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魅生(一) (2)
,後在花園偶遇練劍的秦翩舞,大抵是被她的劍術所吸引,拔劍就上前與她切磋了一番,打得不分上下,最終以平局告終,事後,太子洛就直贊秦翩舞是女中豪傑,要是身為男子必會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秦翩舞便回了他一句,就算我是女子,也必然會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秦翩舞那番話說得清冷高傲的,倒是聽愣了太子洛,自此後,太子洛便常來相府,不光同她切磋武藝,更是同她茶餘大談國事,往往是乘興而來,滿興而歸,太子洛對她的賞識更是日趨深厚。
因着這件事,渺煙心裏有些不是味,秦翩舞就像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只一個外人就讓她忘了她這個受傷的師傅,就像是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花被人偷去了一樣,怎一個心疼了得。
那日,她穿戴整齊,得了太子洛和秦翩舞的所在之處,于是便一人輕裝上陣,想要去瞧瞧到底太子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竟是可以讓極少言笑的小舞兒同他暢談那麽多天。
可是,渺煙沒有想到,只那一眼,她仿似突然間明白,她活了這樣長的時間,也許只是在等着他的出現。
那日,她瞧見他,恍惚着上前,她問他。
“你是誰?”
他瞧着她,眼睛裏漠然的寒霜,讓她的心熟悉的咯噔一跳。空氣裏蓮香滿溢,她聽見他說。
“夏卿洛。夏安國的太子洛。”
一眼便害了相思,從此後,她關注的最多的,便是夏安國的太子,夏卿洛。
小到他的飲食起居,大到他又上了幾次戰場,打了幾起勝仗等等,其實這些事并不用她刻意去打聽,相府裏最近突然流行起窺探起太子洛的事了。原因先前并不知曉,後來才曉得,他們打聽這些事,就是為了秦翩舞的未來,太子洛常來府裏,又只見秦翩舞一人,對他們的大小姐并不是只有一般的心思,再到後來,竟是傳出太子洛想要迎娶秦翩舞的消息,後來又因外患嚴重,魏趙韓三國聯兵攻打夏安國,家國堪憂,秦翩舞不顧父親反對,毅然決然舍棄女兒家的錦繡羅衫,披上厚重的戰甲,殺敵衛國,太子洛不忍她女兒家獨自一人戰場沖鋒陷陣,當即請示皇上,要挂幡主帥,即刻奔赴修羅一般的戰場。
得知此事,渺煙并沒有去勸她,秦翩舞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不管她做什麽決定,她都會全力支持,哪怕她最後選擇嫁給太子洛,她也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在秦翩舞臨出發的前一個夜裏,渺煙帶着一把新覓的長劍送予她,并對她道:“你從小和我習武,你的本事我自是曉得,這把劍我尋了很久,覺得挺适合你,你帶着它戰場上殺敵,也順手些。”她頓了下,突然又搖頭笑道:“也許我這樣擔心你也是多餘,太子洛會護你周全。”
她伸手接過劍,面容有些冷。“我秦翩舞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
她笑着點點頭。“嗯,我知道。”
渺煙不再說話,轉身正欲離開,秦翩舞突然道:
“我一直想問師傅你,但是卻一直沒有問過你。”渺煙停下腳步,她聽到她問:“你為何會在那片蒼茫的雪地裏,你是在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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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一笑。“也許我在等一個人。我很感激你的父親将我帶出了那片雪原,終于讓我在某一天等到了那個人,只是我和他沒有緣分,錯過他也許是我活着的宿命。”
