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也許多年後，我們都釋懷
也許多年後，我們都釋懷
我被淩洛離帶回了家，在他的懷中我幾乎哭完了我所有的力氣，他一路背着我，像多年前一樣，一步一步的走向回家的路，腳步沉穩，脊背一如既往的寬厚，溫暖。
回到他的家中，他将自酒吧回來之後一直一言不發的我帶到浴室裏，在水池裏放好水，調整好水溫，拿過他的毛巾，浸了水，搓揉了幾下，擰幹，一下一下認真的擦拭着我被濃厚妝容覆蓋的臉龐。就像當初他生病時，我為他用心擦拭時的神情一樣，我的心房不免觸動，可是，我依舊不言不語，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對他說出任何話。酒吧裏的那場對話，我想他已經分毫不差的聽到了全部，可是他還願意把這樣的我帶回家，我應該感激。
雪白的毛巾透着的是他的氣味，溫暖而又好聞。可是它在不停地與我的臉接觸時，沾染了我臉上的污垢，紅色的，白色的，黑色的混合着附着于毛巾的表面，就像是我髒亂不堪的人生，玷污了淩洛離潔淨安逸的生活。
可是，他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擦拭着我的臉，一下一下，輕柔如春風。等到将我臉上的脂粉擦幹淨之後，他才板正了我的身子，摸摸我粗糙發黃的卷發，露出笑容。
“好了，去洗個澡吧，我這裏沒有女孩子的衣服，你穿着我的睡衣将就一下吧，明天去幫你買。快進去洗澡吧，我去煮飯，等你的澡洗好，我們就可以吃飯了。”
我依舊站立在原地沒有動，也不說話。低垂着眉眼，突如其來的疲倦襲卷了我的整個胸腔。
“傻丫頭，怎麽了？臉我幫你洗了，還想讓我幫你洗澡嗎？”
他故作輕松的說出這樣一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我卻突然擡起頭朝他露出笑容，笑容極盡妩媚妖嬈，我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脖頸，附在他的耳邊呢侬軟語。
“為什麽不行呢？”
我以為他會拒絕，而後憤然的拂袖離去，然後我就有更好的理由讓他厭惡我，疏遠我，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不值得他這樣對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聞小歆的死，如果他知道是我害得小歆死去的話，他還會這般待我嗎？他要是知道我心裏那惡毒的怨恨與詛咒，他還會離得我這麽近嗎？
沉默了片刻，他慢慢摸索到我的腰肢，輕輕地解開我的腰帶，我的身體微顫，卻依舊含笑看着他，他沒有笑，看着我的眸中卻透出絲絲暖意。在這樣的眼光中，我突然亂了心神。他已經伸手将我後背的拉鎖拉下，松垮的裙子因失去了拉鎖和腰帶的束縛，顫了顫慢慢滑下雙肩，于是，潔白如玉的肩膀頃刻便暴露在空氣中和他的眼裏，絲絲的涼意透入，我的身子顫抖的更厲害了，當衣服滑落将要露出裏面的內衣時，我猛然推開他，狼狽的将衣服拉起，背過身不敢再看他。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怎樣，我只知道，不管隔了多少年，只要與他的眼神相彙，我的心神便會搖晃的厲害，而後肆無忌憚的沉陷在他的溫柔，他的眼眸中。
突然腰下一緊，他從背後抱住了我，将腦袋擱在我的肩頭，我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肌膚上，癢癢的。
“我知道，不管你的外表如何變化，不管時間空間如何的變動，你依舊是我的藍藍，那個愛笑，愛哭，不依不饒的藍藍……”
後背的溫暖散去，他已抽身離開，浴室的門輕輕關上的瞬間，我聽到他在門外的聲音，幹淨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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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就放在架子上，別洗太久了，等你吃飯。”
——等你吃飯——
這四個字那麽的簡單，卻透露出無盡的溫馨。我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室內很溫暖，可是我卻感到蝕骨的寒冷從四面八方齊湧而來，凍傷了我殘破不堪的心髒。
