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塞翁失馬，安知禍福？（一）
塞翁失馬，安知禍福？（一）
我生病了。
那些夢一直在糾纏着我，整夜整夜的。我可以感覺得到身上的汗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我想要醒過來，可是我越是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就越是沉重，意識一直在下沉、下沉……像是掉入了罪惡的深淵中，不可自拔，無法掙脫！
我好累好累，這樣的掙紮仿若耗盡了我一生的力氣，我好想就此睡去，沉沉的睡去，不要再醒來……
但是我聽到有聲音傳來，仿佛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飄渺悠遠，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或是在喊着什麽。我好累，可是那個聲音依舊在不依不饒，硬是将我快要渙散的意識拉了回來。我想要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很重，就算我用盡了力氣，也只是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模模糊糊中，我感覺身體被人抱着，像是輕盈的飄在半空中。模糊着視線，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堅毅完美的下巴，我努力的想要撐大眼皮，卻終究還是敵不過濃烈的疲憊感，我又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極盡的白，空氣中充斥着濃濃的消毒水的氣味，頭頂是一點一滴流逝的點滴瓶，沿着管道，一點一點的滲入了我的身體裏。有人輕手輕腳的關上了窗戶，窗戶被合上的小小“咔嗒”聲，在這個寂靜的房間裏，也聽的分外清晰。
微微側首，看到的便是雨紛姐窈窕修長的身影。室內的燈很亮，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我伸出沒有打點滴的手臂，遮住眼睛，等到漸漸适應了之後，我才放下手臂，看着正在拉窗簾的雨紛姐，張開口想要說話，可是出口的只是喑啞的沙沙聲。也許是聽到了我的聲音，雨紛姐很快的轉過了身，待看到剛醒來的我時，她的眼中瞬間有驚喜溢出，邁開步子很快的來到了我的床旁。
“藍藍，醒啦！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她俯下身，慢慢将我扶坐起來，順便拿過枕頭墊在我的肩背部。
我搖搖頭，張開嘴想要說話，喉嚨卻疼的要命。雨紛姐了然，轉身倒了一杯水給我，就着她的手，我慢慢的将茶水喝下，經過水的滋潤，喉嚨确實也舒服了不少。
“雨紛姐，我怎麽會在醫院裏？”
“你……不記得了嗎？”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
我搖搖頭，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語氣有些嗔怪：“你啊！都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了！都快燒到四十度了，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啊！要不是——”
她突然止住了話語，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誰讓你是病人呢！”
我看着工作上和私底下完全不同的雨紛姐，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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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紛姐，是個很好的人呢！
“雨紛姐，現在什麽時候了？”看着雨紛姐像孩子一樣惱怒的表情，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将唇邊的笑容慢慢斂下，“對了，我怎麽會在醫院？”
“現在是晚上八點一刻。”她起身，背對着我整理着床旁桌上的鮮花與水果，語氣有些氣惱，“我不放心你，所以讓邵宇去你家裏看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轉過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我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的，喝了那麽多的酒就算了，怎麽随随便便就跟別的男人跑掉，萬一他是壞人怎麽辦？還有昨天還好好的，怎麽就無緣無故的發燒了？”
我移開目光，低下腦袋。昨晚的記憶又再次洶湧的侵入我的腦海中。
昨晚的我再一次被淩洛離狠狠地拒絕了呢！
我知道心底的渴望與酒精的作祟，讓我再一次的失了分寸。于是我獨自回了家，泡了足足大半個時辰的冷水澡，我想讓自己清醒點，清醒的看到淩洛離壓根不愛自己的事實，只是因為我長得像小歆，只是因為我長得像她而已，所以我才得到了他這麽多的包容與疼愛，其實從開始時我們都可以好好相處的，可是我的貪心不足終究造成了這樣的下場。
他說，他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如此這樣，便好。
