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魅生(一) (1)
那一夜,荼蘼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場景很陌生,卻又同她息息相關。
她看見了陌钰,她望見他穿着玄色的衣衫,站在浮生殿的廊檐下,嘴角盈滿輕柔寵溺的笑,他擡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道:
“阿蘼,你又闖禍了,浮生殿怕是又得勞煩底下的人重新修葺了。”
荼蘼吐吐舌頭,“我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你的府邸太不結實,當初建築的時候,他們一定偷工減料了!”
他收住笑,只看着她不說話。她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低着腦袋,小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小小聲地保證道:“不會有下次了,我保證!”她舉起三根手指,做出要發毒誓的模樣,“我保證,我下次再這樣不聽話,就罰我當個老姑娘,永生永世都嫁不了人——”
他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的嘴,狠狠地瞪向她。
“小小年紀的發個毒誓也要連累旁人。你不嫁人,那我娶誰去?嗯?”
“淺淵,我錯了,你就原諒我這次好不好?你要是原諒我,我現在就嫁給你!”
“嗯,那我現在就娶你。”
“啊,那怎麽行,這麽容易就被你娶到了,那我不是吃大虧了。”
“嗯,那我就不娶了——”
“喂!淺淵!你這個大壞蛋!”
……
“我叫清漪,清水漣漪的清漪。我來找我的救命恩人。”
“啊,我叫荼蘼,你救命恩人叫什麽名字,也許我可以幫你找找。”
“我不知道,我是西王母手下的三青鳥,專門為西王母送信的,在一次外出送信時,被巫山的妖怪偷襲,受了重傷,是那個人救了我,但是當時我被打回原形,受了重傷又不能說話,所以就沒法問他的名字,但我認得他。”她停了下,突然道:“你的名字很好聽,是荼蘼花的荼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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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重重點頭。“是淺淵為我起的名字,我們是在荼蘼花叢中遇見的。他是我喜歡的人。”
她笑。“真好。”
“我帶你回浮生殿吧,那是我和淺淵住的地方,淺淵很厲害的,有他幫忙,你一定能很快找到你的救命恩人。”
“嗯!”
……
“為什麽不告訴我救你的人就是淺淵,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從淺淵救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是我喜歡的人,明明是我和他先遇見的,你偏偏卻占有了本該屬于我的位子,我讨厭你,荼蘼,你知道我有多讨厭你嗎!?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同他在一起的就是我!”
“清漪,淺淵不會喜歡你的!不論你做什麽,不論今後他再不會信任我,不論他會不會為了蒼生而結束了我的性命,他也不會喜歡你分毫!”
……
“淺淵,你不信我,為何要不信任我?”
“你殺了這樣多的人,你要我如何信你!一個堕落的神,一個禍害蒼生的神,我如何能留你!”
望着他漠然寒冷的眼神,她努力隐忍的淚,就這樣一滴又一滴的掉落,絕望而又悲哀。
“你從不信我。她救過你,所以她說什麽,你只信她!”她驟然冷了眉眼,“這一次,我不會手下留情,就算我殺不了你,我也要殺了清漪,我得不到的,她清漪也休想得到!”
……
“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麽?”
“我以為你什麽也不在乎。”焰暝抿了一口茶,望向面前穿着雪衫的男子。卻道:“荼蘼喜歡你,可是她的臉毀了,她不願将這樣的自己放在你的面前,所以她走了。”
“我知道。”
“你想要知道你的身份,這是為什麽?”
“也許,我喜歡阿蘼。”他突然捂住胸口,那裏隐隐傳來一陣痛。“也許,我不能喜歡她,只要我一旦有這種想法,我的胸口就疼的厲害。”
“其實你也猜到了,你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
“你是一只魅,一只由思念凝聚而成的魅。一只魅如何能有感情,一旦有了感情,假以時日,你定會灰飛煙滅。”
……
“我尋遍大江南北,才找到仙人你,一個秘術師告訴我,只有仙人你才能實現我的願望。”
李毅撐劍跪在地上,他的面前站着的是穿着白袍的陌钰。他負手而立,冰冷漠然。
“是我讓他告訴你的。”
李毅驀然擡頭,有些驚訝。
“你要複活紅莺,為什麽?”