我這樣的人，怎值得你用那樣的溫暖來待我？
洗完澡出來時，小小的客廳裏已經飄出可口的飯菜的香味。我不知道，原來淩洛離也有這樣的廚藝。我的頭發濕濕的，“啪嗒啪嗒”滴着水，濕了大片衣衫。
淩洛離系着圍裙端出了最後一樣菜，而後看到我過來，便笑着招手道：
“藍藍，過來。”
我依言走了過去，看着他系着圍裙的模樣，忍住笑，嘴角不停地抽搐。
“想笑就笑吧，不用強忍着。”他刮刮我的鼻子，将我按坐在板凳上，而後皺着眉頭道，“頭發怎麽不吹幹？”
看着他起身解下圍裙，向着應該是卧室的房間走去。我坐着，直到此刻才開始好好的打量他的家。
他的家比之先前，小的太多，兩室一廳，還有一個小廚房，這樣的房子遠沒有以往的豪華，卻處處透着溫馨，暖意柔柔。家裏一塵不染，很幹淨，由此可見，主人是一個很愛幹淨的人。
正在我四處打量時，淩洛離已經拿了吹風機來到我的面前。在吹風機“呼呼”的響聲中，我再次體會到了初遇時的溫暖。那一年，他也是這樣幫我吹着濕濕的頭發，一切都仿若昨日。可是，我們每個人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我們。
吹風機的聲音漸漸弱下來的時候，淩洛離将它放在餐桌上，蹲下身子，仰頭看着我，笑容幹淨明朗，像個孩子。
“藍藍，以後就住在這裏好嗎？不要去酒吧了。等我賺夠了錢，我們結婚好嗎？”
我錯愕，猛然站起身子時，不慎踢翻了凳子。
“藍藍——”
“我們是兄妹，親生兄妹不是嗎？你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我們會天打雷劈，我們會下地獄的！”
他站起身，看着我，只是微微的笑，笑容中仿佛溢滿螢光。
“我們不是兄妹。我不是淩家的人，你的親哥哥另有其人，當初因醫院的失誤，他們将我和你的哥哥抱錯了，所以陰差陽錯的，我成了你的哥哥。其實你的哥哥是我的助理——薛陽。他拿去我的公司，也只是物歸原主而已。當初我離開，只是想繼續我的夢想，謀出另一番天地，以便以後能夠給你一個好的生活”
我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半饷回不過神來。這樣的驚喜太過沉重，我沒辦法接受，如果是以前，我想我會歡欣雀躍，可是現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不知道我該拿什麽去接受他。我只是不停地後退着，不停地喃喃自語。
“為什麽先前不說？為什麽當初不說？為什麽不說？為什麽？為什麽？”我突然擡眼看他，淚眼朦胧，“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瘋掉了嗎？為什麽你什麽都不告訴我？你這樣的自以為是到底算什麽！”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雙肩，眸子裏一片沉痛。
“當初你不願意見我，不願意同我說話，你說你恨我，我害怕你的決然，所以我想先離開這裏，去闖出一番新天地，然後等你的怨恨淡了，再把一切都告訴你——”
“可是遲了！一切都遲了！小歆死了，小歆死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小歆的死只是個意外而已，你不要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
“不是意外，不是！是我！是我！我恨她，你知道嗎！？我恨她，我恨死她了！如果不是她，那個雪夜我就不會遇到那些混混，他們把我當成了小歆，他們侮辱了我！他們侮辱了我！你知道當時的我是多麽的絕望嗎？我呼喊着你們每一個人，可是你們誰也沒有來救我，你們誰也沒有來救我！你知道，那時的我在一遍遍喊你的名字嗎？可是你沒有出現，你沒有！絕望侵蝕了我的整個神經，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每一個人！我詛咒了每一個人，我要你們都去死！我要你們一個都不留的都去死！就是這樣，小歆死了，她被我詛咒死了！你知道我看到她的屍體時，我是怎樣的表情嗎？我在笑，我對着她的屍體放聲大笑了！我拿刀子割自己的手腕，那傷口深可見骨，血蜿蜒着流了我滿手，地上都是無邊蔓延的紅，但是我沒死，我被沐星辰救了，他讓我又活了過來，他讓我茍延殘喘的又活了下來……”
