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一日後,她們已然到達黎國都城,在城中的酒樓裏歇腳。出發的時候是三個人,到達目的地後,雖然依舊還是三個人,但卻不是先前的三個人。紅莺的死,渺煙并沒有太多的表情波動,沉默寡言,反倒更是急迫的趕起路來,所以,他們才會這麽快的到達黎國都城。
而身邊喚着荼蘼娘親的小男孩,就是陌莫,據陌莫說,他是寄生在劍裏的一縷胎魂,所謂的胎魂,乃是沒有足月的胎兒,因着某種原因,從母體中剝離出來,放在昆吾之銅所鑄出的劍中寄養,方可存活,只是,一旦以劍為殼,就不能輕易将之再從劍中剝離出來,否則,他必死無疑。而陌莫在這把劍中住了很長很長時間,有多長,陌莫說他不記得了,也許因為時間太長,他的胎靈早已同劍合二為一,但是苦于九萬年前的神魔大戰,導致世上有靈性還未成形的生物只能保持本體,不管法力再強大,也不能修煉成人。而荼蘼體內的力量正是同這種邪惡力量所對峙的存在,随着她體內的力量逐日壯大,故而才能使得他們修成人形。
在酒樓店小二的告知下,她們很快找到了當年李毅的府邸。府邸早已破敗得不成模樣,兩百年來,人們一直流傳着将軍府鬧鬼的故事,聽說李毅戰死之後,府邸裏的人也在一夜之間全部暴斃,無一人生還,所有人都覺得怪異,甚至有人說夜裏面還聽到有女人的笑鬧聲,如此一來,所有人都躲着避着這座将軍府,因着無人打理,無人接替,久而久之,這座府邸就荒廢了下來,一直延存至今。也是幸好有這故事的存在,這座府邸才險險的保存了下來。
當她們進入将軍府的時候,卻發現所有的家具植被都腐朽壞盡,卻唯獨院子裏栽種的滿池紅蓮開得正旺,就像一直有人在打理一樣,可是荼蘼卻瞧見,栽種紅蓮的池子裏的水,早就已經幹涸枯盡,那麽,這樣一個幹涸的蓮池又是怎麽養出這些嬌豔的紅蓮呢?荼蘼心中疑惑,轉眼再次看向紅蓮,卻是瞧見兩百年前的景象再次重現在她的眼前。
穿過荒漠,越過平原,十日之後,顧傾雪平安到達黎國。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想到,就在她與黎國王上新婚之夜,她竟會被他抛棄,理由竟可笑的是她搶了本應屬于他心愛的女人的寶座,而那女人正是他後宮中備受寵愛的青姬夫人。
顧傾雪只覺得可笑,透過鳳冠的珠簾漠然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裏無悲亦無喜。她以為她會就這樣被他打入冷宮,從此往後便可以和紅莺相伴,老死宮中,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
顧傾雪沒有想到的是,黎國最高高在上的王,竟然這樣的棄國家于不顧,引戰争于未然,将一國高貴尊容、享萬千尊寵的帝姬如歌女般,賜予了他的臣下。更何況是她滿心念念的李毅,他這樣對她,讓她往後再無法直視她最心愛的人,這怎能不讓顧傾雪滿心怒意,滿腔屈辱!
聽聞這一消息,顧傾雪再也按耐不住滿腔怒火,執劍便要沖向黎國王上容霖的寝宮,無論紅莺怎樣阻攔,咿咿呀呀的哭求她不要去,顧傾雪也沒有理睬,此時,她的怒意燃得正旺,黎國如此這般的羞辱于她,她如何能靜下心來任人擺布!
顧傾雪的驕傲,不允許任何人踐踏,哪怕是一國君王也不行!
十七歲的年紀,顧傾雪不懂得那麽多的心計,不懂得江山美人孰輕孰重的概念,更是不懂得女人最終的結局只是王位競争下的犧牲品。
當她提着劍闖入容霖寝宮的時候,他早已派人潛伏在此,等顧傾雪舉劍刺向容霖時,李毅領着百十個護衛将她團團圍住。
顧傾雪望着李毅舉劍指向她時,她的心,一片冰冷。顧傾雪從沒想過,會有那麽一天,李毅會滿眼漠然的用劍指向她,仿似下一秒就會毫不猶豫地刺下去。
“為什麽?”
