兒還飄渺着,沒有正式說定。其實許家的三個女兒的婚事的選擇,也是互利的權衡,許力也可說做了精心選擇。其實這也難怪,家中嫁女兒,說穿了就是聯姻,自當要選擇一門對自己有利的人家。
說起許悠可能要嫁的羅府,是江南這一帶極有名望的人家,有財有勢。羅府老夫人是父親許力的表姐,許悠也是要叫一聲表姑的,這親上加親,許悠嫁過去自然對許家是極為有利的。不過與前面兩位姐姐不同,許韻和許嫣許的都是正妻名份,許悠畢竟是許家庶出的女兒,如果婚事可成,那嫁的也是羅府大少爺為貴妾。不過這一點,許悠倒沒有太多計較,畢竟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出身,能嫁的不過如此。
許悠想着這些不着邊際的事,借着午後的陽光,邊在院子裏閑步了幾圈,也甚覺無聊,便坐上了秋千讓丫鬟幫着推搖,倒也自在。
“四妹。”一位女子輕步走了過來。
女子穿着看着華貴,紫紅色的褙子,外披了一件裘襖,頸部埋在襖中,看不真切。
“二姐。”許悠甜甜一笑。
華服女子便是許家嫡二小姐許嫣,前幾日剛回娘家小住。
“看你這樣子,不習慣這北方的天氣?”鄭玲笑呵呵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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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直都在南邊兒住,實在是有些不習慣這裏北方的氣候。”許悠這可是說的大實話。
許嫣點點頭,道:“也是,這南北氣候的差異還是很大的。其實,我也不喜歡北方的冬天,每年冬天的時候我都會去表姨那裏住些時日,要不這樣,今年你也随我一起去表姑家吧?你小時候和表姐鄭玲的關系也挺好的,過去住些日子也好與她熟悉些。”
許嫣口裏的表姐鄭玲是羅老夫人妹妹的女兒,現在是羅大少爺的正妻。許嫣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不過許悠也聽得出來,大抵意思是她将來也是有可能要嫁去羅家的,和少夫人早些熟悉也是件好事。對于是不是要和羅大少爺的正妻熟悉并不是許悠的主要目标,不過聽到可以不在這邊過冬,她的心裏還是挺期盼的。
“二姐,你真的要帶我一起去表姑那兒嗎?”許悠倒是樂意,畢竟汀州城不用這麽寒冷,不過
“當然。”許嫣溫和微笑,給了她肯定的目光。兩人随意聊了幾句,許嫣便回了屋子,許悠則繼續玩着她的秋千。
許悠對于能跟着姐姐去位于汀州城的羅府還是存着滿心的期待的,一方面汀州氣候好,住得可比這邊舒服多了,另一方面可以少些拘束,而且也聽說羅府在地方上算得上是大富人家,自然可以有吃有喝。她是個沒太大念想的人,只求住得舒服,活得開心就好。
正在這個時候,偏是聽到了些嘈雜聲,像是前院有人在争辯的味道。
人皆有好奇之心,許悠也不例外,特別是現下有些無聊的境況下。因此,下一刻,丫鬟秋靈便驚叫出聲,因為眼見自家小姐直接便從秋千上跳了下來,更是因為沒有站穩而崴了腳 。
“四小姐,您小心啊。”秋靈急着将她扶起。
“不礙事……”許悠沒有在意這些小事,稍稍揉了揉腳,便起身向前跑去。
秋靈輕撫自個兒的胸口,看着許悠已經遠去,不由輕言自語:“難怪陳姨娘總說四小姐不似淑女,這還真沒說錯。”
或許是意識到這話是對主人的不敬,秋靈的心裏微微突生了些怯意,環眼看了幾眼四周,見是無人也就稍作安心,急步跟上了許悠的步子。
只是院子當中跪着的藍衣女子卻是許悠不曾相識之人,而這女子此刻卻是臉上挂着清淚,一副凄楚可憐的模樣。再瞧過另一邊,站着的人是李蘭,也就是許衡的妻子。只不過她的臉色也是極其蒼白,好似受了什麽刺激,手捂着胸口,那模樣不比地上跪着的女子好多少。
這是出了什麽事?許悠把疑惑的目光轉向秋靈 ,只是後者與她一樣,臉上同樣帶着迷離。
許悠無奈,把目光又轉回了地上的女子。
“求夫人可憐我,不要把我趕走。”藍衣女子聲淚俱下,那柔弱凄然的聲音莫不叫人同情。
李蘭的臉色越來越白,手指顫抖地指着藍衣女子,顫聲道:“你……休要胡說。”
許悠深知李蘭的個性,她是一個溫婉的女人,脾氣極為溫和,卻也是個膽量極小的女人,通常都是依着丈夫,也沒有半點自我主張的人。因此,李蘭現在雖是指着藍衣女子斥罵,但是語音中沒有半分力度,反而讓人感覺是虛弱無骨。
藍衣女子對于這種柔弱的責罵,看起來絲毫不在意,依然哭泣道:“夫人,我知道您是好人,再說這也是許家的孩子,您就忍心讓他飄落在外?若是如此,可不也讓許家蒙羞了?”
