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兔崽子竄得飛快,兩條腿黑暗中都倒騰出虛影兒。這都多虧了她老爹,上輩子被她爹揍出來的經驗,來無影去無蹤,那叫一個踏雪無痕。
夏淳剛竄到門外,榻上的林婆子就醒了。
接着一聲高分貝紮耳朵的慘叫響起,林婆子左栽楞右栽楞地爬起來,帶着她那頭冒火的油發閉着眼發出殺豬似的喊叫。一面慘叫她一面跑,都不曉得頭發長頭上她跑火跟着跑的道理,一個勁兒地往屋外沖。
直到頭發都快燒到耳朵根,她才摸到笸籮裏一把剪子。
頂着一頭剪禿嚕的頭,林婆子抓着剪子玩命地就沖出來。一沖出屋,林婆子就瞧見一個黑影竄到角門。她穿着亵衣,赤着腳就追上來。
夏淳竄得飛快,一面跑一面還回頭看。瞧見身後那人沒追上來,故意等一等。
等林婆子停下來,人已經在後院兒。
大晚上的,樹影綽約,風聲輕輕,四周黑洞洞的。林婆子站在後院的林子裏,眼前是一大片的竹子。白日裏蒼翠的湘妃此時黑黢黢的,随風搖搖晃晃,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林婆子一個激靈,上頭的火氣被澆了一盆冰水,清醒了。
四下裏靜悄悄,林婆子環顧四周,心裏不由打起了鼓。
正當這時候,耳邊突然一陣聲響兒。細細索索的,聽不清方位,似乎是四面八方穿過來,林婆子一個激靈,腿不由發軟。
“誰?!”
林婆子臉上肉直顫,硬着頭皮,“是誰?誰在裝神弄鬼!”
草叢裏,夏淳飛快地整理了衣裳,将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了臉上。
林婆子色厲內荏的威脅和叫嚣還在繼續。夏淳迅速将兩只手塞進胭脂泡的水裏頭,染成鮮紅的。衣裳破破爛爛,一道一道的紅印子。她披頭撒發,一手抓着一個粗糙又結實的繩子,一手捏着雞血就從草叢裏站出來。
林婆子兩眼飛快地轉,這會兒她也聽出動靜是身後傳來的。冷汗一層一層地飚,身上的肉跟踩了電門似的瘋狂顫動。她兩條腿杵在原地,就是轉不過來頭。
夏淳掐着古怪的腔調:“你~可~是~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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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節正是草木茂盛的時候,郁郁蔥蔥,遮天蔽日。到了夜裏那叫一個鬼氣森森,林婆子快吓得膽破,兩眼要翻不翻的緩緩地轉過頭——
就看到搖曳森然的草叢中飄着一個半截兒的身體。那身體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白衣裳,不知是吃了人還是喝了血,胸口一團一團黑乎乎又紅的印子。纖細的手跟雞爪子似的全是血,另一只手是個繩子,她一邊走過來,一邊一滴一滴地往草叢裏滴着血水……
林婆子只覺得靈魂炸裂,臉色産白,仿佛随時就要升天。
“鬼,鬼,鬼……”
夏淳:“林婆子~”
林婆子瞄一眼頭皮都炸起來,牙齒直打顫,磕牙咔咔地響。她想昏,奈何身強體壯昏不過去。想逃,腿跟灌了鉛似的,邁不開。
“林婆子,你作惡多端,我是受人之托今夜特來取你狗命的……”
說着,夏淳一點一點向她靠近。
恐懼在這句話落地的瞬間又飙升一倍,林婆子咳咳咳地說不出話。她膝蓋一軟,肥碩的身體轟地就癱坐在地。兩手抱着腦袋,兩腿蹬來蹬去,想往後退。可是草地上不好挪動,蹬半天還在原地。她心裏這一急,兩眼要翻不翻的,仿佛要昏過去。
“在取你命之前,我且問你。”
林婆子腦筋都不清醒了,一面嚷嚷着‘不要過來,不要殺我,求求你,放過我’,一面又亂七八糟地嘴念起了阿彌陀佛。
“你的身邊可有個後腰有桃花胎記的女子,此人是我身前在世時候的恩人,有大富大貴之命。只是一時時運不濟身陷囫囵,”夏淳信口瞎編道,“你若是能找到這個人,祝她脫離苦海,我便饒你一命。”
求饒的林婆子一頓,從指縫裏睜開了眼睛。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亂糟糟的黑發中一張青面獠牙的臉,頓時吓得她目眦盡裂,肝膽都被破碎!
“啊啊啊啊——”
“林婆子!”夏淳突然靠近,捏着雞血的手直接扣住了林婆子的脖子。濕漉漉的觸感碰到林婆子,林婆子一聲尖叫。
而後一陣尿騷味兒傳來,林婆子整個人軟癱在地,打起了顫。
夏淳臉一黑,面具之下她撇撇嘴,趕緊把人丢到一邊:“做不到,我現在就取你的命!”
“做得到!做得到!鬼怪大仙你饒命!”林婆子手腳并用地胡亂抓。不小心碰掉了夏淳的面具,見到一張更吓人的鬼臉,她當即就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鼻涕,直接哭起來。眼淚糊了一臉,“老婆子做得到!你放過老婆子!!”