“那個人是誰?”秦翩舞驀得擡眼望她。
渺煙恍惚了一下,繼而嘴角的笑意越發深了幾許,只是笑着笑着,眼睛裏突然有淚溢出。
“他是我心中戰無不勝的神話,是我眼裏的英雄,可是,我忘了他是誰,也記不清他的模樣,也許是我活的太久,也許是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也許他只是我想象出來的人……”
七月中旬。天氣炎熱,酷暑當頭。渺煙頭頂熱辣辣的太陽,穿着小兵密不透風的軍裝,裏面的內衫被汗水浸得濕透,她擡手抹去額頭的汗珠子,心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再過個半柱香時間,太陽也應該要西沉了,那時,才是她施展蓮魅之術的最佳時機。
這個七月份中旬就是夏安國史書上載的最盛大的斷絕崖之戰,這場戰役太子洛沒用一兵一卒,便把敵軍全數殲滅,那一個瞬間,成為史書上最華麗盛大的篇章。但是卻沒有人知道,這場戰争如果沒有一個女子,夏安國的兵士可能會在這一戰中一敗塗地。
在太子洛和秦翩舞趕赴戰場的時候,渺煙就預料會有變故發生,于是喬裝混入軍隊裏,在千百個男人堆裏,她待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終于在這一天,變故突現,變故的原因,在于秦翩舞的一意孤行,在某天夜裏,她孤身一人潛入敵營,偷聽了他們的作戰計劃,卻哪知這只是他們的誘敵之計,在那場大戰中,敵軍躲過太子洛的軍士,成功将太子洛等主将和數十兵士逼至斷絕崖之邊,欲要圍困絞殺。這時,日頭還未西沉,半柱香的時間過得極慢極慢,渺煙再也按耐不住,她無法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太子洛和小舞兒必然得死。
想及此,她閉上眼,念動咒語,片片紅蓮自她的體內燃出,猶如烈火焚身般妖嬈瑰麗,她腳踏紅蓮,緩慢升空而起,紅蓮怒放,香氣詭異魅惑,所有人都傻了眼,只看着她,渾身似是被鬼魅附體,抽離了魂魄,紅蓮怒放得更盛了,渺煙突然睜開眼睛,紅蓮如箭齊齊向着敵軍放射而去,紅蓮無風自舞,纏繞在敵身四周,他們的眼中瞬間似是泛起貪婪紅光,舉起劍便相互砍殺起來。
太子洛看到此種場景,猛然驚醒,只不可自信。渺煙突然嘔出一口血來,力氣似是被抽盡,鮮血橫飛,血腥味彌漫,渺煙在這樣的場景中,直直向着斷絕崖崖底跌落。在即将落崖之際,被人一把抓住手臂,那人的力氣用的極大,抓開了她的戰甲,撕裂了她的內衫,頃刻,她肩頭深長鮮紅的傷疤便暴露在他的眼中,在他驚訝的瞬間,她的手已然從他的掌中脫落,向着深不見底的崖底跌落,直至在他的視界中越拉越遠,他才恍然驚覺。
☆、08 騙你一個就夠了
那時候的渺煙并沒有摔死,她在紅蓮的擁護下跌落在崖底的水潭邊,只是腳扭傷了,暫時還行不了遠路。渺煙在崖底稍作歇息了幾日,腳也好的差不多了,正要離開此地時,不料卻是遇到穿着便裝來崖底尋她的太子洛和秦翩舞,好在她早已換上女子的裝束,見他們行得近了,她用面紗遮住面容。太子洛見到她,上前問道:
“姑娘可曾見到一個穿着兵裝的少年?”
“不曾見過。”
渺煙施了個禮,正要離開,太子洛拉住她。
“如此荒郊野嶺,姑娘在這處做什麽?”
渺煙擡眼看他,“看公子穿着也是富貴人家,為何如此不知禮數?”
太子洛沒有松手,反倒是更加犀利地盯着她看。見如此情況,秦翩舞上前,看着渺煙,眼神若有所思。道:“姑娘莫要誤會,只是我們有一個朋友前幾日不慎跌落懸崖,姑娘自是在此地,可否請問姑娘有沒有見過?”
“我是今日才來此地尋找藥材的,你們說的人我沒有見過。這裏野獸多,他又掉下來了好幾日,怕是早就進了野獸的肚子裏——”
她突然頓住,她沒想到他會伸手扯下她的面紗。
“秦渺煙,相府的二千金。”
渺煙狠狠掙脫他的鉗制。卻不料用力過猛,差點摔在地上,太子洛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撈回,他倆瞬時挨得極近,蓮香滿溢,渺煙的臉突地一紅,太子洛瞧着她的模樣,好笑的道:
“我就這樣可怕?”
