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笑泯恩仇
一笑泯恩仇
時間不知不覺就這樣過去了,轉眼間我來到H市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年了。在這段時間裏,我時常想起2008年的那個新年,新年的那個晚上,小歆接到了梓辛哥的電話,他們聊了很久,等到小歆回房時,我明顯看到小歆的眼眶紅紅的,未幹的淚痕那麽清晰的在燈光下泛着光,我還記得那時候,她眸光堅定,裏面閃耀着的是熠熠的光芒,信誓旦旦的對我說:
“我要回S市好好讀書,而後考到國外,做出一番大事業,我不要讓辛哥哥的父母看輕我,我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我配得上他們的兒子,我更有資格做他們的兒媳婦!”
每當想到這件事,我都會露出笑容,為小歆由衷的感到高興。半年前我和小歆聯系過,她如願考上了英國的劍橋大學,而梓辛哥也在英國進修。我時常在想他們在那裏,應該會很幸福,很快樂吧。所以,自從那之後,我沒有再和任何人聯系過。就連我的爸爸媽媽也是極少聯系的。我買了一部手機,每天就是發發短信祝爸爸媽媽平安,也報上自己的平安。有時候沒辦法了,我便跑到杭州,打個電話給他們,讓他們安下心來。因為我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
當初我告訴他們我在杭州找工作,并且還是爸爸把我親自送到了杭州,幫我租了一間單人間的小房子,便不放心的離開了。在爸爸前腳離開,我後腳便把房子給退了,輾轉了幾站,我終究是在H市落了腳。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地址,也更不敢再見到淩洛離,我唯一想的,便是遠遠的逃離他的身邊,這樣,我便可安心生活。這裏離S市是極遠的。S市在極遠的西邊,而H市是在極遠的東邊,隔得這麽遠,我想,我們是再不會碰到了。
在H市我找到一家編輯社的工作,每每寫出的文章,都得到了大家一致好評。但是我始終不喜歡固定化的東西,每每寫稿時,主編早就已經拟定好了題目,大致歸向,說實話,我并不喜歡這樣的強制化,感覺自己的思想也被束縛住了,我讨厭這種感覺。因為這件事,我總是惹得美女主編勃然大怒。因為我每次寫來的題材和她給的總是大相庭徑,就為了這件事,我進辦公室的次數比起坐在座位上寫稿的次數也不知道多上多少。但是,最終在我的一本中篇小說《商榷》得到極好的銷售量之後,主編便也不再隔三差五的把我叫進主編室了,也只是随着我自由寫作,工資、年終獎和稿費也總是包得厚厚的給我。
日子就這樣的一天天的過去,我好似早已忘記了那一場邂逅。其實只要遠離不再見面,很多東西,就算是刻骨銘心,我們也是能夠輕易忘記的。任何東西都是需要時間的,時間到了自然會将一切都忘記,都看淡。
很多東西我們都明白,那些大道理,那些赤裸裸的現實,我們清清楚楚,我們明明白白,可是,不管我們年歲多大,不管人事如何變遷,我們總是不能看透那些我們本就明明白白的事。明知是棘刺叢生,卻偏偏一頭紮了進去,而後被紮的滿身血跡,才知道後悔,不該如此。但是,如果未來的某一天還會有着這樣的一個陷阱,我想,我們依舊還是會如先前一樣,不顧一切,而後,鮮血淋漓。
如果我們知道做錯事會帶來懲罰,那麽,我們每個人是不是就不會再犯錯了呢?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人們只會不停地做事,然後不停的做錯,而後不停地改正。有的人會錯一輩子,有的人會偶爾犯錯,但是,沒有人會永遠不做錯事!