李毅沒有說話,反倒是容霖的聲音自他的身後響起。
“孤就知曉你會來。昌德公主,你還是太過單純。”顧傾雪冷眼看着他,沒有開口,他又續道:“你以為,你父王将你嫁來黎國,只是單純的想要兩國和平相處嗎?他要的只是一個理由,一個攻打我黎國的理由而已,而這個理由就是你。”
她嘴角輕扯,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嗎?我父王愛我寵我,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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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瓣輕勾,“只要可以滿足一個君王的野心,什麽都可以是假的。正因為他寵你愛你,他才可以利用這個理由來讨伐一個傷害了他心愛的女兒的國家。”頓了一下,容霖緩步踱到顧傾雪的面前,續道:“要将你賜予李将軍只是孤派人散下的謠言罷了,孤從未有下過旨意要将你賜予誰,如今,這個謠言早已傳達到了大胤國,你父王恐怕已經在布兵買馬來攻打我黎國了!而你現在來行刺于孤,你認為你的父王如何能義正言辭的來攻打黎國?”
顧傾雪冷冷一笑,垂下劍,道:“你們如此這般的算計于我,又在我的面前這般诋毀我的父王,難道是想看我傷心欲絕,自盡在你們的面前嗎?就算我的父王真的如你們所說,那麽你們如今這樣的作為,又如何算得上光明正大!你們這樣算計一個女子,同那些卑鄙小人又有什麽區別——”
“大膽!怎敢如此同王上說話——啊!”
她冷眼一掃那說話的小兵,劍光閃過,早已劃破了他的臉,他的慘叫聲讓周圍的士兵瞬間緊張起來,紛紛舉劍指向顧傾雪。只有李毅,一直紋絲未動,只是這樣靜靜望着她,目光深沉,顧傾雪瞧不懂他這樣的眼神裏隐藏的究竟是什麽。
顧傾雪望着李毅,冷冷地話音卻是對着那個被她刺傷的士兵。
“你的主子都沒有發話,你叫喚什麽!”
那個士兵本還想說些什麽,容霖招招手,讓他們退了下去,唯獨留下了李毅。李毅收了劍退至容霖的身後,轉了目光,不再看顧傾雪。
握緊劍柄,寒冷的悲哀從心底蔓延而上,望着從始至終漠然冰冷的李毅,顧傾雪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眼淚也止不住的奔流而下。
“李毅,你其實早知曉我的心意,我為你違背了父王,害得紅莺成了啞巴,到頭來你竟這般算計于我!旁人待我如何,我無話可說,可是你,唯有你李毅,唯有你不可以!李毅,只要我活着,我顧傾雪這輩子都會恨你!”
淚眼朦胧中,她看不清李毅擡頭望着她時的表情,舉起手中的軟劍割斷自己如墨的長發,轉身決絕離去!
☆、02 他喚她夫人
黎莊公七年,冬。
大胤大舉發兵攻打黎國,理由是黎國君主猖狂自大,不把大胤國看在眼裏,視一方大國為糞土,故而讨兵征伐。可是他這一舉動,立即遭來黎國王上的駁斥,說什麽大胤王上聽信小人讒言,小題大做,更是不去求證,将事情調查的明明白白,随口污蔑一方大國,棄百姓生死于不顧,大舉發兵,壞百姓之安寧,此舉讓國之動蕩雲雲,例舉數條大胤國王上發兵的不仁不義,最後又道,大胤王上将昌德公主嫁來黎國,不安好意,竟是如此大逆不道,行刺一國君主,大怒之下,要将其刺死,最後因李毅将軍求情,又年少不知事,故而網開一面,廢其王後寶座,盛怒之下,不顧兩國顏面,真的将昌德公主賜予李毅将軍,念其身份尊貴,作為李毅的正夫人,但是終身不得踏入皇宮半步!