她一把推開他,慌亂地不知所措。
“我離家太久——”
“怕是太遠,都跑到戰場來了。”
她無話可說,一跺腳,轉身就跑,很快就跑出了老遠。
這一戰結束後,太子洛等人班師回朝,而此時的渺煙卻是到了風景秀麗的江南游玩,卻不料在煙雨如畫的江南湖畔前,她又再次與他相遇。
他将繡着“舞”字的絲帕還給了渺煙,這條絲帕她原先想要繡了送給秦翩舞的,卻哪知那晚遇見了負傷的他,于是就給他包紮了傷口。那日他對她說,他說他從沒見過哪個女子像她這般不要命,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甚至是盜竊她家的壞人,她竟也能這般狠得下心來傷害自己。
她卻搖頭回答。“也許我認識你,也許你是我等的人,也許我喜歡你,所以我才救了你。”
“也許?”他輕笑,“就是這些模糊的也許,就讓你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嗎?”
“這不是匪夷所思。”她上前一步,湊近了些,仔細的聞着他身上的蓮香味,這香味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好聞,那樣的讓她眷念。“我喜歡你身上的蓮香味,我想如果我以前認識你的話,我一定沒有機會挨得你這樣近……”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近自己。
“秦渺煙,也許我曾經認識你,但是我們的關系并不好,昨夜我似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滿滿的都是你的身影,可是你看着我,滿眼的恨意,我想,那是我們的前世,前世的我,定然是傷你太深,所以讓我今生遇到你,要我好好彌補你。”
她怔愣了一會,突然咯咯笑得歡快。
“你這樣逗女孩子歡心,一定是騙了很多女孩子吧。”
他輕笑。“騙你一個就夠了。”
就是這樣一句看似戲言的話,卻成為他們愛情的枷鎖。
建安帝十九年,冬。臘月初。
夏安國的太子洛迎娶相府大千金,秦翩舞,建安帝念她護國有功,又是相府的千金,家世顯赫,做太子妃自然是不二人選。那日雪飄的很大,渺煙站在冷冽的風中,雪花飄落了她滿臉滿身,涼意透骨,她卻絲毫不在意。太子洛會娶秦翩舞,沒有一點征兆,他就這樣突然娶走了她,那日她看着漫天的大雪,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渾身冷得瑟瑟發抖。
那個飄着細雨的江南湖畔前,她問他:“你這樣逗女孩子歡心,一定是騙了很多女孩子吧。”他說:“騙你一個就夠了。”現今,他果真騙了她一個。
大雪紛飛中,秦相為她披上貂領的外披,攬着她進了屋子裏,從那天之後,渺煙生了一場大病,秦相請盡天下名醫,也沒有将她治好,反而讓她的病情越發的重了起來,她開始吐血,他一怒之下,斬殺了數十名郎中,就連宮中的禦醫,他也照殺不誤。就在渺煙的病情惡化,快要奄奄一息的時候,有一游方術士來到相府,只告訴他,如若想要救治她,那麽必得讓她進宮,做太子的側妃,否則不出今夜子時,她必會灰飛煙滅,你什麽也留不住。秦相怒極,認為他是一派胡言,那游方術士卻不緊不慢的道:
“我知秦相不信我,但你應該知曉她異于常人的生命,從你第一次見她到今日,她不變的容顏,我想你比誰都清楚。渺煙姑娘的肉身是由紅蓮制成,如今蓮香味燃放殆盡,她自是要歸于天命,但是本朝的太子洛自出生起,便體帶蓮香,只有太子洛身上的蓮香味才能治愈她,如何抉擇,全在秦相一念之間。”
那游方術士并沒有告訴他,渺煙會被太子治愈,可是自此後她再也不能離開他身上的香味,就像是上瘾的毒藥,一旦得不到這種香味的救贖,她就會很快的萎謝衰敗。
秦相坐在渺煙的身邊很久很久,久到夕陽漸落,墨色湧向天際,黑暗中,他慢慢伸手抱起渺煙,指尖一寸一寸撫過她的眼角眉梢,夜色下,只聽他輕輕地道:
