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半年後
半年後
我沒有死掉,是沐星辰救了我,我不知道活下來之後的我,為什麽沒有勇氣再死一次。我嘗試過拿着刀子再次劃下的沖動,可是當刀子靠近那條細長而醜陋的傷疤時,我退卻了。這半年來我能做的,只剩下發呆,長時間的發呆,然後哭泣,不停的哭泣。我會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自己的臉,一寸又一寸,直到摸到嘴角時,我又再次泣不成聲。我開始害怕照鏡子,我恐懼鏡子裏的那張臉,我不知道她會對我露出怎樣的怨恨。我打碎了沐星辰家裏的很多鏡子,就算将手打得鮮血淋漓,我也沒有放棄只要一看到鏡子就會想要打破的沖動。有時一個人時,我總會歇斯底裏的哭喊,我喊了很多人的名字,是恨、是痛、是悔、是絕望,我早已辨不清了。半年來我一直精神恍惚,神經質的看着身邊的每一個人。在別人的眼裏,恐怕我早就成為了一個瘋子。我不再寫作,我的電腦被我砸了,我寫的每一本書只要是被我看見了,我都會伸手将它們撕得粉碎。
在每個人的眼裏都把我當成瘋子,他們避我如蛇蠍,只有沐星辰總是不言不語的照顧我,在我歇斯底裏的哭喊時,他會摟住我,任由着我用着指甲牙齒抓破咬破他的皮膚,他也從不哼上一句。我罵他,打他,咬他,甚至拿東西砸他,他都不為所動,甚至被砸破額頭,血淌了他滿臉,他也一聲不吭,依舊細心的照顧我,不管別人說什麽,他也不會丢下我一個人獨自離開。
也許在別人的眼裏我是一個瘋子,可是我知道我的意識比任何一個人都清醒。沐星辰為我所作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可是我沒有辦法回報他,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我害死了小歆,我逼走了淩洛離,我害苦了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是我還不知悔改的詛咒着每一個人,我希望他們都去死,我希望他們都下地獄,這樣可怕的想法,每一天都在折磨着我的神經。我借由着歇斯底裏的喊叫,摔東西,哭泣來掩蓋我的罪惡,來掩蓋我不可救贖的罪惡。這半年來,在沐星辰的悉心照顧下,我的心情也平複了很多。我離開了沐星辰的家,離開了他的庇護,沒有告訴他,也沒有讓他發覺,我的自私始終可恨的讓人不可原諒。
離開了S市,我奔流到了T市,在這個城市裏,我用了以前我所有的積蓄開了一間酒吧,我學會了化妝,我總是畫着濃烈的妝容在酒吧裏和各種形形色色的人肆意歡笑,陪酒嬉鬧,但是僅此而已,我從沒有和任何人有過任何的肉體交易。
我遇到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和當年的我那麽的相像,也是一個為了夢想不顧一切的人呢!我和她合租了一間房,她從沒有跟我說過話,我能夠從她的眼裏看出她對我的鄙夷與不屑,她這樣一個正經人家的女孩對我這樣的女人有着鄙夷與不屑也是正常的。我很喜歡這個女孩,常常借由着抽煙,在煙霧缭繞中偷偷的打量着她。女孩基本整天都是待在房子裏的,鮮少外出,而我總是白天卧在房子裏,晚上時便頂着濃烈的妝容來到酒吧。後來女孩找到了工作,白天很少呆在房子裏,只是中午時會呆在房子裏抱着她的那臺舊式電腦,不停的打字。我以為我和她會這樣一直默默不語,可是有一天她終于和我說話了,雖然只是一句話,是極盡厭惡的話語,但是我也感覺還是很開心的。但是至此之後,她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
我依舊晚上出門。酒吧裏的氣氛不管什麽時候都是那麽的熱情高漲,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不停地歡笑在舞池裏扭動腰身的男人女人們,還有那群群醉漢們行着酒令的大吼聲,以及那些男女相互調笑暧昧的笑聲……這一切的一切交織在一起,我只想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頹廢。這裏的每一個人在我的眼裏都是那麽的頹廢,他們借由着酒精來麻痹自己的痛苦,麻痹自己的生活,我仿佛能夠看到他們肆意歡笑的面具下,隐藏着的一張張被痛苦、被現實扭曲的臉。那些面容,一半明朗,一半堕落,中間夾雜着的是靈魂悲哀絕望的叫嚣。
我穿梭在這樣的人群裏,被妝容掩蓋住的面容上是止不住的厭惡。我厭惡這裏的所有人,也同時厭惡着我自己。
人類,總是這樣矛盾而又虛僞的生物。
我沒有料到,我會在這樣一群被我唾棄的人群中,再次遇到他。那個消失在我生命中将近一年的人,再見時,我突然明白了,當初的我為什麽沒有再次死去的勇氣,我只是想要活着,哪怕是卑微的,茍延殘喘的活着,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他。如今,我終于見到了,可是那思念,是罂粟,沾上便再也戒不掉了。