如果我們能夠知道自己的未來,那麽我們便會努力去避免那些錯誤的。
可是,我們并不能夠知曉自己的未來,所以,我也就不會知道,就算逃離的再遠,只要我們的緣分還沒有斷裂,只要不曾忘記,那麽我們還會再次相遇,然後,錯誤也就會一直延續……
三月,是桃花盛放的季節。
不管走到哪兒,桃花的香氣,桃花的花瓣總是會被風吹散在空氣中,然後在風中盡情的飛舞玩耍,片片粉紅飛舞在眼前,像是蝴蝶扇動的翅膀,舞姿優美動人。而後,我們可以随着花瓣飛舞的身影,盡情的奔跑在那片廣大的天地中,嬉戲玩鬧,那時候,我們的笑容那麽的美好、自然。不管過去了多少年,這樣的笑容,也會深深的攜刻在我們的腦海中,無法忘記。
可是,城市裏并沒有這樣的桃花。
Advertisement
每天睜開眼,步出家門,看到的只是林立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大街,行色匆匆的人群……
這樣的城市,是忙碌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然後日子就這樣平淡的流過那些不停重複的生命,不再複返。
在這樣的日子裏,我也如那些人一樣,穿上正式的服裝,頭發紮成成年人的模樣,每天早上八點上班,中午十二點下班,而後下午一點上班,晚上沒有加班的情況下,便是九點鐘下班,然後回到租的小房子裏,偶爾自己煮面吃,或是實在累得受不了,幹脆連晚飯也免了。這樣的日子說不上來乏味或是其他,反反複複的重複了兩年,只能說,是習慣吧。
在H市裏,我沒有什麽朋友,但也沒有什麽敵人。在公司裏,我只是埋頭做自己的事,和同事們之間的話也不多,我不想和別人的關系牽扯的太深,兩年前的那場意外相遇,還是不要再重演的好。
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花了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看完那些讀者的來信,并且一一回複了之後,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從手提包中小心翼翼的拿出淩洛離送給我的标本集冊,一頁一頁的翻過去,我微微的笑了起來,就算那半年的點點滴滴的相處已然漸漸淡忘,可是,我還是記得那時候曾經那麽固執的喜歡過一個人,還有那時候真心交過的朋友,哪怕他們的面容漸漸淡忘,那份感覺不管過去多少年,我也終究忘不掉吧。
我相信,只要不再見面,我終究會忘記,只要記得他們帶給我的溫暖,也許就足夠了。
當集冊翻到一半的時候,鄰桌的趙穎走了過來,說是主編找我。我斂住唇邊的笑容,擡起頭禮貌的沖着趙穎笑了笑,點了點頭,便離開座位去了主編的辦公室裏。
主編坐在桌後,正在打着電話,她招手示意我坐到她對面的桌上,捂住話筒,讓我等上幾分鐘,便又繼續跟着電話那頭的客戶商談起來。
我看着她,不免有些晃神。主編名叫商雨紛,大家私下裏都叫她雨紛姐。她也只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年紀輕輕,卻小有成就,這着實讓人羨慕。她長得很漂亮,又精明幹練,私下裏待人又很溫和,常常和下屬們打到一起,像是一個瘋瘋傻傻小女孩,每當此時,我從她的身上一丁點也看不出她是一大群人的頂頭上司。
“藍藍,不好意思啊,談得時間有些長了。”正在恍惚,雨紛姐的聲音突然傳來。
“沒關系。”
雨紛姐坐直身子,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嗓音溫和,“藍藍,你來這裏也有兩年了吧。”我輕輕點了點頭,她又繼續道,“這兩年裏你表現的很不錯,外界對你的評語也很好,上級領導更是對你贊不絕口。尤其是你前兩天出版的那本短篇小說《雨夜》,比之先前的《商榷》,可是有着過之而無不及。我很高興,我收了一個人才。”
“主編過獎了,如果我沒有主編給我鋪上平臺,我也不會有什麽能力。”
雨紛姐笑着搖了搖頭,“有沒有能力不是我說了算,得大家認可才行。不過,你也确實讓大家認可了不是嗎?”她看着我,慢慢斂去笑意,正色道,“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
“這期的雜志封面,我想讓你做模特——先別忙着拒絕,好好考慮一下,好嗎?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你都很适合。尤其是你的《雨夜》出版之後,我更加是确定了你能勝任這個工作。這期雜志的主題就是‘暗夜無光’,而你寫出來的文章總是像迷路的孩子,陷入黑暗中不能自拔,想要逃離,卻又只能拼命的下陷。和這個主題不謀而合,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大的反響。”
我沉默的低下頭,沒有說話。
這樣的一個機會真的很難得,可是,我要顧慮的東西太多。我不想要受人矚目,我只想躲在角落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已,那樣衆星捧月的生活不适合我。
“你考慮考慮,這次的機會很難得,我不希望你一口回絕。”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重新揚起笑容,“你工作起來總是那麽拼命,偶爾也放松一下嘛!為了慶祝我們部門被上級領導屢次表揚,還有你的作品大賣,我今晚做東,請你們去‘醉吧’好好的暢飲一番!你要是不去的話,就太不給我這個主編的面子啦!”
“嗯。雨紛姐,我會去的。”我擡起頭,露出笑容。
從主編室出來了之後,心情也不知是輕松還是惆悵,也許是要好好想想自己的今後了。是大紅大紫,還是默默無聞。
帶着複雜的心情走到座位上的時候,我驚怒的看到趙穎正坐在我的座位上翻看着我最愛的标本集冊。
“趙穎,你在幹什麽!”
我怒喝一聲,從她的手中将我的集冊抽出,小心翼翼的撫平褶皺,抱在懷中。在做完這些動作之後,我擡起眼睛看向趙穎,在發現她惶恐不安,小心翼翼歉疚的看着我時,我的怒氣也消去了大半。只是垂下眼睛,不再看她,走向座位,她也趕忙退到了一邊,扭緊雙手,有些不知所措。編輯部裏的很多同事都在,經我這樣的怒喝,便紛紛朝着我們這邊看來。
“主編說今晚下班後請大家去‘醉吧’喝酒。”我坐下身,将集冊小心翼翼的塞進手提包中,打開電腦,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
“對,對不起……我只是好奇你每天小心翼翼的呵護的東西是什麽,而且你總是對着這本冊子笑得很溫柔……我不知道,你會這麽生氣,真的對不起——”
“希望以後你拿別人的東西時,能夠事先經過別人的同意。”
“只是看了一下你的本子而已,你用得着這樣大喊大叫嗎?大家都是同事,你這樣不覺得很不給別人的面子嗎?小穎,你也是的,什麽人不招惹,你招惹這樣不合群的怪人!”