“渺煙,你知曉我為何為你取名為渺煙嗎?因為那時我第一次見你,你穿着鮮紅鮮紅的嫁衣,站在白雪皚皚的雪地裏,眼神迷茫,我問你什麽,你都不回答我,我看到你站在雪地裏,可是卻離我越來越遠,仿佛下一秒你就要消失在那一片茫茫的雪地裏了呢。”他輕輕笑了一聲,“你那樣像煙霧,飄渺不定的,就算在我身邊生活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感覺你并沒有走近我,反而離得我越來越遠……還有呢,我很開心,你把舞兒培養的這樣好,仿佛舞兒就是你和我的女兒,我們看着她長大,看着她嫁人,這樣真的很好……
渺煙,我已經老了,你卻還這樣年輕,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和你像一對平常夫妻那樣生活在一起,我舍不得把你送給別人,可是我想要你活着,不過你要活着等我,不多久,只要不多久,我就把你接回到我的身邊,我會給你至高無上的榮耀,渺煙,你等我,一定要活着等我……”
秦相将渺煙打橫抱在懷裏,正欲命人備馬,連夜趕往皇宮,哪料太子洛竟是連夜出宮,要接了渺煙進東宮,不日便會完婚,秦相聽聞,沒說什麽,只是把渺煙交給了太子洛,便轉身進了相府。
☆、09 驅胡正主
渺煙悠悠轉醒時,太子洛就躺在她的身邊,她以為這是夢,閉了眼想要繼續睡去時,卻感到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面頰,只聽頭頂一聲輕嘆,蓮香滿屋彌漫。
“我知曉你恨我,就算醒了,你也不願看到我。但是,如今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我會好好待你。”
渺煙攥緊溫香的被褥,睜開眼睛看向太子洛。“你的妻子是秦翩舞,不是我。我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又為何會在這裏,現在我想要離開,還望太子洛給我讓條路,讓我回相府。”
“相府你現在怕是回不去了。秦相把你送給了我,就在昨日,你已經嫁給了我,你現在是我的妻子。”
渺煙忽得掀開被子,“你胡說什麽!秦大——我爹怎麽會把我送給你!”
太子洛不緊不慢的起身穿好衣服,語氣淡淡的道:“不管你信不信,你最好乖乖的待在我的身邊,秦相犯下了通敵叛國、謀權篡位的大罪,我正在極力搜尋證據,如果你想要保他全屍,就乖乖的待在這裏,哪也不許去。”
“我爹不會這樣做。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乖乖待在這裏嗎?我記得我病了,一定是你威脅了他。”
太子洛轉頭看她。“對,你病了,病的就要奄奄一息,而這全天下,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身上的蓮香味才能讓你活命,你不比常人,如果你一旦離開了我,你就會屍骨無存。我那樣愛你,我不想要其他人得到你,所以,我拿你的性命威脅了秦相。”
她突然輕輕笑道:“你既是知曉我不比常人,那麽你也該知曉我活了許多年,你以為拿了秦相的性命威脅我,我就會乖乖就範嗎?等到某一天,你們都死了,我卻依舊活着,所以秦相早死晚死,與我又有何幹系。”
“是嗎?”丢下這兩個字,太子洛轉身離開,吩咐了門外的侍女道:“紅莺,照顧好良娣,她若是不見了,我定會拿你們治罪!”
臘月二十,秦相向太子洛進獻西域美人,西域女子擅長跳舞,一曲舞蹈極盡妖嬈,勾魂動魄,太子洛大喜,留下這位西域女子作為舞姬,時常召入東宮,舞樂笙歌一番。盡管如此,太子洛盡興了上半夜後,下半夜也每每不忘來到渺煙的殿內,同她相擁而眠,兩人挨得那樣近,可是夜夜無語。
渺煙從不去過問他的事,可是,直到那個西域女子進宮第五天後的一個夜裏,她終于是開了口。
“你不需要日日來我這,小舞兒是你結發的妻子,你理當好好對她,我沒有你,一時半刻也死不了。”
“你也是我的妻子。”
“我們沒有圓房,但是你同小舞兒已有夫妻之實,你不可虧待她,否則你就太沒有良心。”
他輕輕“唔”了一聲,撐起腦袋,眉眼含笑的看向她。
“你的意思是怪我娶了你,又不願要你嗎?”