我貪戀他的面容,我貪戀他的每寸氣息,我更是貪戀他帶給我的溫暖。也許我曾經恨過他,可是這樣的恨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全部都煙消雲散,尋不到蹤跡。
他不再是以往的西裝革履,他穿着雪白的襯衫,笑容幹淨明朗,那樣的雪白,那樣的幹淨,是現在的我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它們耀目到讓我自慚形穢。他在笑,笑容卻不是對我;他在皺眉,可是那緊皺的眉頭也不是為我;他在苦惱,可是那樣的苦惱同樣不屬于我……他的眼神看着的是一個穿着白色棉布裙子的女生,那個女孩的身邊還躺着一個半醉半醒的男孩。他們在低首交談着什麽,而後我看到男孩揮舞着酒杯大聲哭喊着什麽。酒吧裏的音樂太過吵鬧,我聽不到他們在交談什麽,我也不想聽他們在談什麽,我只知道,淩洛離現在過得很好,哪怕他已經将我忘得幹淨,哪怕他的身邊已經出現了其她人,也沒關系,只要他依然過得很好……
我很慶幸,我的恨意沒有傷到他。
我低下腦袋,慢慢從他的身邊走過,擦肩而過的瞬間,我仿佛看到他的目光瞬間的停留。可是那又如何呢?季藍藍已經不是以前的季藍藍了,他又怎麽會認識我呢?
再次相遇,我以為我們再沒有交集。
命運的齒輪不停的在轉動,一圈又一圈,循環重複,我們每個人交錯的命運又再次重聚,可是,往往我們重聚的姿勢都太過悲哀,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将生命完全綻放之前,然後就此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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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第二天晚上,我又再次見到了淩洛離。這次他只是一個人。我不知道他再次來到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是為了什麽。他一整個晚上只是坐在角落裏,不說話,不喝酒,定定的看着某一角,靜靜地不知道在沉思着什麽。
穿着白襯衫的他,哪怕是淹沒在黑暗中,仿佛也能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然後這樣的光芒總會帶着肆意的嘲笑灼傷我的眼睛,那樣的灼痛感,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要流下淚來。
不管是怎樣的淩洛離,高貴的也好,落魄的也好,哪怕是深埋在泥土裏,也總是能夠散發出光芒萬丈,而這樣的光芒,我再也不能肆無忌憚的直視!
隔着重重人群,遙望着他靜默的身影,原本以為再見時我會淚流滿面,卻不知,悲傷太過濃重的話,連淚腺也會被阻隔。
這樣的他,我不敢再有任何奢望,我早已是殘破不堪,而他卻如朝陽初起般蓬勃,我的存在怕是會玷污了他的潔淨光芒。靜立人群中,我悲哀一笑,轉身走至僻靜的角落,靠立在牆角旁,向旁邊的男人借了煙火,點燃,放入唇邊靜靜地抽起。煙圈纏繞着從口中升騰而起時,我突然感到數以萬計的悲哀從胸腔湧出,讓我止不住的顫抖,慢慢滑坐到地上,我做出了想要哭的姿勢,卻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将腦袋深埋在膝蓋間,我感到手中的煙輕輕被人抽出,我沒有擡頭,濃重的悲哀包裹着我,我再沒有心思顧及其他。
“藍藍……”
我的身子猛地一顫,卻終是沒有擡起腦袋。酒吧裏的音樂太過咆嘯,大半年來這樣的聲音一直在刺激着我的神經,讓我一次又一次的聽到這樣久違而遙遠的聲音,可是睜開眼時,周圍只是不停舞着笑着鬧着醉着的悲哀靈魂們的狂嚣……
“藍藍。”
埋着腦袋,我突然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怎麽學會抽煙了。”
聲音依舊溫柔,近在咫尺。頭頂覆上一只寬厚的大掌,溫暖的似曾相識。我驀然擡首,愕然的瞪大雙眼,他的手上搭着一件米色的外套,笑容如昔溫暖,卻又莫名的透着一股憂傷。我眼底的情緒湧動變化極快,僅一瞬,愕然、悲哀、痛苦、憂傷、仇恨……直至最後,我垂下眼睛,慢慢地站起身,退後幾步,直至退到适當的距離,我才停住腳步,再擡起眼睛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是不是我所期待的一片漠然。
“要抽嗎?”