“我怕她難過,她只有紅莺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你可以讓她信任你。”
李毅苦笑着搖搖頭。“沒有時間了。”
☆、02 魅生(二)
陌钰不再追問,幻出一根湘妃竹,道:“我救不了她,紅莺的靈早就已經散了,但是我将她的記憶注入在這只斷竹裏,你只需找到最好木偶師,制成人形木偶,紅莺就會複活。”
“……”
“還有這朵紅蓮,它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是必須是剛死之人,時間久了,誰也救不活。你拿着,日後必能救回你想救的人。只是她将失去所有的記憶。”
……
“兩百年前你選擇将她的記憶封在紅蓮之中,如今,你還是想要拿走她的記憶嗎?”
“你剛才不是告訴過我,渺煙已經活了兩百年,你說這已經是她生命的極限,如果我想要給她續命,只得再次拿走她的記憶,不是嗎?”
“也許她想要的只是一個終結。”
“比起讓她死,我更希望她活着,然後去找到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前一世我是別國的将軍,為了國家,我傷她至深,這一世,我是大胤的太子,家國內亂不斷,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大胤覆滅在奸臣手中,最終我還是選擇放棄她,她定然恨我入骨……”
“在極北的北方,有一個叫忘川的地方,你取了她的記憶,将之放入忘川河底,便可讓她永世存活。我答應過某個人不能進入忘川,我會在暗地裏給你指路。”
“……”
“忘川河世代有引靈的鸱鳥守護,切記不要被他們咬到,否則你将永世宿在那忘川河底,永不得清醒。”
“……”
“在你去存放渺煙的記憶時,将我的記憶也一并存入忘川河。”
“你為什麽要幫我?”
“我不是在幫你,我只是在等一個人,只有渺煙活着,她才會将她帶來我的身邊。”
……
荼蘼是被這場夢驚醒的,她只覺得心口有些痛,她不曉得那些痛是從哪裏來的,她又為什麽會痛?
魅,陌钰竟是一只由思念化成的魅,從陌钰帶她走的那一刻起,她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游歷天下,斬妖除魔的仙人,她從沒有想過,他竟是一只魅,一只不能有感情的魅,如今,他有了感情,有了牽挂,今後會變成何等模樣,她不敢想象。
如此想着,荼蘼再也坐立不住,她要去瞧瞧陌钰大人,她要問清楚,也許那只是一個夢,一個夢她怎麽能作真。
荼蘼來到陌钰的房間,猶豫了很久,直到屋裏傳來瓷器打碎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時,荼蘼一個驚吓,立即沖了進去。
“陌钰大人——”
她驀地啞住聲音,望着陌钰還沒穿戴整齊就從屏風後走出來的身影,臉色瞬間有些紅。屋子裏熱氣氤氲,荼蘼想,他大抵是在沐浴。夜色有些深,屋內燃着一小節燭火,火光搖搖曳曳的,看上去似是要熄滅的樣子。
“怎麽突然到我房裏來?”陌钰淡淡地問道,擡手将衣服理好。
荼蘼紅着臉垂下眼,看着自己的繡花鞋,支吾了半天,最後道:“肚子有些餓了,這大晚上的,我不好意思勞煩小二,将才去廚房找吃的,路過你房間時,聽到東西打碎的聲音,我以為你發生了什麽事,一着急就闖了進來。”
“嗯。拿衣服時不小心碰倒了花瓶。”他頓了下,道:“廚房同我的房間是兩個相反的方向。”
“啊!?是嗎!?”荼蘼驀地擡頭望他,有些疑惑。
見她這幅模樣,他嘴角微彎,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上前幾步,同她拉近距離。
“長這麽大了,還是這般迷糊。”
話剛落,荼蘼就發現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她眼裏一陣恍惚,片刻後,上前一步,同他離得更近。
“你愛我嗎?還是只是想要把我帶回靈山,所以,你才想要娶我?”
“阿蘼?”他皺眉。
“其實,你并不是不想讓我去尋找神,你只是不想讓我去尋找你努力想要隐藏的秘密。”
“你想說什麽?”