有腳步聲傳來,接着又漸漸遠去。接着又有細細碎碎的聲音議論開來,只言片語就這樣鑽進了我的耳中。
……
“……不就是寫了幾篇小說嘛,有什麽好狂的……”
“就是,剛開始來的時候就不喜歡搭理我們這些老前輩,如今有了成績,自是不願意把我們放在眼裏了……”
……
眼睛盯着電腦屏幕,努力挺直的脊背卻在微微發抖。
……
“田玉琪,聽說你們班的姐妹花決裂了?”
“姐妹花?”
“不就是那個和付梓歆長得很像的鄉下人嘛!”
“你說季藍藍!什麽決裂了嘛。簡直就是比陌生人的關系還糟糕。不過,你說話小聲點,這段時間小歆心情不好,被她聽到我們提起她,她肯定會不開心的。每次我們在她面前提到季藍藍時,她都是那種沉默陰郁的表情。”
“怕什麽!付梓歆早該認清事實!像這樣窮酸的鄉下人跟她交朋友簡直就是侮辱。以前跟她說,她還不樂意,還給我臉色看,事到如今,她總算是看清那個鄉下人了!就憑着那張長得像付梓歆的臉,也想勾引付梓歆的哥哥嗎!哼,她哥哥一定是因為避開她才去國外的。”
“季藍藍看起來并不像那樣的人。”
“田玉琪,你腦子壞掉了你!你有見過壞人的臉上寫着壞人兩個字嗎!?”
“可是……”
“別可是了,你有見過誰穿着地攤貨坐名車的!我猜她八成是被人包養的……”
“詹玉琳,沒根據的話不要胡說!”
“是不是胡說,主角的心中通常都是心如明鏡的……”
……
“季藍藍怎麽會在這裏?”
“誰知道,八成是不死心想要纏上付梓歆,哦不,淩洛歆的哥哥。誰不知道‘淩馨’的總裁是有名的鑽石王老五,年輕有為,冷峻沉穩,這樣的男人,誰不動心!”
“哼,憑她那模樣也想攤上淩總,我看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呵!可不是嘛!”……
……
我豁然起身,背後的議論聲突然戛然而止。我感覺到身後的目光像刺似的,一根根紮在我直挺的脊背上。我咬緊下唇,離開座位,向着洗手間走去。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聲傳進耳中時,我捧起水朝着臉上潑去。
我原以為我可以将一切都忘掉,可就在我真的以為我忘掉了一切之後,任何人的一句似曾相識的話,都會輕輕地将我埋藏在心底的傷疤揭開,然後肆無忌憚的灑上大把大把的鹽,這樣的疼痛比之當初更勝。我以為我會像以前那樣哭出來,可是,如今的我,卻沒有辦法再流下一滴眼淚。
心底的悲傷也許是太過沉重,以至于将淚腺也阻隔住了。
晚上的慶祝會并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心情不好而耽擱,依舊如期的舉行。縱然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也終究是被主編逮到,灌了我好幾杯酒下肚。這兩年來大大小小的這樣的慶祝會、宴會也參加過不少,幾杯酒下肚倒也并沒有什麽感覺。
我沒有想到的是,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的邵宇會主動端着酒杯過來向我敬酒。邵宇在我身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在喧鬧的包廂裏,他只是細細的盯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的液體随着他手中的動作不停來晃的同時,他低低的開了口。
“季藍藍,其實他們并不是有意要說出那些話的。只是你進公司這麽久了,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每個想和你接觸的人,最終都被你淡漠的外表拒之了門外。”他擡起頭看着我,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你想說什麽?”
“其實你也想和別人好好相處吧。一個人會很孤獨的,編輯部裏的那些同事們都是熱心腸的好人,這個現實的社會中好人可都不多見了,多和一個人處好關系,對你的未來就會多一份好處。在這個社會中,人脈可是很重要的,讓人孤立可是讨不到任何好處的。”
“那你想從我這裏讨到什麽好處呢?”我輕笑一聲,不再看他,斜靠在沙發上看着互相打鬧的衆人,“我一沒權,二沒勢,三沒財的,你這樣關照我可真讓我受寵若驚。”
“我只是不想群雁落單而已。”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我,“不管誰錯誰對,我相信編輯部裏的每一個人,并沒有讨厭到讓你連微笑也不願意對他們露出吧。”
“……”
“一笑泯恩仇,何必将關系搞僵。”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我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