本是兩國聯姻,共創繁榮之世的喜事,卻遭來這樣的橫禍,大胤王上顏面盡失,也不敢再提什麽為女兒讨回公道,憋着滿肚子的火,從黎國退了兵。
顧傾雪嫁來将軍府一年,在這一年裏,她一次也沒有見到過李毅。
大胤不比黎國,黎國四季分明,對于一個常年生活在天寒地凍之地的顧傾雪來說,黎國可謂是溫暖明媚的人間天堂了。大胤國四季飄雪,冰寒透骨,在那裏最常見的花就是寒風裏怒盛的冷梅,而在黎國,顧傾雪最常見的是一種紅蓮,不管在哪個季節裏,紅蓮總是開得妖嬈,這種紅蓮鋪滿了府中各個大大小小的院落,整個府中彌漫的都是這種蓮香,像極了李毅身上的味道,縱使闊別了一年未見,李毅身上的蓮香也一直刻在顧傾雪的心上,一刻也未曾忘懷。
看到這一段記憶,荼蘼突然想起,當日為了陌钰喜歡渺煙一事,曾冒雨去渺煙的住處問問她對陌钰的想法,就是那日,她從渺煙的記憶裏看到的那個陌生男人,赫然就是李毅,但又不似是黎國的李毅,現在想想,他們穿的衣着服飾應是夏安國百姓所穿。
顧傾雪自嫁進将軍府後,就一直深居簡出,很多事她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府裏的下人們對她們也并不十分上心,常常在每月送來的物什裏偷工減料,尤其是李毅一年都沒有光顧她的院落,并且還是個被皇上休掉的女人,底下的人更是不上心了,已經是初冬的季節了,管事的連個炭火暖爐都沒發送來,甚至連冬衣也遲遲不給,直到現在她們穿的還是略顯單薄的秋衣。好在她們是在極寒的北方長大,這樣的冷也沒造成多大的事。
只是,他們越發的過分了起來,連她們的膳食也開始偷懶起來,甚至是吃了上頓就沒了下頓,比之外面的乞丐都不如。
黎莊公八年,冬,十二月初九。那一天,因着廚房又沒有按時送來飯菜,紅莺沒敢告訴顧傾雪,自己一個人又再次去催促,因着不會說話,指指畫畫的讓廚房管事的嫌了煩,只一句“我這裏忙得很,将軍打勝仗回來,老夫人要為他接風洗塵,你就別在這裏招我煩了”,然後随手将她推開,卻不料她會摔倒,一腦門磕到了牆角上,磕破了額頭,而這一幕恰巧被出來尋她的顧傾雪看見。
顧傾雪沒有立即說話,抿緊雙唇,臉色有些發沉,緊步上前,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語氣裏隐隐夾着怒意:“我是大胤的公主,你們将軍的正牌夫人,就算我不得寵,也輪不到你們這些奴才們欺負,該做什麽做什麽,記好自己的身份!”說完,帶着紅莺揚長而去。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上風塵仆仆趕往府中的李毅,他穿着月白的戰袍,飒飒英姿,豐神俊朗的模樣就這樣撞進顧傾雪的眼中,空氣中蓮香彌漫,李毅也看見了她,停下腳步,眼裏一貫的漠然。
一年未見,顧傾雪深埋心底的思念蔓延泛濫,但是頃刻又被滿腔的怒意壓下,沉澱了一年的恨意又再次被激發。
她突然笑着朝李毅走去,待行到離他足夠近的距離時,她停下腳步,輕嘲道:
“這不是黎國的大将軍嗎?打了勝仗回來了呢!這次是哪國?也許是我們大胤,為何将軍打了勝仗都不笑呢?難道打了勝仗你不開心嗎?”她笑得越發開心,雙手搭上他的雙肩,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也許我曉得你不開心的原因,因為你将自己的岳父打得落花流水,旁人一定對你說三道四了吧。”她突然哈哈笑着扯下他身上的戰袍,笑得眉眼彎彎。“夫君辛苦了,為妻也不能為你上戰場解憂,也就只能為夫君洗洗衣裳了。”
李毅身後的随從見顧傾雪這番作為,突然驚呼道:“将軍,這件戰袍是皇上親賜——”
李毅擡手沒讓他再說下去,而是望向顧傾雪,語氣淡淡地道“那就有勞夫人了。”
聽聞“夫人”二字,顧傾雪面上的笑容怔了怔,有片刻恍惚。
“夫人?我以為你不願意承認……”她喃喃道,聲音很輕,只有他一人聽到,她瞧見他的表情終于有一絲松動,可是僅片刻又恢複平靜。她攥緊手中的月白戰袍,輕輕一笑,道:“這件戰袍既是皇上親賜,布料自是極好的,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呢?”