她沒有立即說話,垂眼靜默了片刻後,道:“你可知,我是小舞兒的師傅,小舞兒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她的幸福最是我關心的,如今她嫁了你,你便要好好待她,如此夜夜笙歌的,你覺得你對得起你的妻子嗎?”停了下,她又道:“我比你年長許多許多,又是小舞兒的師傅,你不該娶我,我已經活了這樣長的時間,也是時候了,你放我離開,好好待小舞兒,這個世界本就與我無關,我也本不該存在這個世上。”
“你以為你說了這樣多,我就會讓你走嗎?”他翻身壓在她的身上,面對面,離得她極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你是我太子洛看上的女人,你若想死,也得征求我的同意。”
渺煙似是被逼急了,冷冷一笑,道:“我不會和旁人共侍一夫的,要麽你休了秦翩舞,要麽就休了我。”
“原來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他望着她,眉眼似是裹着一層寒霜,他說:“我沒想到,你秦渺煙竟是這樣的妒婦!”他翻身從她的身上下來,拿了外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臘月二十三,是夜,天空中飄着細雨,雨絲夾着雪花,有些陰寒的冷。
自那日太子洛離開後,已經兩天夜裏,他沒有來她這裏了,今夜,渺煙猜想他也不會來了,卸了釵環,正欲去睡,紅莺卻進來禀報道:“良娣,太子妃要見您。”話還未完,秦翩舞已經進了內殿。發上被雨雪打得有些微濕。
那夜秦翩舞對她說了很多話,在這樣多個年頭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跟她說這樣多的話。
渺煙走在宮圍城牆內,想起秦翩舞對她說的話,心髒一陣陣緊縮的難受。
——師傅,你知道嗎?徒兒有多恨你,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你沒有進相府,我的娘親是不是就不會死!?這麽多年來,你過得無知無害,你又可知我有多痛苦。
我最親的父親,他為了想要娶你,用慢性毒藥,一天又一天毒死了我的娘親,他殺了他的妻子,卻又因為她是別國的公主,他不敢做得那樣明目張膽,他以為我這麽多年來,過得像個傻子,什麽也不知道嘛!
我想恨你的,可是每次看到師傅笑得那樣歡快開心,我又恨不起來,我知道,那些事都同你無關,只是我父親的一廂情願而已,我不能恨你。
我想要我的父親死,不光是自己的私仇,還有國恨,他要叛國,他想要自己坐上王位,我不會讓他得逞,我會拼盡全力阻止他。今夜我就要遠行,去搜尋我父親叛國的證據,臨走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師傅和洛。
徒兒即刻就要啓程,秦相今夜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他要用那西域舞姬迷惑洛,從而向洛下蠱,西域人善蠱,今夜我離開,恐防有變,我希望師傅能夠代徒兒保護洛,尋個理由将那西域女子轟出東宮。——
雨雪飄得越來越大,打在紅莺撐着的傘上,發出嗒嗒的聲音,在這個漆黑的夜裏,略顯些寂寞了。
渺煙來到太子洛的行宮處時,裏面鬧得正歡,渺煙頓了下,而後一把推開門,幾步上前來到緊貼着太子洛的西域女子面前,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她甩手給了她一巴掌,聲音不怒自威。
“來人,将這舞姬給我拖下去,她迷惑太子,讓太子荒廢朝政,将她給我扔出皇宮,終身不得踏入皇宮半步!”
“你憑什麽,你只是個小小的良娣,太子妃都沒有發話,你不要逾越了身份!”
“身份!?”渺煙冷冷一笑。“你也叫了我良娣,而你只是個小小的舞姬,我憑的就是這個身份!如若今日是太子妃在這裏迷惑太子,誤了朝政,我也會将她給趕出這東宮!”她眸光一凝,看着外面遲遲不敢動作的侍衛,厲聲道:“你們都愣着做什麽,難道要我親自動手嗎!?”
“這,太子……”
為首的侍衛有些為難的望向太子洛。渺煙轉頭看向他,見他蹙着眉,也不說話,只擡手向着侍衛們擺擺,也不知做何意,于是他們就只得試探着抓住舞姬,見太子洛并沒有出言阻止的意思,侍衛們立即架住那西域舞姬,向外拖去。西域舞姬的求饒聲遠去,坐在下首的王宮貴族見氣氛不對,也紛紛尋了理由辭了宴,一時間,整個偌大的宮殿裏,只剩下了渺煙和太子洛。
“小舞兒臨走前讓我護你周全,那西域舞姬不是個好人,如今,我替你趕走了她,若是秦大哥知曉,也沒有理由找你發難。”
話末,轉身正要離開,不妨後面有踉跄腳步聲傳來,她已被擁入一個蓮香滿溢的懷中。
☆、10 塵埃落定
“雪兒,雪兒,對不起,對不起……”
她心裏一顫。雪兒是誰?她瞬間冷了眉眼,狠狠掙開他,轉身看他。“我不是雪兒——”餘下的話被他盡數含在口中。他吻着她,發了狠的吻着她,他将她牢牢地鎖在懷中,她只能發出嗚嗚的抗議聲,卻掙脫不開他。她捶他,打他,嗚咽着眼淚淌了滿臉,他也沒有将她放開,反而下移着吻上了她的下巴,脖子,帶着濕熱的呼吸和蠱惑的蓮香。空氣由口鼻進入肺裏,她喘息着罵他。
“夏卿洛,你的妻子是秦翩舞,你不可以這麽對我!你混蛋!”