“不要再說了！藍藍，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對不起！對不起！星辰告訴了我一切，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為我所受的苦，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找你，一直找……如今我終于找到你了，我再也不會放你離開，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我不會讓別人再欺負你！我會疼你，護你一輩子，一輩子……”
他抱住我，嗚咽着哭出了聲。我也嚎啕大哭着，眼淚、鼻涕、口水混合着抹了他滿身……
自那晚後，我在淩洛離的小公寓裏住了下來。在那之後我去過一次酒吧，不過我沒有去陪酒賣笑，我把酒吧轉給了李強，将轉賣酒吧的錢全部存進了賬戶裏，我去了理發店拉直了頭發，将頭發染成了黑色，我又穿上了洗得發白的的牛仔褲和帆布鞋，但是我卻偏愛上了雪白的棉布裙，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依舊一如先前的純淨。這天我穿了新的棉布裙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等他回來，後來，我聽到門外有女子的嬉笑聲，還有他歡快的談笑聲，映象中他從不曾對誰這樣笑過，這樣歡快的暢談過。聽着門鎖轉動的聲音，我躺在沙發上佯裝睡着的模樣。我聽到他們進來了，先是很歡快的笑語，而後我聽到淩洛離突然壓低的聲音傳來。
“噓！餘莉，小聲些，她睡着了。”
我聽到他輕手輕腳的聲音傳來，越來越近，而後有毛毯輕輕蓋落在我的身上。我聽到那個女孩也同樣壓低了聲音，盡管如此，她的聲音依舊如黃鹂般清脆悅耳。
“老師，她是？”
“我妻子。”
“呵呵，原來是師母啊！我還以為老師一直是單身呢。對了，老師，唐慶的事還是要謝謝您，上次要不是您，他醉死在酒吧裏都沒人管呢！”
“他是我的學生，這本就是為人師該做的事，你不必在意。你要的素材在這裏，順便把這個拿給唐慶，替我祝他早日康複！”
“嗯！我會把老師的心意帶去的！師母長得真好看，幹淨純真的像個孩子！以後我一定要畫一張老師和師母的畫像送給你們！”
“嗯，老師等着收到你的畫呢！”
“呵呵，謝謝老師！”
……
而後，說話聲越來越輕，房門輕輕關上時，聲音已然被隔絕。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淩洛離就坐在我的身邊，見我“醒”來，他微微笑着将我拉起，理了理我有些蓬亂的頭發，手法自然，輕柔，像是已然為我做了億萬年。
“醒了？”
“嗯。”
我輕輕應了聲，伸出手攬住他的脖子，嗔笑着問道，“離，這件衣服好看嗎？”
也許是我第一次這樣喚他，他的表情有些怔愣，而後他微笑着揉了揉我的頭發，滿眼溫柔寵溺。
“嗯，好看！”
我呵呵笑着咬住他的嘴唇，看到他的唇上留下我的兩排泛白的牙印，我的眉眼也仿佛笑開了花。他親昵的抵住我的額頭，微微笑着的樣子醉了我的心神。我深深凝望他的眉眼，心底的憂傷如藤蔓滋長，而後慢慢地将我一點一點的纏繞住。我靠近他輕吻他的眉眼，他的鼻尖，而後是他的嘴唇，下颌，我抱緊他，将自己毫無縫隙的貼緊他的身體，他反手摟緊我，含住我的雙唇，輕輕地磨擦，輾轉反側，我的嘴唇滾燙，他的嘴唇亦是滾燙，我嘤咛一聲，因為缺氧，我的胸脯不停的起伏，我伸出手解開他的紐扣，一顆又一顆解下，他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慢慢離開我的唇，喘息着握住我解着他的紐扣的手，氣息不定的輕喚着我的名字。
“藍藍，不可以，我們還沒有結婚……”
“我是你的妻子，你剛剛還說的。”
他無奈地搖搖頭，點了點我的鼻子，“你這個小狐貍……”
“離……”我仰起頭，輕吻他的下巴，“我不要婚禮，明天我們就去登記好嗎？今晚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也許是抵不住我的誘惑，他輕喘着應聲道：“好！藍藍，我的妻，我的妻……”
他呢喃着輕吻我，一寸又一寸，直到我的脖頸，輕輕地吮吸，烙下一個個吻痕……
衣衫滑落，暗夜星光，當我們合二為一的一剎那，我微微笑着落下了淚。
離，今生緣盡，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你的妻，希望我們下一世相遇時，我們都會用笑容綻放生命……