“一只魅不該有感情。”她望見他驀然緊縮的瞳孔,她的心一沉。“如果喜歡我,會讓你死,我寧願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喜歡我。甚至,是從不曾認識我。”
陌钰的面容一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誰告訴你的!?”
她輕輕笑,擡手覆上他的胸口。
“這裏疼嗎?”他沒有說話,她眼底的笑意更深。“我喜歡你,想要陪着你永生永世。你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個燈會嗎?我放河燈的時候就許了這個願望,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邊,那時的願望就是這樣的簡單。”
“……”
“也許現在我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實現不了。”她依舊笑着,笑着笑着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我不會和你回靈山,我也不會嫁給你,我只想知道一個真相,一個讓你自己也想要忘記的真相。”
“不要去。”
他擡手捂住胸口,那裏又是一陣疼,疼得甚至是比以往更是厲害。盡管如此,他還是拉緊了她,不敢松手,第一次,他感覺到什麽是害怕,他不知道她找到神族後,會發生什麽不可預知的後果,他只曉得,他一旦松了手,就再也不能牽起她的手。
最終,荼蘼還是拉開了他的手,他捂着胸口,疼得冷汗涔涔。當荼蘼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沒有看見,他疼得嘔出一口血來,最終暈倒在地上。
☆、03 師傅
“娘親,我們要去哪?丢下陌钰大人一個好嗎?”
“回大胤國。”荼蘼拉着陌莫,有些心不在焉的應道。“他有手有腳的,為什麽丢下他一個人就不行。”
“我以為娘親喜歡陌钰大人,昨天還摟摟抱抱的,今天就把陌钰大人給丢了,要是被旁人知曉了,又要說你抛夫棄子了——哎呀,疼!疼!”
陌莫話沒說完,就被荼蘼拎起了耳朵。
“小小年紀的,在哪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我要真是你娘親,還不得被你氣得折壽好幾年!”數落他一陣後,她又問道:“還有,你知道抛夫棄子是什麽意思嗎?”
“我看戲臺上都是這樣演的。”
“你這麽有閑空,還跑去看戲。”
“啊,那是在景王府的時候,那時候太無聊,常聽到下人們談論戲院,我覺得很有趣,就偷偷跑去看了。”
“往後不準再一個人偷跑去看戲了,要看也得帶上我。還有,那抛夫棄子,是抛棄了丈夫和孩子的意思,不懂,不可以亂用詞。第一,陌钰大人不是我丈夫,第二,你不是我兒子。明白了嗎?”
陌莫好孩子的點點頭,随後又像是想起什麽,就又道:“可是我是阿蘼的兒子啊。還有,陌钰大人昨天才說了,要娶你——哎呀!”
荼蘼敲了一下他的小腦袋,正要好好教育他不要亂說話,這時,沉默許久的渺煙突然開了口。
“為何要回大胤?我以為我們要去找忘川。”
“我們确實是去找忘川,但是,大胤的秦翩舞是尋找忘川的重要線索。”
“秦翩舞?為什麽?”