許悠終于搞明白這是怎麽一會兒事了,無非就是一個女人跑來,說肚子裏有了李衡的種,然後便是吵鬧着要入門。這種事不算稀奇,以前她就見過,不過最後就看男家是怎麽看待孩子這個問題了。只是現下這女子倒是挑了個好時辰,父親許力和妻子張氏一起去了寺廟進香未歸,而許衡本人此刻也恰巧外出,這會兒嫡房這兒也就留了一個李蘭。這個女子既便最終進不了府,也會給李蘭的心裏留下陰霾。
不過這個藍衣女子的話倒是犀利,這話擺明就是要李蘭難堪,而且這話翻過來講,便是你今日不接納我,那你這個媳婦就是對許家不孝。李蘭這樣的女人,學的是三從四德,孝敬禮儀,對于這種指責斷然是不敢承受的。
果然,李蘭聽聞此言後,臉色大變,一時間怔在當場,更是進退兩難。這也難怪她,一方面丈夫在外面私養了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鬧到了家裏,她确實難以接受。另一方面,她與許衡成親多年尚未有所出,現下外頭的女人有了孕,從孝道上講,她似乎沒有理由拒人以外。
不過這種想法是李蘭的,許悠卻不是這麽想。
許悠走近藍色女子,滿臉堆笑,語氣倒也親切,問:“姑娘如何稱呼?”
女子答道:“小女子名叫孫月。”
“哦,孫姑娘這是身懷幾個月了?”許悠的語氣極為柔和。
那孫月依然泣聲,楚楚之姿分明,道:“眼下已有三月。”
許悠哦了一聲,面帶憐色,扶着她起身,道:“姑娘道是與我兄長感情深厚,一個人在外可嘗了苦頭了,這番有了身子,如此跪地可對胎兒不良。”
孫月聽得許悠如此言語,覺得她這話說到了自己的心坎裏,便也把她當作了傾訴的對象,順着她扶持站起了身,低眉輕泣,那模樣好不可憐。
“苦頭可是吃了不少,一個人拮據度日,也幸得許衡在側,倒也安然能度。”
許悠也是一臉同情的表情,看向她的腹部,細聲道:“孫姑娘與我哥哥應是結識良久了吧?緣何不能早些時間找來,偏生這孩子都在腹中良久了,才過府相問?”
那孫月更是一臉委屈狀,道:“小女子命薄,在外尚能賺得些許銀兩,如今有了孩兒,便是更要有些依靠。”
說話間,許悠才了解到,這孫月素以歌舞為生,非為良家子。
“緣何孫姑娘想要跟了我兄長?”說話間,許悠的語氣突然有了峰轉,竟是冷意淩然。
那孫月應是感受到了許悠語氣的變化,或是有些不适應,回話的語氣有了些怯懦:“我心慕許衡。”
“既是慕我兄弟,何故還要抛頭露面,豈不讓我兄臉上蒙羞?”許悠的話頭突然變得尖銳,更有咄咄逼人之勢。
孫月似是有些被逼怔,話語也有了些支吾:“亦是為了生存,因此……不,今後便是跟定了許衡……便不用再……”
許悠斷然打斷了她的話,道:“今後跟定,即是說之前并未有跟定之意?”
許悠展露笑顏,語氣又變回了先前的溫和軟意,只是這話語之中分明含着銳利,如一把刀子抵于人前,孫月竟是半口氣喘不得,卻也不願就此罷氣,也棄了之前的嬌柔态,擡高了音量道:“孫月此番說得均為實情,求夫人做主。我本無貪念,只求我腹中孩兒能得歸宗,即是許家之子,斷無讓他流落在外之理,相信夫人一定能體念許衡得子之心。夫人也必是賢孝之人,不會視若無堵,亦不會讓許大人落人話柄。”
李蘭頓然地往後退了一步,用慘白來形容她此刻的臉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悠在心裏不由暗自稱頌,這孫月那張嘴可算是利索,一口一個賢孝,硬生生就把沒有主張的李蘭給徹底擊潰,再一個授人話柄,也是算準了許力身為官員不敢胡為的心思,竟能言之見血。
許悠沒有讓李蘭有說話的機會,攔在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對孫月道:“孫姑娘所言及是,許家斷不能讓許家子孫就此流落在外,所以留子去母,甚是最好的方式了。”
“你……”孫月聽到留子去母四個字,臉色突然變白,顫聲道,“你怎可如此?”
“姑娘口口聲聲便說是為了腹中孩兒,此等體諒我許家之意,我等怎忍心拂略,倒是我的這位嫂嫂,自當是一位賢孝之妻,将來容納孩兒,記為名下,視為親子,也是稱頌鄉裏之舉。只是孫姑娘麽,未入府門便生子,實為有傷門風,許家是官府門弟,嫁娶必是講究,所以,是否要納娶姑娘,還得看各位宗室長老的意思了。”許悠掀着笑容,轉過身,對着李蘭甜笑,“我說得可有道理?”
李蘭這會兒有了許悠的支持,頓時心裏有了依托,也沒有了先前的恐慌,便是直了身子,道:“如此,孫姑娘就好生考慮吧。”
許悠笑容下隐藏于其中的淩然之氣無不讓孫月感到寒顫,首先便在氣勢上輸了一截,或是知今日得不到所要的結果,便放話會再找許衡商議,便踉跄地走出了許家。
“悠兒,謝謝你。”孫月離開後,李蘭自是感激萬分,便是拉着許悠感恩了些許。
“本是自家人,何需言謝。”許悠安慰幾許,便讓人陪着李蘭回屋。
許悠松了口氣,剛打算回轉,竟是撞上了母親陳氏,只是此刻她的臉色卻是不佳,甚是有些愠怒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