“那我就給你這次機會。給你一個月,一個月後,還沒做到,我就來帶你走。”
眼睜睜看着夏淳的背影消失,林婆子才哆嗦着仿佛撿回了一條命。耳邊的威脅仿佛實質,她當即爬起來,頂着狗啃的頭發三魂不見七魄,跌跌撞撞跑回了南苑。
夏淳沿途就把這些個東西包了石頭沉了湖。抹黑回了屋,屋裏還留着水,仔仔細細又洗了一道,到了水,埋頭就睡了。
翌日,天兒還沒亮,院裏的姑娘婆子就都被叫到院子裏。
夏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聽身邊人咬耳朵,對着正前方林婆子指指點點。南苑的幾個管事,站成了一排。其中頭發跟狗啃的林婆子似乎一夜沒睡,繃着一張青白的臉,站在那兒神情恍惚。
主管南苑的是個方臉的嬷嬷。夏淳也是到這破地方才知道,不是所有婆子都可以被稱呼嬷嬷的。只有宮裏頭出來,有主子賞識的人才配得上一聲嬷嬷。
餘嬷嬷黑着一張臉,使了兩三個黃牙的婆子,正一間一間兒地搜着屋。
其他人不解,但也不敢有任何異議。打半個時辰過去,除了搜出一些隐私的玩意兒,什麽鬼面都沒搜出來。餘嬷嬷跟幾個管事走到一邊,嘀嘀咕咕了老半天。不知林婆子說了什麽,餘嬷嬷再回來,便要求所有人把外衣脫了。
這會兒,已經是辰時了,但天色還霧蒙蒙的。
夏淳緩過勁兒來,摳摳頭發,撓撓後背,睜着一雙大眼睛一臉‘我在哪兒’地打量四周。顯然餘嬷嬷的吩咐叫有些人不滿,婆子倒是無所謂,年輕的姑娘卻很是羞憤。交頭接耳的都沒動,滿臉寫着不情願。
風吹樹葉飒飒作響,連早起的蟬鳴聲兒都沒有。興許是要下雨了,這天兒從頭到尾都透着一股叫人發汗的悶熱。林婆子見沒人動,擔驚受怕了一夜的脾氣就憋不住了。手裏的鞭子一甩,大喝:“叫你們脫就脫!哪兒那麽多廢話!”
說着,一鞭子敲在地面,灰塵濺起。
所有人吓一跳,扭頭看向餘嬷嬷。
餘嬷嬷黑着一張臉,眼裏都是嚴厲。這些人于是就不敢辨嘴了。一個姑娘帶了頭,後面不情不願的也脫了衣裳。大夏天兒的本就穿的少,外衣一脫,裏頭就只剩肚兜兒。夏淳潇灑地一丢外衣,胸脯明顯比旁邊人都抻出一指節來。
旁邊大姑娘看過來,夏淳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大姑娘縮了縮癟癟的胸,哼了一聲,看向另一個更雄偉的姑娘。那姑娘仿若不經意地抖了抖胸口,一臉的倨傲。
夏淳很給面子,擡起手橫在胸口,給了她一個筆直筆直的大拇指。
那姑娘頓時站得更昂首挺胸了。
林婆子繞到大夥兒背後,一個接着一個看。有些人面紅耳赤,有些人眼裏含淚,一幅受辱的模樣。然而林婆子都不管,只專注地找梅花胎記。
夏淳站在最後一個,眯着眼打瞌睡。前頭林婆子在仔仔細細地看丫鬟婆子的後背。這般都脫了衣裳,自然就有比較。看看你,再瞧瞧我,別看有些人白日裏穿着體面,打扮的精細。但一脫了衣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有些是疹子,有些是胎記,粗糙是肯定的,似主子那等擁有一身雪白細膩的皮子的,這群人裏就夏淳一個。
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夏淳。
這些年紀與夏淳相差不大的,瞪着夏淳這身羊脂白玉都比不上的皮,嫉妒的眼睛都紅了。
林婆子看得仔細,輪到夏淳的跟前,她不出所料地頓住了。少見的雪白皮子姑且不論,她盯着夏淳左後腰一塊指甲大小的花朵,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林婆子不信邪,伸着手指去攆,然而那個梅花的印記,越攆越鮮豔,越攆越鮮活,雪地裏傲雪盛開的紅梅不差分毫。
林婆子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夏淳低頭,兩人四目相對。夏淳的眼角還留着睡了一夜的褶痕,潋滟的桃花眼中全是‘你到底在幹嘛’的無辜。
林婆子心中幾經百轉。目光又在夏淳這白得發光的皮子和極為勾人的身段上來回,面上變來變去。最後仿佛想通了一般,恍然大悟。
提了一晚上的心,這一刻放下來,林婆子仿佛醍醐灌頂一般明白了。
一旁餘嬷嬷注意到情況,領着幾個婆子一起過來。幾個人圍着夏淳,眉眼亂飛地打着啞謎。最後仿佛确定一般,咧嘴,笑出一口大黃牙:“如花姑娘,衣裳且穿上吧。”
夏淳回了一個溫和的笑,依言穿上了衣裳。
……
不知道林婆子到底是怎麽忽悠這群管事的,仿佛一夕之間,夏淳的地位就有了質的飛躍。不僅不用再挨鞭子,刷馬桶的活計也交給了別人。每日她只需要做些輕簡的活計,大部分的時辰都躲在屋裏歇息。
吃的有人會給她送進屋,林婆子還積極地帶她去找過她往日的老姐妹。
舒舒服服茍了一個月,夏淳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早晨。被滿臉堆笑的餘嬷嬷,親自領到了一個奢華的院子門前。
夏淳仰起脖子,眯眼看了下鑲金的牌匾。牌匾上面龍飛鳳舞了三個大字——嗯,她不認得。瞬間放棄的夏淳直視前方,院門口還站着一個衣着十分體面的婆子正收着手。
婆子上下一掃夏淳,輕飄地說了句“進來”,轉身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才是作者設想中的夏淳的性格,之前的情節體現不出夏淳的纨绔特性,重寫了,希望小天使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