“因為她是太子洛的妻子,而你,似乎與太子洛還有一段糾葛。并且,太子洛便是兩百年前李毅的輪回轉世。”
她們花了五天的時間趕回了大胤,此時,已經過了一個月的一半了,忘川河的位置還是沒有準确定下,雖說有了一點小小的眉目,但是這眉目還不知道要兜多大的圈子才能看清裏面的實質。
渺煙的焦慮荼蘼是看在眼裏的,所以一到達京都,她們也沒有如何休整,待到入夜,三人就一齊潛進了景王府。
臨闖進景王府之前,她們就做了一番調查,知曉初墨一行人在她們離開沒多久後就都離開了,只有焰暝留了下來。如果她們今晚順利的話,應該不會碰到他。并且,在這之前,渺煙突然将她拉到一邊,避開陌莫,同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荼蘼,在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誰也不要信。”
荼蘼對這番話的概念很模糊,她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明白,清漪的事,陌钰的事,渺煙的話,讓她隐約覺得渺煙知道些什麽,但是她曉得,除非她自己查出來,否則她不會同她說什麽。
當夜,荼蘼施了定身術将秦翩舞院落的侍衛都定了身,然後和着渺煙、陌莫,三人正欲走進秦翩舞的廂房,卻聽見秦翩舞在房間裏的說話聲。
“洛,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才能保護好師傅?師傅走了,也許,她再也不會回來。
”你曉得我有多恨師傅嗎?如果當初沒有遇到師傅,我就不會家破人亡,甚至成了一個親手殺了自己父親的儈子手。可是,我曉得,就算沒有遇到師傅,我的家也終究有一天會分崩離析……
“洛,你在哪?為什麽要丢下師傅一個人,既然那麽喜歡她,又為什麽要丢下她一個人走?拿走了她的記憶,讓她永世這樣活着,甚至讓她愛上自己的兒子,這難道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渺煙的身子狠狠一震,站在她身邊的荼蘼能夠感到,渺煙似乎被秦翩舞的這番話驚吓得不輕。在她和陌莫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渺煙忽然一把推開了秦翩舞的房門。
“你師傅是誰?夏卿洛又在哪兒!?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渺煙的突然闖進,吓了秦翩舞一大跳,手中一直拿着的一幅字畫也掉在了地上。渺煙蹙眉,矮身去撿,秦翩舞似是突然醒悟過來,緊忙蹲下身去拾字畫,但是最終還是被渺煙搶了先。
渺煙将字畫慢慢打開來,荼蘼走過去,越過渺煙的肩膀,只見畫上畫着風景秀麗的山水間,站立着三個人,一男一女和一個孩子,畫上他們的笑容幸福隽永,讓人好生羨慕。荼蘼擡眼,瞧見右上角有人題了兩行字: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字的下方署名——秦渺煙。
荼蘼有些驚訝,渺煙竟是姓秦,和秦翩舞同姓。不過,也許這個秦渺煙并不是她身旁的渺煙。這樣想着,她轉頭看向秦翩舞,問道:
“秦渺煙是誰?”
秦翩舞一一看過她們,最終将目光定格在渺煙的臉上,眼裏神色悲傷。過了片刻,她竟是跪在了渺煙的面前,哽咽着道:
“師傅,自從荼蘼出現後,我就知曉,很多事徒兒怕是瞞不住您了,徒兒一直在等着這一日的到來,師傅,萬願您能原諒徒兒……”
☆、04 初識
秦翩舞剛出生時,那時國之剛立,正值多事之秋,國家動亂不安。各諸侯國雖對夏安國俯首稱臣,但是內裏皆是不服,總有人在想方設法的想要将新皇弄下皇位,自己高坐龍椅。
秦翩舞的父親是開國的大功臣,對着內憂外患的家國,他更是首當其沖,鞍前馬後的忙個不停,新皇更是對他器重非常,故而,他經常家不能歸,甚至都不知道秦翩舞長得什麽模樣。
直到她長到十歲時,她才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同年的五月,渺煙也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渺煙原本并沒有名字,那時的她并不曉得渺煙是被父親帶回來的,她遇到她的時候,是在郊外的一片青青草地上。
秦家尚武,但是秦翩舞卻半點武功也不會,身子也很是羸弱,就連見了風也得咳嗽上好幾天,那時的秦翩舞嬌弱得讓同齡的孩子嘲笑。只道她是武将世家的病秧子。秦翩舞傷心又難過,瞞着母親一個人跑到外面,砸着石子釋放心裏的憋屈難過。結果這幾個石子一砸,竟是幫她砸出個師傅來,并将她一身的病給砸沒了。
渺煙是在青青草原的一棵樹上小憩被砸醒的,當她拿着石頭飛身從樹上下來時,翩然若仙的模樣可是看呆了小小的秦翩舞。
“這石頭可是你扔的?”
秦翩舞将雙手收到身後,局促的搖搖頭。“不,不是我。”
聽完她的話,渺煙什麽話也沒有,轉過身正要離開,衣袖卻是被身後的小小人兒抓住。她偏頭看她。
“你拽我衣袖作甚?”
“石頭是我扔的,我沒瞧見你,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她歪頭看她。“你知道為什麽不罵我?”
她轉過身,彎腰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得歡快。“因為你長得可愛啊,我很喜歡你呢!”