在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顧傾雪忽然一把握緊戰袍,往兩邊用力撕扯,因自小習武,顧傾雪的力量自是不容小觑,在她用盡全力的撕扯下,只聽“刺啦”一聲,布料被撕扯成兩半,她哎呀一聲,擡頭望向李毅,可惜的輕嘆道:
“看來皇上也不是很器重你呢,你為他做牛做馬,到頭來他就賜你一件這樣的破衣裳,也着實可惜了你這樣一個将才。”
說完這番話,在衆人都呆愣着做不出反應的情況下,顧傾雪丢掉戰袍,拍拍手,帶着局促不安的紅莺與李毅擦肩而過時,李毅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顧傾雪的手腕。
顧傾雪回頭看他,秀眉微皺。
李毅沒有說話,俯身拾起地上的戰袍,松開她的手,雙手用力,撕扯下一塊布條。
顧傾雪有些疑惑,皺着眉道:“夫君這是要作甚?難不成是害怕皇上責罰,要把罪過都推到妾身身上嗎——”她突然停住,驚訝的望着他自顧的攤開她的手心,将撕下來的布條一道一道用心的纏上她火辣辣疼着的掌心。
是将才用力撕扯戰袍拉傷的口子。
“你——”
“公主是大胤的金枝玉葉,是顧景侯的掌上明珠,作為黎國的臣子,我自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顧傾雪恍然醒悟,她是大胤的公主,顧景侯備受寵愛的帝姬,她一旦受到任何病痛,就将成為黎國與大胤兩國戰争的導火索。
李毅,原來是這樣想的。
想通這一層,她望着李毅,輕輕笑出聲來。
“夫君倒真是有心了。”
☆、03 責罰
這件事後的當夜,顧傾雪和紅莺就被老夫人招到了正廳裏訓話,老夫人本就不喜顧傾雪,暫不提她是別國的公主,單是她被黎莊公休掉又推給自己兒子一事,就讓她很為惱火,每每瞧見顧傾雪,她就覺得自己心裏很不順暢,所以這一年來,她也曉得顧傾雪過得什麽日子,但她依舊睜只眼閉只眼,由得底下折騰,故而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老夫人心裏頭火大得很,卻又礙于顧傾雪的身份,不好過分責罰,只得将她當作李家的兒媳,罰她跪上一晚上的祠堂,琢磨着被召進宮裏的李毅如果因這件事遭到黎莊公責難,到時定要對顧傾雪實行家法。
老夫人哪裏料到顧傾雪自小骨子裏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她豈會乖乖的在祠堂裏跪上一個晚上,所以當管家前腳剛把她和紅莺關進祠堂,後腳她就和紅莺從側旁的窗子裏溜了出去,哪怕知曉老夫人很快就會發現她不在祠堂靜心悔過,她還是光明正大的去逛了黎國都城的繁華街市。
自從嫁來黎國,她一直悶在屋裏,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原以為這樣,她就能安靜的度過自己的後半餘生,可是,偏偏所有的人都不讓她如意,她自小就不是個善心的主,既是如此,她又為何要受制于人,他們不讓她順心,她幹嘛要讓他們順心,她就是要将将軍府弄得雞飛狗跳,将自己心裏的那口怨氣給好好出出。
往往大家族的人最讨厭的就是敗壞自家風氣的兒女,凡是這樣的家族培養出來的子女,不是才子才女,就是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或者是馳騁沙場的大将軍,而顧傾雪就是要背道而馳,他們越不喜歡的事,她就越要去做。
故而偷跑出祠堂的顧傾雪帶着紅莺大搖大擺的進了一家酒樓,更是大搖大擺的報出自己是鎮遠将軍李毅的夫人,所以這酒錢就讓他們差人去将軍府取,喝完酒後更是耍了酒瘋,在街上大吵大鬧,苦了紅莺不會說話,只能一路用着歉疚的眼神望向向她們投來怪異眼神的路人。
荼蘼發現,這段記憶并不是渺煙所有,而是紅莺的記憶。
當紅莺終于将顧傾雪拉扯到将軍府門口時,老夫人早就候在了府門前,臉色鐵青鐵青的,甚至連李毅也在那裏。這個場景,瞬間吓懵了紅莺,呆愣着站在原地架着顧傾雪,半天沒有動作。
顧傾雪大約真的是醉了,在見到李毅的那一刻,不顧在場那麽多人,突然哭了,僅一刻,便哭的滿臉是淚。推開扶住她的紅莺,搖搖晃晃的朝着李毅走去,在快要走到李毅的面前時,忽然一個踉跄,摔在了李毅的懷中。
而在紅莺的記憶裏,顧傾雪并不是摔在李毅的懷中,而是被他伸出手一把帶進懷裏,他眼裏一閃而過的疼惜被紅莺不經意捕捉到。
顧傾雪只有十八歲的年紀,縱使已經嫁為人婦,她還是想要有人疼,有人愛。可是她嫁來這樣遠的國家,一個人也不認識,即使痛了,苦了,委屈了,她也只能将淚水往肚裏咽,故作堅強,但是現在她喜歡的人就在她的面前,不管他喜不喜歡她,她都想将自己的難過哭給他聽。
“李毅,李毅,我那樣喜歡你,那樣喜歡你,你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埋在他的懷裏,她嗚咽不成語。“你同黎莊公這樣算計我,你有想過我會有多麽難過,多麽難堪嗎?我那樣恨你,我恨透你了——”
她突然“哇”的一聲吐了,吐得李毅滿身酒臭味,就算是這樣,紅莺卻瞧見他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反倒是一直鐵着臉沒說話的老夫人怒然開口道:
“既然嫁來我李家,就要守規矩,虧你是一國公主,你這番作為,到底是想要丢誰的臉!我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貴,嫁來我李家就是我李家的人,犯了錯誤也照樣是得受罰。來人,将夫人給我帶到後院去,給她澆上一桶涼水,我倒要看看她是真醉還是借酒裝瘋賣傻!”