天未亮時，我輕輕地離開了他溫暖的懷抱，穿上衣服，将我的那張銀行卡放在床頭桌上，寫上密碼，那密碼是十七歲時的我與他初遇時的日子。我輕撫着睡夢中他的臉龐，眼眶裏蓄滿了眼淚。我離開了有着淩洛離的家，開着裝滿汽油的貨車向着那五個毀了我一生的混混住所駛去，我借着李強的幫助明察暗訪了那麽多天，終于查到了他們的住所，他們住的是一所破舊的大樓，這裏的牆壁早就已經破爛不堪，剝落的牆灰東一塊西一塊的，像極了我醜陋不堪的人生。
我舍棄了全部，今天在這裏，我就要和他們同歸于盡，他們毀了我的一生，讓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放下介心和淩洛離在一起，那我就要用他們的命來償還他們欠我的一切！
當我的車子快要開到破舊的大樓時，有人突然從黑暗中蹿出，攔住我的車，我險險地急剎了車，朦胧的光影中，我看出那個人是——沐星辰！
我下了車來到沐星辰的面前，不可否認，我是驚訝的，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我的。又是怎麽知道我的計劃。除了李強，我誰也沒有告訴，就連淩洛離，我也是瞞得滴水不漏。好似看穿了我在想什麽，他微揚起唇角，笑得不可一世。
“季藍藍，你可真是個笨蛋！為了幾個混蛋搭上自己的一條命你值得嗎！？”
“你是怎麽知道的？”
“要想查到你的住所很容易，然後再查到你的酒吧更是易如反掌。你應該能夠想到一個終日懷揣着惶惶不安的靈魂的人是怎樣的艱辛與苦痛，那麽你也就能夠明白李強将你的事全都告訴我時的心情。你要是真的死了，保不準他要愧疚一生！而你的自私可真的是可怕的緊！”他指了指脖子上和手上被我抓傷和咬傷的痕跡，仿佛這更加明确的證明了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我低垂下頭，那滿滿的愧疚溢滿我的胸腔。不管是沐星辰還是李強，甚至是我的父母，還有淩洛離，對每一個人，我都是那麽的自私自利，我只想着自己痛，自己的苦，自己的恨，卻完全忽略了其他任何人的感受，他這樣說我也是無可厚非的。可是，這件事我必須做，他們毀了我的一生，我不可以讓他們有如此逍遙的好日子過！
我正欲擡起頭，說出我的堅定，卻不料被沐星辰狠狠地推倒在地，順着石子路我滑行了一段路時，那樣狠勁地沖力才停下，我摔得暈頭轉向，有好一瞬間緩不過神來，身上被擦傷的傷口火辣辣的痛着，意識模糊中，沐星辰的聲音傳到我的耳中，模糊而遙遠。
“季藍藍，你給我沐星辰記住，你的命是我給你的，我沒讓你死，你就不準擅自死去！”
等我醒過神來時，只是聽到車子的發動機聲，以及一聲轟然巨響，火光沖天四起，灼熱的浪潮撲面而來，因着突如其來的熱潮，我被燙到了手臉，在這樣灼熱的疼痛中，我固執的喊着沐星辰的名字，喊得淚流滿面，直至最後昏厥時，我也念念不忘沐星辰，以及那沖天的火光……
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因為住的僻靜，報警不及時，等消防隊趕去的時候火光已經蔓延着鋪天蓋地燒到了鄰近的住房。在那場大火中，死傷數十人，而沐星辰也在那場大火中喪生，那五個混混也被燒死，大火還殃及了那麽多的無辜人。而我也在這場大火中因離的遠被燒毀了容貌，昏迷數日才醒。
自那之後，我不再說話，不再笑。
我的罪孽深重到連閻王也不願意收我。我害死了沐星辰，害死了小歆，如果我還将和淩洛離在一起的話，恐怕連他，也不能幸免于難。我是個不祥之人，我的親生父母也因我而死，這樣的我又有什麽資格待在淩洛離的身邊。我們的悲哀都太過濃重，我們有太多的東西都放不下，所以我們的一生都多磨多難。
我一直在醫院裏療養，臉上那道醜陋的傷疤我不知道是不是恐怖駭人的緊，淩洛離不願意告訴我，醫生也不願意告訴我，而我也不再在意，這道傷疤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我會帶着這道傷疤一輩子就這樣活着，永遠活在罪惡與譴責中，不得安生……
後來，淩洛離走了，去了遠方。臨走前，他抱着我，親吻我面目全非的臉，他說：等我，等我們的悲傷都淡去的那一天，我會回來，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再不分開……
後來我獨自一人時常望着蒼茫的天空上候鳥遷徙的身影時，我就會在想，等到我們悲傷都淡去的時候，會有多久呢？也許，也許真的像淩洛離所說的，或許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們能放下一切……
也許多年後，我們都會釋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