秦翩舞露齒一笑,“你真好!”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她又道:“你功夫真好,我拜你為師,你可以教我嗎?”
她摸摸她的頭:“如果我們有緣再見的話,我就做你師傅,讓你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女俠客。”
她朝她笑笑,轉身離開,小小的秦翩舞高興壞了,上前追了幾步,對着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喊道:
“師傅,我叫秦翩舞。你叫什麽名字?”
“渺煙。飄渺如煙霧的渺煙。”
……
秦翩舞沒有想到,只分別了兩天不到的一個傍晚,她就再次見到了渺煙。那時候的她高興得不成模樣,拉着渺煙開心得直喊師傅。
渺煙是被秦相帶回府的,并且之前他們早已相識許久,秦翩舞還能記得當時渺煙同她說過,她是被秦相從一個大雪蒼茫的苦寒之地帶回來的,那時候她什麽也不記得,不知道她從哪裏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守在那片白雪皚皚的雪原上,一年又一年。然後,秦相帶走了她,給了她新生,更是給了她一個家,就連她的名字也是他給的,渺煙感激秦相,他是她的恩人,是她豁出性命也要去報答的人。
自此以後渺煙便入住了相府,做起了秦翩舞的師傅。
秦翩舞從來沒有想過,只是一個渺煙的來到,卻讓她的母親終日以淚洗面,也從不對任何人言語一句為何哭泣的原因,最後,終是悲傷過度,阖目離世。這樣的打擊讓秦翩舞慌亂無措,悲傷鋪地席卷向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女,讓她幾欲崩潰,一連病上了好幾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那時,是渺煙救了她,用的是自己異于常人的鮮血救活了秦翩舞,從那以後,秦翩舞的病痊愈,就連一出生時帶的沉疴舊疾也再沒有複發過。
☆、05 續弦
這段記憶說完後,秦翩舞坐在椅子上突然掩面哭泣起來,哭得哽咽不成語。誰也沒有說話,她哭了一陣後,渺煙遞過一方繡帕,秦翩舞愣了一下,擡手接過繡帕,轉過臉,輕輕拭着臉上的淚,沒再看渺煙。
“我從沒有想過,我母親的死竟是因為你。我那樣敬重你,那十三年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信仰,我不知道當我的信仰在某一天被打碎了之後,我該怎樣去重新面對你……”
新皇登基後的第十三個年頭,也就是秦翩舞的母親死後的一年不到,秦相突然說是要續娶一位夫人,沒有人知道哪位女子這樣命好,能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相抛下屍骨未寒的妻子而娶她續弦,這樁事在當時鬧得滿城風雨,城裏的大街小巷都傳的沸沸揚揚。都道那女子不是有着傾國傾城的容貌,就是皇親國戚,要不然就是兩個條件都具備。
衆人猜測到最後,卻哪知他娶的只是某個官吏家的庶出,家庭背景不出衆,才氣不出衆,樣貌也只能算是小家碧玉,這可叫衆人大跌眼鏡,也沒什麽話可互相傳頌,只是啞了聲,意思意思送了段祝福也就作罷了。
秦相大婚那日,年僅十三歲的秦翩舞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祝福亦或是憐憫的目光,冷靜高傲得有些不近人意。
秦相會娶這樣一個名不經轉的女子,全然是秦翩舞逼迫出來的,其實他本意要娶的,是她的師傅,渺煙。
在秦相大婚的一個月前,那日雨勢淅瀝,因皇帝宴請宮中,入夜了他才微帶醉意的回到府中,回來的第一件事,他并不是回房脫衣就寝,而是徑直朝着渺煙的住處行去,手中拿着一個雕刻精致的玉簪,嘴角挂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荼蘼從秦翩舞的記憶中看到,那時秦相嘴角的笑容,像極了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秦相來到渺煙的住處時,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他遠遠的瞧見女子趴在窗棱前,指尖把玩着雨滴,笑容歡快靈動的模樣,竟是看呆了他。他呆呆的瞧着她,不敢貿然上前一步,生怕自己的粗魯破壞了這樣美的景象。他就這樣在那裏站了很久,久到連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也不自知。
“父親每次都這樣偷偷看着師傅的嗎?”