紅莺一聽,立即驚慌起來,跪爬着來到老夫人的面前,擺着手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急得連眼淚也淌了滿臉。紅莺想,這已經是入冬的季節了,澆上一桶涼水,這不是要了公主的命嗎?可是求了好半天,老夫人也沒理她,這時底下的人已經麻利的将顧傾雪從李毅身邊拉走,紅莺見老夫人鐵了心想顧傾雪死,實在沒法,只得去求李毅,她總覺得李毅對顧傾雪存了點情誼,他定然不會讓顧傾雪受這樣的苦,但是紅莺還沒有求他,他已經抽身離開,連一個眼角餘光也沒有留給顧傾雪。
那夜,紅莺是親眼目睹了将軍府裏的人毫不留情的把一桶涼徹心骨的水,全部澆在一個女子身上的全部過程,而她只能發出無能為力的絕望嗚咽,那一刻,她恨透了将軍府的人,更是恨透了李毅。
☆、04 以口哺藥
這件事後,顧傾雪一直高燒不退,府中也不找大夫來給她診治,只是任由着她這樣燒下去。紅莺無法,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拿出來賄賂守門的人,才為顧傾雪請來大夫。大夫開了幾貼藥,紅莺抓了藥,煎了來給她喝,可是她壓根就喝不進去,喂多少,便灑多少,紅莺整日垂淚,望着似是要奄奄一息的顧傾雪,她沒辦法,只能去央求李毅,望李毅能發發善心,救救她家公主。
紅莺也想到李毅不會答應她,但是她沒想到,李毅這樣沒有良心,也許是害怕她幾次三番的為顧傾雪的事糾纏,他竟是連夜搬到了軍營住宿,幾日幾夜都沒回府。
就在紅莺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顧傾雪的面色卻漸漸好轉,身上也沒有先前那樣燙得駭人。相對于驚奇這一變化,她更是驚喜,甚至喜極而泣,她認為顧傾雪的好轉,定是上天垂憐,卻在某一個晚上訝異的發現,顧傾雪的好轉,并不單單是上天的垂憐,更多的是人為不懈努力的結果。
而那人為,指的就是李毅。
那夜,紅莺出去打水為顧傾雪擦洗身子,回來時,她瞧見李毅進了顧傾雪的房間,稀薄的月光下,他穿着玄色衣衫,身形颀長,卻又略顯單薄。紅莺奇怪,跟着他進了屋子,卻訝然的發現,李毅從沒有像此刻這樣珍愛的将顧傾雪擁在懷中,然後以口哺藥,一口一口的用嘴将藥喂進顧傾雪的口中,直到将碗裏的藥喂完後,他慢慢離開她蒼白的唇,擡手撫過她的眼角眉梢,眼裏滿溢柔情。
之後的很多個夜裏,李毅都會來喂藥給顧傾雪喝,直到她醒轉後,他再也沒有來過。
等到顧傾雪的病完全好了的時候,卻從軍營裏傳出李毅病倒的消息。
荼蘼覺得,李毅的病,大抵是每夜以口哺藥給顧傾雪喝,以至于被傳染上了風寒。
十二月二十,冬至。
李毅感染風寒,從軍營又再次搬回李府,病情并不是很重,大夫囑咐休養幾日,不要太過勞累,過一段時間就好。
聽聞這一消息,顧傾雪有些坐立難安,思慮了再三,瞞着紅莺,終于決定在李毅回府的第二日帶着自己親手煨的冰糖雪梨前去探望他。
她還沒到李毅的院落裏,就聽裏面傳來女孩子的歡笑聲,她微微一怔,有些恍惚,突然之間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去瞧他,說到底,自己和他只是明面上的夫妻而已,私底下,他們只是各不相幹的陌生人。
但是自從她病好之後,她的鼻尖總是若有若無的萦繞一股淡淡的蓮香味,不是府中的蓮香,而是李毅身上特有的淡淡蓮香。顧傾雪想,也許是她太想見到李毅,才會産生這種錯覺吧。
甩開腦中的胡思亂想,她想,她只是單純的去探病而已,畢竟在他的府中住了這麽長時間,他們府中人無情無義,她顧傾雪為什麽要學他們那樣做個無情無義的人呢?