“雨紛姐，謝謝。”我擡起腦袋又再次将笑容綻滿嘴角，“還有，将我的謝意也一并轉達給邵宇吧。”
“……嗯。”她看了我很久，而後輕輕點了點頭。
掉完水之後，雨紛姐安頓我睡下後，才離開了醫院。
這個夜晚，我睡的很安穩，那些夢境我沒有再夢到，在這靜谧的夜裏，好像有人悄悄的進來，而後有濕潤柔軟的東西觸碰我的額頭，輕輕地，暖暖的，像是一個吻。但是我睡得太沉，這樣的溫暖，在以後陽光明媚的日子裏，我時常憶起……寬闊的柏油路上，車輛往來絡繹不絕，強烈的燈光打來又暗去，投下的影子明明滅滅，看不真切。
城市的天空是很難看到星星的，擡頭仰望天空時，我們看到的只是高樓林立的大廈，還有那大廈與大廈之間偶爾透漏出來的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那黯淡的光點。
商雨紛和淩洛離并肩走在這樣一個城市的街道上，各自懷着心思，一路上倒也是異常的沉默。
過了很久，商雨紛終究還是打破了這沉默的氣氛。
“既然把她送到了醫院裏，為什麽不願意去看看她？”
淩洛離沒有說話，依舊沉默着。
商雨紛擡眼直視着前方，一陣微風吹過，有憂傷從她的眼底漸次蔓延出來。
“我很高興，你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她。我原以為只會有我一個人記着她呢！”她微揚起笑容，笑容中卻參雜着太多的憂傷，“梨梨雖然性格溫婉，可是骨子裏的倔強來得比誰都厲害！這一點倒是和藍藍很像。所以打開始見到她時，我就很喜歡她，就像是梨梨一直都在我的身邊一樣。”
“藍藍不是她。”他的聲音低低的，卻依舊聽不出什麽情緒。
“對啊，藍藍确實不是她。藍藍心思細膩，太過敏感，和每個人都保持着相對的距離，不敢太接近，又害怕被遠離，可是她骨子裏的倔犟和梨梨真的很像，不管是為了夢想還是為了愛情，她們都會不顧一切，哪怕撞破了頭，流幹了血，也在所不惜！”
“是啊，藍藍确實是這樣一個女孩。你真的很了解她。”商雨紛側過腦袋看向身邊的男子，她發現他冰冷淡漠的眼裏也會有柔情浮現，“其實，藍藍有時候也很調皮，小時候的她總愛哭鼻子呢！她愛笑、愛鬧，有時候也是溫柔安靜的……”
他擡起頭看向天邊模糊的光亮，眸光深遠悠長，蕩漾着無盡的溫柔細波。這樣的溫柔商雨紛自從在她的妹妹商雪梨死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可是，現如今，這樣的溫柔又再次浮現，商雨紛的心情是複雜的。
“你愛她。”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淩洛離的身子猛然一僵，眸中的溫柔被漸次湧現的痛楚湮沒。他垂下眼，有風柔柔的吹過，他的聲音低低的傳到商雨紛的耳中，像是壓抑着太多的情感。
“我愛的是雪梨，她一直都在我的心裏，我從未将她忘記過。況且是我害死了她，我沒有資格再去愛別人！”
“洛離，你一直都在自責，可是梨梨的死并不是你的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而已。梨梨那麽愛你，她一定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而不是希望你一直沉湎于過去。”
“就算沒有雪梨，藍藍，也只能是我的妹妹。”
商雨紛深深地看着他，沒有再說話，幾年沒見，她真的猜不懂淩洛離在想什麽了。空氣中的沉默擴散到了每一個角落，而後，生黴，發酵。
“幫我好好照顧藍藍，不要讓她再出事了！雨紛，拜托你了。”為了慶祝公司業務蒸蒸日上，老總決定舉行一次春游——登山，此目的一來是為了讓大家放松連日來的疲勞身心，二來是順便為下一次的工作提取可用的素材。正好此時，我的身體也完全恢複了健康，況且爬山也是一件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動，我倒也是欣然前往。于是在一個陽光晴好的周末，我們幾個部門便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爬山是一件極其耗費體力的事情，況且我大病剛愈，爬起山比起旁人來更是吃力。好在途中有趙穎和邵宇的幫助，我們才順利的爬上山頂，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被其他人落下了好一段路。
其實和趙穎修好，大部分的功勞還是歸于邵宇。趙穎看起來大大咧咧的，活潑好動，心思簡單明了，給人一看就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敢愛敢恨，毫不捏揉造作。在這一路上，她跟我說了很多話，從我們初次見面，再到現在，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她毫不掩飾的說出了她初見我時的好奇，再到後來的讨厭，再然後就是探究等等，她說這些話時，手舞足蹈的樣子，煞是可愛。
反觀邵宇的模樣，不愛說話，一路上只是在你需要的時候搭把手而已。他大概二十四、五，樣貌算不上英俊，卻是那種耐看型的，加上他內斂冷漠的氣質，倒也是一個挺吸引人的男人。
登上山頂，舉目四望，倒還真是有了一種“會當臨絕頂，一覽衆山小”的博大胸懷。我擡起手取下頭頂的遮陽帽，山頂的風很大，盡管我把頭發紮了起來，也還是被風吹得淩亂不堪。就連爬山的過程中，被汗水浸濕的衣衫也在這樣的風中瞬間被吹得幹爽起來。看着遠山，享受着風吹過的感覺，我的內心抑制不住的雀躍，好似那些傷痛，那些不愉快，盡數被風吹散了去。
“很神奇，不是嗎？”
邵宇站在我的身邊，他的眼睛直視着前方遠山如黛的景色，笑容輕松愉快。而趙穎卻像個孩子一般跑到遠處與蝴蝶嬉戲去了。
我重重的“嗯”了一聲，心情越發的舒暢了起來。
“身體怎麽樣了？”
“嗯，好多了！”我轉過頭看着他，風很大，将我們的頭發衣衫吹得簌簌作響，“邵宇，謝謝你那天送我去醫院。”