他一個驚吓,猛然回頭,朦胧的酒意已然被吓醒。
“舞兒……”
“父親為何要這樣驚訝?”秦翩舞揚唇冷笑一聲,撐着素白的油紙傘走近秦相,又道:“師傅是父親帶回來的,那時我還小,什麽也不曉得。”她頓了一下,定定的望着他:“娘親死了,你可以再續娶夫人了。”
“你胡說什麽,你娘親屍骨未寒,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他的聲音驟然變得冰冷,但是眉眼間的無措還是被她捕捉到。
“哦?”在這個字的拖長尾音下,她的眉眼瞬時變得冰冷。“你心裏想得什麽,你自己比誰都清楚。你想娶師傅,你想現在就娶了她,甚至你已經想了十三年——”
“啪”地一聲脆響,秦翩舞被秦相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的有些狠了,她的臉瞬時就腫了起來。她沒有捂臉,只是抓着傘柄的手更緊了一分。此一刻,她盯着他,滿眼恨意。
“我是你的父親,相府的主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相,我娶不娶誰還輪不到你這個做女兒的來管!”
他們争吵的聲音許是太大,只聽雨幕中傳來的噠噠腳步聲,渺煙已經冒着雨來到他們的面前。
“怎麽吵成這樣?小舞兒,是不是你爹爹欺負你了——你的臉怎麽了——”
秦翩舞揮開渺煙遞過來的手,扔下手中的傘,大雨嘩嘩的頃刻打濕了她的衣裳。她伸出手奪過秦相手中的玉簪,狠狠地往地上擲去,只聽一聲脆響,玉簪斷了好幾節。
秦相震怒,舉起手又欲向秦翩舞打去,渺煙卻适時的擋在了秦翩舞的面前。
“秦大哥,有什麽話好好說,小舞兒還小——”
秦翩舞并沒有領情,一把推開了渺煙,渺煙一個沒防備,摔在了地上,跌了滿身泥水。秦相怒極,還未放下的手又要朝她打去。秦翩舞此時卻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冷聲道:
“相府夫人的位置不能空缺,我要你娶了禮部侍郎的庶女,陳婕菁,百日後就迎娶進門,否則,你就看着你唯一的女兒死在你的面前。還有,将渺煙收為你的義女,冠之以秦姓,從今往後,她便是我相府的千金,秦渺煙。如若待我長到十八歲,她的相貌依舊如先前的話,那麽,她就是我們相府的二小姐,我秦翩舞的妹妹。”雨水不停的下着,順着她的頭頂蜿蜒而下,她将刀尖抵緊脖子,刀尖沒肉,有血緩緩溢出,混合着雨水一路滴落。“有些不屬于你的東西,我希望父親還是不要存在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06 熟悉的蓮香味
“有些不屬于你的東西,我希望父親還是不要存在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小舞兒。”渺煙驚呼。
“舞兒,把刀放下!”
“父親願意答應舞兒的要求嗎?”
“小舞兒,聽你父親的話,把刀放下,有什麽事我們和和氣氣的商量。”
“我們家的事還是希望師傅不要過問。”她沒有看渺煙,依舊冷着眼睛盯着她的父親。
秦相抿緊唇,望了渺煙一眼,突然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秦翩舞唇畔微勾,“希望父親遵守諾言,否則,你就等着女兒的屍體躺在你的面前。”
她放下匕首,不再看秦相一眼,在渺煙的扶持下,向着她的住處行去。大雨中,秦相挺直的脊背在雨水的沖刷下,有着些微的顫抖,他緩緩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玉簪碎片,而後攥在掌心,握緊。
建安帝十八年,這時的秦翩舞已經長到了十八歲,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而渺煙依舊如她初見時,年輕而好看。果真如了秦翩舞所料,渺煙的存在就是一個不老的神話。這一年,她讓秦相将祖傳的一對玉镯送予渺煙和她,那是一對瑩白玉,通體亮澤的上等美玉,秦家有祖訓,這對白玉镯只傳給秦家的長女嫡孫,如今卻将之傳給了渺煙,她成為秦相的女兒,這已經是不争的事實。
這件事後,相府的奴才仆役大肆徹換,新來的一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想,秦相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秦翩舞,二女兒喚做秦渺煙。
五年前她用了這樣一個果斷決絕的手段,絕了秦相對渺煙的念想,她從未曾後悔過,甚至,她心裏殘存的恨意一日比一日濃重。可是這樣的恨在看到渺煙純粹歡快的笑容後,又消失殆盡。