将手伸到腰側,才驀然醒悟,我穿的只是一件黑色低胸露背的連身裙,裙子只遮到臀部的部位,下面纖長勻稱的雙腿被一雙黑色絲襪緊緊地包裹着,腳下是一雙二十厘米的高跟鞋,而頭發亦是那種撫媚妖嬈的卷發……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以這樣的裝扮出現在淩洛離的眼前。我深深的知道,不管時光如何變遷,我又變得如何的不堪入目,除了讓自己美好純淨的模樣留在他的心頭之外,這樣的腐化堕落的我是決計不想讓他看到的。
可是,我還是讓自己不堪的模樣赤裸裸的展現在他的眼前。
我像個惶然無措的孩子,低垂着腦袋,而後嘲諷一笑。
如今已經成了這個模樣,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
我擡起頭朝着他笑,笑得妩媚妖嬈。
“不好意思,淩先生,今天忘了帶煙。”
輕輕淡淡的一句“淩先生”讓他皺緊了眉頭,也讓我的心揪緊着痛成了一團。
身上一暖,他的外套已落在了我的身上,将我完完全全的包裹在他的衣服裏。
“藍藍,跟我回家。”——藍藍,跟我回家——又是這樣的一句話,從開始到現在,都是他在說着這樣的一句話,親切溫暖,也是因為這樣一句話,将我的整顆心沉淪,而後跌進那無窮無盡的罪惡深淵。
“以什麽身份?”我再次問了這句話。
“你是我妹妹——”
“親妹妹嗎?”我輕笑出聲,語氣透着從未有過的刻薄,“可是我記得我是你的女朋友!”
這樣的話是那樣的大逆不道,不知羞恥,那些道德倫理,全部被我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生生玷污,這樣的罪責,深不可恕,就算下了十八層地獄也無法贖清的罪行!
他沒有再說話,于是頃刻間,死寂般的沉默在我們的四周萦繞不休。我感到這樣的沉默像是一根細長的繩子,緊緊地勒住我的脖子,除了呼吸不了新鮮的空氣之外,我覺得那繩子已經嵌進了我的肉裏,越來越深,越來越深,像是要将我的整個脖頸割斷。
這一晚,我們一直以這樣沉默而孤寂的姿勢站立着,久久的,久久的……
而後的很多天我再沒有見到他,怕是這樣的我,讓他失望,寒透了心吧……
今夜,又是一個暢酣淋漓,盡情歡舞的夜晚。酒吧裏的氣氛依舊熱鬧非凡,我依舊如先前一樣,穿梭在各色各樣的男人裏,陪酒作樂,歡舞暢飲,然後在煙圈纏繞的霧氣中,心底鄙夷,咒恨着這裏的每一個醉生夢死的人。
我好似忘記了小歆,忘記了沐星辰,忘記了我的養父養母,忘記了我的姐姐……其實我忘記了所有的人,在這樣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裏,堕落,沉陷,迷失……就連前幾天才見的淩洛離,也好似是我酣醉後的一場夢,那一場酣醉小醒之後,我好似也在逐漸将他遺忘……
我原以為這樣的生活,會讓我忘記那些痛入骨髓的悲傷。我以為我會忘記,其實我是忘了,我以為永遠不會等于我已經,所以那些當初将我纏繞住的噩夢再次來襲時,讓我那麽的猝不及防。我的恨,我的痛,随着那五個人再次闖進我的生命中時全部複蘇。
“吆,他鄉遇故知啊!”
燈光迷離,醉意朦胧中我努力的辨認着眼前笑得放肆的男人。他的聲音那麽熟悉,而他身後的黃發小子們因他的話哈哈大笑的場景也是那麽的似曾相識。心裏被努力壓抑隐藏的記憶因這樣的熟悉也開始漸次複蘇。
……
“啊,原來在這裏!”
……
“你倒是挺能跑得嘛!看你這下還往哪跑!”
……
“媽的!臭婊子,你找死!兄弟們,給老子抓住她!”
……
“你再跑啊,再跑啊!”
……
“幹什麽?哈哈,兄弟們她問幹什麽!她竟然問我們要幹什麽!”
“盯了你這麽多天了,也是時候讓大爺爽爽了吧!弟兄們,給我帶走!”