他微微颔首，沒有立即開口，像是在思索着什麽。直到遠處傳來趙穎驚喜的叫喊聲時，他才緩慢開口。
“不是我送你去醫院的。”我微愣，他又繼續道，“那天我到你家時，就看到一個男人把你抱出了家門，放入車內，便匆匆的驅車離開了。”他頓了頓，又道，“他是那晚你和他一起離開的那個男人。”
我的整個身子突然變得異常僵硬，我仿佛不會思考，不會動了，這樣的消息對我來說是震驚的，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麽，又還能說什麽！淩洛離，他究竟想要怎樣呢？
“你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正在驚愣中，邵宇卻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不明不白的話。
“那晚你和他一起走掉的那個男人。我可以看出，你很喜歡他，可是，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我沉默的看着他，雙唇緊抿。他的這句話，确實說到了我的痛處。
“我們交往吧！”
“理由！”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不禁有些好笑，兩年來我從來沒有和他有過什麽深交，只是前幾天才有過幾次的交談而已，他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難道不覺得有些唐突嗎？
“我們身份相當！”
“然後呢？”突然間，我有些明白他想要說什麽了。
“我們所從事的職業也是一樣的，這更能為我們日後創下很好的事業打下基礎。”
“你喜歡我嗎？”
“我不讨厭你。”
“那麽，這就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嗎？”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我突然想到他那晚對我說的話。——這個現實的社會中好人可都不多見了，多和一個人處好關系，對你的未來就會多一份好處。在這個社會中，人脈可是很重要的，讓人孤立可是讨不到任何好處的。——“你要的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一個可以給你未來帶來好處的女人而已。不是嗎？”
對于我的說法，他既不否認也沒有點頭稱是。
“我不會是你所期待的那種女人。況且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也許你可以忍受這樣的結合，可是，我不能！”
我移開眼，不再看他，轉過身正欲向着山下走去，趙穎卻是站在我們身後不遠的地方，瞪着眼睛看着我們，咬緊着嘴唇，仿佛有淚要溢出。她應該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我微微有些驚訝，而後，側首看向身邊再次變得面無表情的邵宇，再看看一直沉默不語的趙穎時，我好似明白了。
趙穎喜歡邵宇。
也許，自己确實是得回避一下，讓他們兩個人好好談談。
“你們談吧，我先回去了。”
走過趙穎的身邊時，我朝她鼓勵一笑，然後沿着階梯向着下山的路走去。走到半山腰時，卻不期然的被趙穎喊住。
也許是跑得太急，她微微有些氣喘，我停住腳步，回過頭不解的看着她。
“藍藍，你為什麽要把邵宇想成那樣的人！？”待平複了呼吸，她語帶質問，“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
“喂，季藍藍，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也許是很久都沒有聽到我的答話，她匆匆下了最後幾級臺階來到我的面前，“我和邵宇是鄰居，盡管他比我大了五歲，但是他的脾氣秉性我是了解的。他絕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
“只要你相信他就足夠了，又何必在乎外人怎麽看待他呢？”
“任何人都可以，但是你不可以這麽說他！”她的聲音吼得很大，樣子極度憤怒，“他喜歡你！季藍藍，他喜歡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讨厭你嗎？就是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我讨厭你！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探究你嗎？就是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我才想要看看他喜歡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他喜歡！這兩年來，他一直在觀察你，偷看你，你都不知道嗎？”
我怔住，我慢慢揚起嘴角，笑看着她孩子氣的模樣，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不喜歡他，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歡我，我們要真是在一起的話，是不會開心的——”
“季藍藍，你就是一個讨厭的，自以為是的笨女人——”
趙穎惱怒的揮開我的手，情緒太過激動的她，忘記了這還是在階梯上，我因為她極大的力氣的沖擊，整個身子就這樣向後仰去，就像放電影的慢鏡頭一樣，在我的一聲驚呼還未完全喊叫出來時，我的頭部重重的砸到了階梯的邊緣上，而後很快的沿着階梯滾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