這樣想着,她不再猶豫,朝着李毅的房間走去。她從沒有見過李毅笑,而他現在卻真真實實的在笑,笑容不是對她,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笑得溫柔寵溺。
顧傾雪又再次萌生了退意。在她還沒有做出轉身離開的準備時,小女孩清脆脆的嗓音響了起來。
“你是誰?到我表哥房裏來做什麽?”
李毅擡頭瞧見是她,慢慢凝了笑,只望着她,不說話。顧傾雪深吸一口氣,朝着小女孩露出輕巧笑容。
“我是你表哥的妻子,我夫君病了,做妻子的理當來瞧他,不是嗎?”
“哦,原來你就是大胤的公主,長得挺好看,為什麽王上不要你,幹嘛硬把你塞給表哥。”小女孩嘟着嘴,突然之間有些氣呼呼的樣子。“嬸嬸說,等我長大就把我許給表哥,你為什麽不回你的大胤國,表哥也不喜歡你。你帶了什麽來,別說是蓮子羹之類的——”
顧傾雪面上的笑容微怔,片刻後恢複如初。
“是冰糖雪梨。”她将冰糖雪梨端到李毅的面前,對着李毅道:“這是我們大胤專治風寒的偏方,你試試,如果效果好的話,明日我将方子告訴下人,讓他們照着方子做了給你喝——”
“別喝,表哥!”小女孩一把打翻了冰糖雪梨,瞪着眼望向顧傾雪:“你這個女人,連王上都敢刺殺,誰知道你有沒有在這裏面下毒謀害我表哥。”
顧傾雪沉默,沒有看任何人,蹲下身子将打碎的碗一片一片拾起來。
“喂,你這個女人——”
“對,我在這裏面下了鶴頂紅。”她擡頭看她,嘴角露出的笑容很美,卻隐隐透着一股冷意。“我恨他,我想要他的命。你應該慶幸,你救了你表哥一命。”
小女孩驚愣,似是被她的氣勢吓到,半晌不得言語。這時李毅适時地開了口。
“青鈴還只是個孩子。”
顧傾雪起身,轉過頭朝他露出得體的笑容。
“我知道,她只是個孩子。不過,”她嘴角的笑意更深,“她說的沒錯,我連黎莊公都敢刺殺,更何況是殺你。以後你可得仔細了你的起居飲食,保不準我在哪裏就投了毒。”
“……”
“啊,我想起來了,在我生病的那段時間,我總是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蓮香味,我希望那是你來瞧我,又希望那不是你……”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傷感,說完之後,她又搖頭笑道:“也許那只是做夢,也許我只是太想你,又也許是我太恨你。”
☆、05 罪與罰
【這院子裏怪靜的,恍然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還真有些害怕。】
黎莊公九年,初夏。
顧傾雪的噩夢就是從這一年開始。
自從去年的風寒事件後,顧傾雪就覺得鮮少見到紅莺的身影,先前她并沒有太過在意,只是後來,她發現紅莺瞧着她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她就覺得奇怪起來,後來她發現紅莺總是躲着所有人,用信鴿和什麽人傳着信。
直到後來,她在紅莺的房間裏看到一封信箋,随手展開來看,她驀然頓住。紙上的字跡,她比誰都熟悉,她看了十七年,甚至和這個字跡的主人,共同生活了十七年,她又怎麽可能不認識大胤國王上顧景侯的字跡呢?