……
……
我駭然的後退了好幾步,那些絕望的黑暗再次咆哮着襲卷而來。
“短短一年時間沒見,純潔的白天鵝變成了銷魂奪魄的‘雞’了嗎!”他的一句話,再次引來了身後的喽喽們的放聲大笑,“兄弟們,看來當初我們的‘教導’可真是有用啊!”
我的酒早已大醒,彷徨無措的撞翻了桌椅,惹來醉酒的人的破口大罵。可是這樣的罵聲始終敵不過我心裏漸漸發酵膨脹的惶恐與絕望。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所發生的事,如今那麽的清晰的呈現在眼前,我的痛苦,肆意翻滾。
“反正已經侍候過大爺一次了,今晚就再侍候大爺一次吧,要是讓大爺我舒服了,我保不準還會給你賞金呢——”
“滾!”我咬着牙從口中狠狠地迸出這一個字。
“滾?”他細細地咀嚼,而後狂妄的笑道,“臭娘們,你以為你還是什麽貞潔烈女嗎?說穿了你只是被我們兄弟幾個玩剩下的殘花敗柳而已,何必裝的這麽清高雅潔,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酒吧裏的音樂依舊在咆哮,舞池裏的男女們依舊在上下盡情搖擺,風姿無限,糜旎頹廢,人們大聲的說着話,笑鬧聲不絕于耳。
又是我獨自一人,盡管這酒吧裏有着“成千上萬”的人,可是如今的我,依舊孤立無援。我的恨意突然膨脹起來,是他們毀了我,是他們讓我生不如死的活着,是他們讓我失去了那個我用着整個生命去愛着的男人……!
我的靈魂在身體裏不停的叫嚣,那數以萬計的憤怒與羞辱齊湧進我的胸腔,擠壓着我肺內全部的空氣,我咬緊牙,回身擡手抓過桌上的啤酒瓶,狠狠地砸上了他的腦袋,酒瓶碎裂,破碎成無數片的玻璃殘渣四處飛濺,割傷了我的臉,我的手臂。先前還熱鬧異常的酒吧,現如今都安靜下來,愕然的圍成一圈看着剛剛發生的這一幕。
只有那狂亂的音樂依舊在耳畔不停的吼叫、咆嘯!
仿佛有片刻的沉寂,我看到鮮血從那人的頭頂蜿蜒而下,就像當初我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流出的血液,我突然想笑,痛快淋漓的大笑。事實上,我真的笑了,可是我的笑容與臉上的憤怒絕望的恨意交織纏繞在一起,形成的模樣,猙獰而又恐怖。
“媽的!臭婊子!你找死!”他擡手一摸,滿手鮮血,他瞪大雙眼,憤怒的模樣配着他滿臉的鮮血,恐怖的駭人,“你以為你裝出個不容侵犯,冰清玉潔的模樣,就能擺脫你是個婊子的事實嗎?當初的你不還是在我的身下求饒哭泣!少他媽給老子演出個巾帼英雄的模樣,你他媽給老子暖床老子還嫌你是沒人要的雞呢!敢動老子,老子還怕你一個婊子不成!”
“那你就試試!我季藍藍今天就是不要命了也要拉着你陪葬!”
我的眼睛赤紅一片,拿着碎裂成一半的玻璃瓶口狠狠地向着他的胸口紮去,在離他胸口僅差0。001厘米的時候,險險地被人抓住。
“藍藍,不要!”
我雙目赤紅,仇恨将我的整顆心侵蝕,我看不清拉住我的人是誰,我只感到他的掌心溫暖幹燥,卻在握住我的手幾秒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汗水分泌使他攥住我的手腕直打滑,可他依舊執拗的扣住,不願意松開半分。
“藍藍,不可以!”他的語氣裏帶着懇求。
這時候酒吧裏打雜的李強帶了人來,放出話來,也是別有一番氣勢。
“他媽的,敢在我的地盤鬧事,不想活了嗎!?把他們給我趕出去!”
李強發完話,他的那群手下便一擁而上,看着他們狼狽逃竄的身影,我赤紅着雙目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陰冷狠絕,透入骨髓的悲恸哀傷!我揚手狠狠地将手中的半截玻璃瓶口朝着那群狂亂逃竄的人砸去,但是目标偏了,砸落在一個桌腳旁,摔得粉碎,那桌腳旁的客人因腳下的玻璃渣碎片也開始混亂逃竄。
握住我手腕的人,松開了我的手,将我抱在懷中,輕聲拍撫安慰。這個聲音那麽熟悉,熟悉到讓我的眼淚肆意的流淌。于是,我就肆無忌憚的在他熟悉溫暖的懷抱中恸哭失聲……
淩洛離,淩洛離,這次你終于來了,盡管來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