她心裏一直明白,她恨的人是她的父親,與渺煙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從秦翩舞的這段記憶為引,荼蘼竟是瞧見一處冰寒之地高升出渺渺寒霧,那寒霧下隐隐躺着一個人,他的胸口有白光溢出,白光溫柔輕盈,只是太模糊,她看不清,她湊近想看清些,那些寒霧突然凝聚上湧,最後直沖進荼蘼的眼睛裏,瞬間,她的眼睛裏是徹骨的寒意,然後有光點躍然在她的眼睛裏,跳動,閃爍,慢慢的組成了一幅幅有聲圖畫。
建安帝十八年春,四月初五。
那是渺煙第一次見到太子洛的日子。那日入夜時分,渺煙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因白日裏教導秦翩舞劍法,自覺有些累了,正欲褪了鞋襪上床休息,哪料還未走到內室,便有一黑衣男子突然闖入她的房間,還沒等她驚呼,她的嘴巴已被來人捂住。
暗黑的室內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只有鼻尖彌漫的淡淡的蓮香味,讓她突然被提起的心又忽的放下了,她只覺得這股蓮香味很熟悉,可是她又不記得她在哪裏聞過。
“姑娘,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借姑娘的地方躲一下,若有冒犯的地方,還請見諒。”
附在男子有些涼意的手背上,她感覺掌心有股濕熱的液體流過,她一驚,拉下男子的手,轉過身,借着窗外透來的幾點月光,她瞧見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正往外汩汩的冒着鮮血。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從袖口掏出一方繡帕,不顧男子月色下略帶驚訝的眼睛,細細的用繡帕把他的傷口包好。
這時屋外傳來士兵搜查刺客的聲音。渺煙眉頭一皺,朝着男子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來到內室的窗戶旁,擡手推開窗戶,讓他藏到屋中的隐秘之處後,突聽外面有聲音道:
“二小姐,有刺客闖入府中,奴才怕小姐有危險,請容我等進去搜一搜——”
“啊!”
渺煙尖叫一聲,已用匕首劃傷了自己的左肩,頃刻,鮮血橫流,濡濕了她大半邊的衣袖。守衛們應聲破門而入。男子微愕,欲要上前查看她的傷勢,渺煙朝他微不可見的搖搖頭,額頭上已經疼得冷汗涔涔。
“劉守衛,快,快去追刺客,他,他從,他從窗戶逃走了,看方向,大抵,大抵是從後院逃,逃走了,快,快去追……”
一時間,整個房間裏亂做了一團。男子最後望了一眼月色下有着朦胧面容的女子,趁亂從正門幾個翻身逃了出去。
渺煙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救一個陌生的男子,但是直覺告訴她,他是一個對她來言很重要的人,她心裏一直以來空落落的地方,因為他的出現,而被漸次填滿。
☆、07 太子洛
渺煙養傷養了大半個月,傷口也并沒有怎麽好轉,許是那一刀刺得過深,傷口長得很慢,就算秦相請了全國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渺煙的傷口愈合的也并不是很樂觀。
在養傷的期間,秦翩舞常來瞧她,但是話并不多,只一個人默默坐着,反倒是渺煙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偶爾還會很誇張的笑個不停,然後扯到了自己的傷口,疼的龇牙咧嘴,惹來秦翩舞的幾個白眼後,她只好吐吐舌頭,縮回被子裏,乖乖的當她的病人了。
在全府人的眼裏,秦翩舞冷靜沉穩,渺煙歡快活潑,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所以在他們的眼裏,渺煙是秦翩舞的妹妹,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個好動、時刻停不下來的女孩竟是秦翩舞師傅。
四月二十。這是一個有風的日子,風很大,吹得沒關嚴實的窗子打在窗臺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秦翩舞已經有好些日子沒來瞧她了,渺煙聽下人們說,前幾日太子洛到府裏來同秦相商談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