他似乎并沒有在聽,将她打橫抱起,放到側殿的床上,解開她的腰帶,火熱的手掌探進她的衣衫內,她抓住他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你心裏想着別的女人,又有自己的妻子,你不愛我,又要對我做這樣的事,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夏卿洛,放開我,你放開我!”
他停下動作,低頭看向她哭得滿臉是淚的小臉,一瞬間的恍惚後,嘴角緩緩一勾,輕輕笑道:
“傻瓜,我的妻子是你,我愛的人也是你,沒有別人,我清楚我現在抱着的人是誰,親吻的人是誰。你是渺煙,是兩百年前被我辜負的顧傾雪。”
她擡手揉着眼睛,哭得哽咽。
“你騙我,你只是個凡人,兩百年前的事,你怎麽可能會記得。”
“這件事我們留着明日再說好嗎?那西域女子給我下了魅蠱,我現在身上很難受。”
渺煙愣了一下,沒明白魅蠱是什麽,于是放下手睜開哭得通紅的眼睛望向他,卻又在發現他眼底隐忍的欲望和額頭上溢出的汗珠時,突得漲紅了臉。
“同我有什麽關系。”她偏過頭,一時有些不自在的緊張。
“我等了你很長時間,舞兒說你會來,但是我怕你不來,我很害怕。不過,現在你來了,我很高興。”
她有些驚訝的轉頭看他。“你早知曉她會向你下蠱?”見他點頭,她慢慢垂下眼睛,有些難過。“萬一我沒來,或者來的是旁的人呢?”說着說着,她突然緊張的擡頭望他。“又或者她下的這個蠱毒會要了人命——”
“那我就會殺了那個舞姬,然後在我死之前找到你,見你最後一面。”
她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的。他輕輕笑着拂過她額前的亂發。
“傻瓜,我暫且還沒死,只是需要你來救我。”
四月初,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春天。渺煙突然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天氣裏又再次嘔了血。
自從進了東宮呆在太子洛的身邊,她再沒有嘔過血,如今會這樣,怕是她的身體這次是真的要到極限。太子洛身上的蓮香确實能夠讓她活下來,可是究竟會是怎樣的活法,沒有人弄得清,就連那個術士也沒法說得清。
四月十七。
渺煙的身子逐漸的衰弱,在這期間她深居簡出,不出門見任何人,就連太子洛也被拒之門外,在重重帷幔的遮擋下,她的身子如風中落葉般,衰落頹敗。這樁事瞞不得太子洛,他滿心焦急,卻尋不到半點辦法。其間,秦相通敵叛國的大罪被揭露,在他伏法的當夜,秦相潛進東宮,躲過重重護衛要帶渺煙離開,卻是被秦翩舞埋伏在渺煙住處的侍衛逮了個現行,望着秦翩舞漠然冰冷的面容,秦相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算計籌謀了這麽久,最終還是被自己的親生女兒給算計了。舞兒,你要親手斷送你爹的性命嗎?你就不怕受到老天爺的懲罰嗎!?”