初見字跡時,她心裏不能自抑的激動,卻又在看到這封信箋上的內容時,那股激動又被心底湧起的惴惴不安壓下。此時已近夜,可是整個屋子裏遲遲不見紅莺。
顧景侯的的信箋上寫了“今晚”,只這兩個字看起來那樣的普通,可是顧傾雪總覺得哪裏不對,到底是哪裏不對,她也不知道,只覺得不安。最終她起身去尋紅莺,卻恰巧在院門口看見紅莺,她的手中端了一壺茶水和糕點,擡頭瞧見匆匆忙忙的顧傾雪時有些驚訝。
顧傾雪在見到紅莺的那一刻,突然安下心來,也許這兩個字只是很普通的意思而已。她笑着拉住紅莺往屋裏去。
“我以為你去哪了,這院子裏怪靜的,恍然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還真有些害怕。”
紅莺擡頭看她,眼睛裏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紅莺?”
她恍然醒過神來,朝她露出笑容,指指糕點和茶水,又指指自己的肚子,來回比劃了一番,顧傾雪曉得她在說什麽,她怕她肚子餓,就去廚房弄了點茶水糕點給她吃。
顧傾雪摸摸肚子,發現自己确實餓了,擡手捏了捏紅莺的臉,笑道:“經你這麽一說,我覺得我确實餓了呢,謝謝你啊,紅莺,還是你對我最好。”
那時低下頭去吃糕點的顧傾雪,并沒有發現一直望着她心事重重的紅莺。
紅莺端走茶點後,顧傾雪便就寝了,兩年來,她第一次睡得這樣好,一夜無夢,等她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她喊了幾聲紅莺,沒有喊到她,也就沒有在意,自己梳洗過,穿好衣服,估摸着紅莺大概是去園子裏采茶了,清晨的露水,泡茶喝最是甘甜了。這是紅莺的習慣。
顧傾雪走到園子,清晨的空氣很新鮮,這時候太陽已經高升,她才恍然發覺,露珠早就已經在陽光下蒸發了。她笑笑搖搖頭,只道自己是睡糊塗了,于是便信步在園子裏瞎逛起來。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李毅的院落裏。
今日李毅的住處,比之以往分外的熱鬧,好幾個婢子侍衛全窩在一起碎碎嘴,在斜眼看到顧傾雪走過來時,又一窩蜂的全散開了,似是被她的到來驚吓的不輕。
顧傾雪下意識的摸摸臉,自認為臨走前,她照了鏡子,并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正在疑惑間,卻見老夫人步履匆匆的趕了過來,在看到停在一邊的顧傾雪時,她咬着牙道:“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奴才!”接着匆匆走進了李毅的院落。
顧傾雪不明所以,皺着眉也跟着走了進去。還沒有走近房門口,房間的門被人從裏面打了開來,只聽到李毅勃然大怒的聲音。
“滾出去!滾!”
顧傾雪從沒見過這樣盛怒的李毅。她有些驚訝,正欲探明究竟,卻發現從李毅房間裏走出來的人,竟是紅莺,她衣衫不整,明顯是昨日宿在了李毅的房中。
顧傾雪被自己看到的這番情景震住,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她以為這只是一場可笑的夢;她以為那個看到她立即變了臉色的人,不是紅莺,而是別人……
“你也真是長了本事了,背着自己的主子勾引她的丈夫,你們大胤的婢女都是這樣教養的嗎!?”老夫人的厲聲诘問,将顧傾雪生生拉回了現實。
她深吸一口氣,極力讓自己笑得好看。“傾雪認為娘這話說得不在理,如果将軍不願意,紅莺再怎麽勾引,将軍也不會上鈎,不是嗎?”
老夫人驚訝于顧傾雪竟然會說出這番話,怔了片刻後,她突然笑道:“你這意思是要和自己的婢女共侍一夫嗎?不過,這種事,古來往有很多例子,畢竟紅莺是受了将軍寵幸的女子,把她送走,怕是難堵悠悠衆口。”
“我不會同意。”
顧傾雪和李毅一同道。李毅已經穿戴整齊,臉上隐隐透着怒意。顧傾雪望向他,隐在長袖中的雙拳慢慢攥緊,努力抑制眼眶中來回打轉的淚水,極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
“如若李毅想娶紅莺,那麽,就先休了我。”
她想她明白了,明白了“今晚”的意思,紅莺和父王早就有