秦翩舞冷冷的望着他,眼睛裏的恨意那麽的清晰可見。
“在你殺了我的母親時,你可又想過會不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秦相驚愕,望着秦翩舞很久很久,最後搖頭笑道:“罷了罷了,這都是命,只是……”他擡眼望向一直站在殿外看着他的渺煙,嘴角展開笑容。“渺煙,今生我不能給你至高無上的榮耀,如果還有來生,我希望我還是會比夏卿洛先遇見你。”
四月二十。
秦翩舞當着衆文武百官的面,當衆宣讀秦相的十大必殺之罪,并當場處以極刑,聽聞此一消息,渺煙悲極,一怒之下持劍沖向太子洛的議事廳,當衆刺傷太子洛,太子洛震怒,下令将其圈禁,最後秘密處死,屍首也不知置于了何處。
史書上是這樣記載的,其實在渺煙的記憶裏,她是知曉自己活着也是會成為太子洛的累贅,于是用這種方式逼其将她殺死,卻不知,太子洛早知曉她的心思,配合她演了這出戲,然後順利将渺煙送出東宮,取走她的記憶,最後在陌钰的指導下放進了忘川河。
渺煙被取去記憶沒多久,在她的腦海中還尚殘存些零星記憶時,卻被診出她已懷孕月餘,那幅一家三口的書畫是她憑着腦袋裏僅有的星點記憶繪出來的,然後署上秦渺煙的名字,最後交與秦翩舞保管,直到她的記憶完全成為空白。
☆、11 忘川之憶
那股記憶冰寒透骨,荼蘼覺得自己的雙眼都浸在了寒冰裏頭,她冷得渾身瑟瑟發抖。這時,她們已經離開了景王府,荼蘼閉着雙眼,她能感覺到那股記憶所延伸的方向,她帶着陌莫和渺煙順着那股線而去,她什麽也看不見,眼睛早就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她摸索着前進,拒絕了渺煙和陌莫一次又一次伸過來的雙手,那股記憶在召喚她,那股寒冷在召喚她,除了渺煙的記憶,她能感知到,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她,催促着她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荼蘼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得到雪越來越大,冰涼的雪花落進她的衣服裏,冷意沁入心脾。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裏,風刮得越來越猛烈,她眼睛裏的寒意更甚,那些記憶也越來越清晰,荼蘼的心髒也開始歡快的跳動起來。是不是,是不是她離得忘川越來越近了?
她不知道她走了多少天,她就這樣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而渺煙一直在她的耳邊告訴她,她們還剩下十天的時間。她們還剩下九天。還有八天。七天。六天……荼蘼能夠感覺到渺煙的焦躁,而她此刻的心情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最後只剩下一天了,渺煙沒有再催促她趕路,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渺煙越來越安靜,陌莫一路上也沉默不語,荼蘼的心裏也開始焦亂起來,她什麽也看不見,眼睛裏的寒意似是要将她吞噬一般,她感覺她就要死掉了,她的腳步開始虛浮,她的精力開始衰竭,腳下的雪層越來越厚,行走早已是不便,她們只能在雪地裏一步一步的爬行,茫茫無邊的雪原上聽到的只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和她們越來越厚重的喘息聲。
突然,陣陣轟隆聲由遠及近的向她們滾滾而來,寒冷的雪粒鋪面而至,轟隆聲越來越大,清晰到仿佛就在她們的耳邊,荼蘼隐約聽到有人在朝她吼,她聽不清。呼嘯而過的風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卻又是因着風雪的阻力太大,那人扒拉了好幾下,也沒完全扒拉上她的手,最後在終于抓勞她的手時,一股強勁的風力突然沖撞來,撞掉了她們剛剛才握在一起的手,荼蘼只來得及聽到什麽“雪崩”兩個字,整個人就被沒進了冰涼透骨的雪層裏。
等荼蘼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似乎是被一團冰冷的風力托起,那股風拂過她的臉頰,很輕柔,她整個人被裹在這樣的風裏,似是另一個世界的寂靜冰冷。
荼蘼慢慢地睜開眼睛,很驚訝的,她又再次能視物。不過,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有些奇怪,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無邊無際,透明空寂的世界。她四下裏看了下,發現這裏除了她,還有一個人靜靜地漂浮着,他穿着月白的長衫,袖口繡有精致繁複的花紋,胸口有一團細微的白光發出,墨色的長發被風吹起,他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是死了,荼蘼不敢确定,于是她走近他些許,竟是驚訝的發現,他赫然就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洛。
她擡手慢慢觸上他胸口的那團光亮,只瞬間,那光亮纏繞着隐入了她的指尖。她來不及驚訝,腳下突然一陣震動,整個透明的虛無空間似是在崩塌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